“你……”
程洵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前面還好聲好氣的說話，怎么一轉眼就變成了嘲諷？
前面兩個問題都是下套？
讓自己說出，那些字要么本來就存在，要么創造的都很合理。
最后再問自己什么算是正體，自己本能的說官方指定，提議可以參考前朝的一本還不錯的字典。
對方說那是前朝了，直接把這個規范字表，作為本朝欽定的字表。
這個根本無法反駁，反駁就是造反啊。
旁邊的廣東聽著兩人的對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雖然她連忙伸手掩住了嘴巴，但是別人已經聽到了聲音。
現場氣氛頓一度非常尷尬。
程洵愣神半晌之后，再次痛心疾首的說：
“什么是正體，的確應該朝廷決定，但是不能專門找那些殘體字啊！應該選擇流傳最廣泛，大家都認可的正確字體，才能將其定為正體。”
沐風微微皺眉，讓深圳拿起字表說：
“那好，你把你推薦的正體列出來，我們去工廠，去村頭，問問所有的工人和農民，問問所有的孩子們，她們認可哪一個，愿意學哪個。”
這下子程洵頓時急眼了：
“定正體這種千秋大事，這要由鄉紳、宿儒、士人決斷，怎么能夠交給那些泥腿子和毛頭孩子來決定？”
沐風直接警告道：
“你的意思，鄉紳、宿儒、士人是人，工人、農民、小孩子都不是人嗎？司令部講究人人平等，你這言論是違憲的！”
程洵再次憋得差點沒緩過勁來。
現在討論的雙方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
立場和思維方式差了十萬八千里。
思想覺悟更加不是一個層面。
程洵胡子一跳一跳的：
“這種事情，根本就不應該讓她們來摻和！那些泥腿子們根本不識字，小孩子圖省事，當然會選最簡單的來學啊！”
沐風再次直接反問：
“教育的目的，就是讓不識字的人能識字，需要教育的重點對象，數量最大的群體，就是工人、農民、孩童，不讓她們摻和讓誰摻和？
“再者，文字的最基本功能，第一功能就是傳播和記錄，所以在沒有歧義的前提下，為什么不能用最簡單的？偏偏要去用最麻煩的呢？”
程洵深吸一口氣，哆哆嗦嗦的說：
“教化是莊重、嚴肅的事情，絕對不能為了方便那些無知愚民，而將這些殘缺不全的字體定為正體字！
“這些殘體字，毫無意境，毫無美感，根本就不登大雅之堂，若推而廣之，遺患無窮，遺臭萬年！”
沐風微微點頭：
“既然如此，那我再問你，你所謂的這些殘缺不全，毫無美感的字體，你自己寫信，書法，記錄事情的時候，你自己用過沒有？”
程洵愣了一下：
“用過……偶爾用過……”
沐風再次反問：
“既然你自己也用過，為何不讓別人用？”
程洵馬上解釋說：
“我們是為了日常迅速的記錄事情，或者行書、草書書法中才會使用這些異體字，正式的公文和教學，當然要用正體！”
沐風長長的吐了口氣：
“自己平時也都習慣用簡單的，卻偏偏要在教學中用復雜的，這是自作自受嗎？為何不公開一起用簡單的？
“寬于律己，嚴以待人？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你們就是一個圈子，圈子里面自己隨意，對圈子外面卻故意刁難。
“你們教學的時候，是不是還要告訴小學生，茴字有四種寫法啊？
“你們就是在你們和你們所謂的泥腿子們中間豎起的一道墻。
“這些字越復雜，越難學，就代表這道墻越高，泥腿子們越難翻過去，文字只是你們眾多劃分階級的工具之一。
“但是我們司令部，就是要推翻這道墻，炸爛這道墻，廢掉你們設置的重重障礙，盡可能的給所有人公平的機會。
“現在我警告你們，這個規范漢字總表，你們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
“以后的公文，考試，契約文件上，全部都要用規范漢字，用你們所謂正體字的，全部視為無效！
“你們如果故意阻攔規范漢字的推廣，直接送去工廠勞教，讓你們體會一下泥腿子是怎么生活的！”
沐風這些話，對于程洵這種傳統學者而言是顛覆性的。
做學問這種事情，竟然要去遷就泥腿子，他們完全無法理解。
程洵被沐風氣的渾身發抖，抬起一根手指，指著深圳不停的哆嗦，長大了嘴巴，氣喘吁吁，卻說不出成句的話來：
“你們……你們……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沐風不再理會他，讓深圳派人把程洵丟了出去。
程洵身邊的嚴正，聽完了這些話之后，卻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在司令部這么長時間，嚴正學會了一些現代的分析事情的方法，現在覺得沐風說的有點道理，但是還是有些疑惑。
嚴正忍不住開口問道：
“剛才應該是沐風司令的意思吧？我覺得說的有道理，但是，我們的文字，我們的書法，也的確是一種公認的藝術。
“雖然這些東西的確會成為階級的障礙，但是我們就這么徹底的廢除，徹底的拋棄這些傳承許久的傳統文化藝術嗎？”
沐風聽了這話，稍微遲疑了一下，看看嚴正的表情，應該不是找事，而是認真的在求證。
對于自己人，待遇當然是不同的，沐風通過深圳認真解釋說：
“我沒有說要拋棄這些東西，但是文字是文字，藝術是藝術，書法藝術，是滿足了文字的基本功能之后，精神需求的產物。
“我們把文字的用途，明確的分成兩個部分。
“文字的基本功能，即：普及教育、公文、考試、契約、法律文件等等，全部使用規范簡體字，規范、簡單、易學、易懂。
“文字的擴展功能，即：書法、繪畫、篆刻、雕塑等等，體現個人精神需求的用途，可以用任何字體，甚至繼續創造新字。
“對于普通人而言，幾乎都只會使用基本功能，所以我們要推廣簡體字。
“我們要讓所有人，全部都認識字，能看懂各種文件契約，簡體字無疑會降低所有普通人的學習成本。
“實現了基本功能之后，普通人就能夠自我學習了，要不要繼續實現擴展功能，那讓她們自己去決定。”
嚴正恍然大悟：
“我懂了，受教了，但是，我們真的要讓所有普通人，那些農民、工人，全部都識字嗎？這個工程量太大了吧？”
沐風微笑點頭說：
“不去做，永遠不會實現。”
嚴正愣了一下，認真的點了點頭。
沐風切斷了共享視野，慢慢的吐了口氣，抬頭看向建造容器，倒計時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