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萬確是陳家十九娘。”
半芹和素心站在門外,聽著從廳內傳出的聲音,二人臉上的紅暈早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蒼白。
陳丹娘!要當太子妃!
當太子妃是天大的喜事,但是,現在這個太子是個癡傻兒,這….
嫁給一個癡傻兒,絕對不是一件喜事。
怎么會是陳丹娘呢?
“丹娘今日去過皇宮吧。”程嬌娘問道。
景公公應聲是。
“上午去的。”他答道。
程嬌娘看向門外,隔著簾子看著院子里鋪上了一層霞光。
“連夜都不過了,真夠快的。”她說道。
“當然要快,做事可真的不能等,夜長夢多啊。”
而此時高凌波正站在廊下,看著幾個美婢逗貓兒感嘆道。
如果不是因為要等一等,今日說不定就是另一番境遇。
“以陳紹父子的機敏,定然會察覺陳家小娘子進宮的不妥,如果再得得知太后這些賞賜是因為陪太子殿下游戲,那他們一定會做出應對的。”
現在好了,在他們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將事情擺出來,先發制人,后發被動。
也是時候讓陳紹嘗嘗這個滋味了,自從月蝕之后,他這口氣憋的太久了。
對于一個小氣的人來說,這滋味可真不好受。
“詔書是已經寫好的,就等今日的時機。”一個幕僚笑說道,“沒想到這么快就用上了。”
高凌波笑了。
“虎父無犬子。”他說道,一面捻須,“陳家十八娘子果然殺伐果斷。”
“最難得是太后也喜歡。”幕僚笑道。
“只是有些事單單太后喜歡還不行。”高凌波說道,甩了甩手。
一旁的婢女忙扶著他,在交椅上坐下。
“陳紹是什么人啊。”
晚夏的傍晚院子里有風盤旋,靠坐在交椅上,高凌波吐出一口氣,帶著幾分舒坦說道。
“為政當計較利害,豈能以喜惡左右,喜歡的事多了,難道都能去做嗎?當初皇帝可沒少被他斥責玩物喪志,反之亦是如此,有些事他也不會因為厭惡而不去做,。”
“端要看是否與國與政有大利。”
“陳相公,是個忠義之臣,我雖然與他不和,也并不否認這一點。”
幕僚們含笑應聲是。
“大人是能容人者。”他們恭維說道。
“不過這件事陳大人定然很意外。”一個說道。
何止意外,只怕會驚怒,而且也必然會反對的。
“這世上的事,哪能都隨心所欲。”高凌波笑道,一面搖晃著腿,顯示他心內的愉悅,“女兒都能想明白做出決斷,父親想必也能吧。”
“怎么會是丹娘啊。”
半芹忍不住低聲說道。
素心的神情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沖她做個噓聲,繼續側耳聽室內的說話。
“這些日子,太后招了好些人家的夫人帶著子女進宮。”景公公說道。
太子已立,大婚的事已經提上日程,此時召京中的夫人們頻繁進宮所為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是這些夫人中多是皇親國戚權貴,重臣清貴的人家并沒有。
陳紹家更是沒有。
只是沒想到,陳夫人沒有進宮,陳丹娘卻進了,而且還得了太后的賞賜。
“這么多人,只有陳家的小娘子得了賞。”景公公接著說道。
“所以,太子妃的人選就再清楚不過了。”晉安郡王說道,神情有些復雜,“這么說,這件事是已經說好了的….”
要不然陳丹娘怎么會在這個時候進宮。
“陳家的小娘子還陪著太子殿下玩球了。”景公公又說道。
晉安郡王的臉上浮現驚喜的笑容。
“她不怕六…太子嗎?”他問道,帶著幾分緊張又期盼,“是真的玩,還是….”
還是裝出樣子。
他自然知道太子是什么樣的人,別說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就連的宮里血脈相連的姊妹都害怕嫌棄….
沒有人把他當人看。
太后根本就顧不上也沒心思照看他,一味的交給內侍宮女,而那些內侍宮女則越來越敷衍。
畢竟一個傻子什么都不懂,也不會說。
為了不磕碰到,被關在一間殿內不讓出來玩,為了讓他坐住,胡亂的不分時候的給東西吃,如今越發的胖了。
當初李太醫叮囑過,因為癡傻,且不知饑飽,所以太子容易發胖,便要多跑跳玩耍,吃食上也要控制。
可是,沒有人在意….
晉安郡王神情黯然。
要是真的有一個人對他的六哥兒不怕也不嫌棄且不是為了什么目的所以做出的樣子……
“沒有呢。”景公公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忙認真說道,“奴婢親自的問了,再三的確認,當時陳小娘子初見太子殿下時也很害怕,后來還主動撿起了太子殿下的球遞過去,哄著太子殿下玩球,并沒有不耐煩以及故作的不害怕。”
一個人,尤其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掩藏自己的真實情緒還是不容易的,尤其是逃不過這些在宮里最慣于察言觀色的人的眼。
“真是個好孩子。”晉安郡王就忍不住感嘆一聲,想到什么轉頭看程嬌娘,“我記得陳家的小娘子跟你認識最早,如果不是她,陳老太爺那時就不知道該去哪里找…..”
他的話沒說完,程嬌娘起身走出去了。
晉安郡王和景公公都愣在原地,神情驚訝,旋即尷尬。
景公公大怒。
這個人怎么這樣,太過分了!
看著走出來的程嬌娘,門外的半芹和素心神情也有些惶惶,但也不敢阻攔或者問什么,看著程嬌娘進了書房。
半芹遲疑一下忙跟過去,素心則深吸一口氣邁進廳內。
“殿下,我家娘子..該..寫字了。”她擠出一絲笑解釋道。
景公公就笑了。
“你家娘子。”他拉長聲調。
素心的笑就更加難看了。
“奴婢說錯了…”她要下跪說道。
話沒說完人也沒跪下,晉安郡王開口打斷了。
“我知道的,你不用說。”他說道。
他說的是知道的,而不是我知道了。
一個的一個了意義卻截然不同,更況且還補充一句不用說。
素心的心就落了下去,大著膽子看了眼晉安郡王。
晉安郡王臉上雖然沒有笑意,但神情中正,并沒有其他的情緒。
她突然想起當初那個在墻頭上探身和娘子說話的少年人。
“哦,對。”
墻頭上的少年聲音帶著幾分歡悅。
“那是官路大道,狼群聰明早已經知道不是覓食之處,很少在大路上久留,除非,天性蓋過了后天的慣性。”
“…我后來查了,原來是血,那賊人在后用馬血做引,我們趕夜路,夜色做掩飾不會發覺。”
“我看的是密林齋事錄,你是從什么書上看到的?”
雖然眼前的少年人已經褪去了青澀,面容變得棱角分明,但一切似乎又從未改變。
素心跪下來叩個頭。
“是。”她卻只是說道。
說聲是卻行了如此的大禮。
“張家教出的丫頭果然知禮。”看著退出去的婢女,景公公忍不住說道。
是張家,而不是程嬌娘的丫頭。
晉安郡王笑了笑。
“覺得別人知禮,不過是順了自己的心意罷了。”他說道,“知不知禮的,也都是自己覺得而已,其實沒資格評判。”
景公公愣了下,旋即又有些悶氣。
到底是護著那女子……
“阿景,其實,是我失禮了。”晉安郡王說道,嘆口氣,“我順的是我的心意,而對她來說,卻又是不同的心意。”
景公公愣了下,旋即明白了。
能給太子娶一個不嫌棄他能夠善待他的太子妃,對晉安郡王來說是很欣慰很好的事,這是作為太子的親人而該有的歡喜,但對于太子妃那邊的親人來說,讓自己關心愛護的孩子嫁給一個癡傻兒,哪怕他的身份尊貴,也到底不是什么開心的事。
而相比于太子,程嬌娘更親近的是陳丹娘吧。
“這又不是殿下決定的。”
景公公有些委屈說道,看殿下能為她著想至此,她怎么就不能呢?
竟然還這樣的甩臉就走了。
這還當著奴婢的面呢,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殿下留,太過分了。
“再說,殿下就不能歡喜了嗎?”
“我當然能歡喜。”晉安郡王說道,“那又怎么能苛刻她不歡喜呢?”
書房里,程嬌娘神情一如既往,只是落下的字跡卻比平時濃墨幾分。
一旁跪坐的半芹有些怔怔失神,忽的眼淚滴落下來,她驚回神,忙匆匆的擦去,似乎怕被人看到。
“想哭都不能哭,那還叫在家嗎?”程嬌娘說道。
半芹的眼淚便如線一般滴落。
“娘子,陳大人怎么會同意讓丹娘嫁給太子呢?”她哭道。
程嬌娘停下手里的筆。
“我想不是他同意的。”她說道。
半芹愣了下,忙抬頭看她。
不是嗎?剛才景公公不是說太子選妃的時候陳家讓丹娘進宮,那自然就是有意。
怎么原來不是嗎?
半芹的臉上難掩幾分驚喜。
“那,丹娘就不用嫁了吧?”她帶著幾分期盼問道,“陳大人一定不會同意的是不是?”
程嬌娘沒有看她,而是看著紙上的字。
“我想他會同意的。”她慢慢說道。
半芹愕然。
不是說不是他同意的,怎么又說他會同意呢?
陳大人怎么能同意呢?那是丹娘啊!
半芹不由坐起了身子,握住手,眼中的淚水滿溢。
陳家院子里,香案依舊擺著,落日的余暉給地面上鋪上一層嫣紅。
手中握著詔書的內侍額頭上已經布滿了汗,看著面前已經跪了很久的陳紹。
“陳大人,您這是什么意思?”他說道,“您得說句話啊,這么干耗著成何體統啊。”
陳紹抬起頭,天邊的落日收起了最后一絲余暉,但他的眼似乎還是被刺的生疼,不由微微的閉了閉。
再睜開,他的神情恢復了肅正,也似乎做了決斷。
“請太后娘娘恕罪,臣,不能奉旨。”他說道,俯身。
這句話說出來,跪在后面的陳夫人再忍不住伸手掩嘴,堵住到了嘴邊的哭聲,人也似乎被抽干了力氣俯身下去。
宣旨的內侍神情卻并沒有什么驚訝,似乎早已經料到一般。
“是嗎?”他拉長聲調挑了挑眉說道,目光居高臨下的落在陳紹身上,“陳大人您這話可是想好了才說的吧?”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