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茂平民亂平,喜報傳來,皇帝的笑聲再一次充斥宮廷。
“人常笑皇家子弟長與深宮婦人之手,早沒了祖上打天下馬上征戰的本事,看看我們瑋郎,日后還有誰敢這樣說。”他笑道。
“是啊是啊,人都說晉安郡王有當年驃騎將軍之勇,敢率軍入敵深處。”內侍湊趣笑道。
一旁的貴妃心中冷笑,還驃騎將軍,一群山寨賊眾也好意思比作彪悍西賊。
皇帝的笑聲再次響起。
“不可比不可比。”他搖頭說道。
但貴妃可沒有看出他的神情是表達不可比的。
“哀家才不管別人怎么說,也不在乎勇不勇的。”一旁的太后抹淚說道,“也不想想多危險,不是說只去做個鎮場的嗎?怎么還親自帶人上前了?”
雖然晉安郡王寫回的書信上輕描淡寫,但茂平這邊的一舉一動自然不會瞞過皇帝的眼,各方訊息匯集,對于平亂賑災中的所有事都清楚的很。
石唐寨是亂民中的最后一股最大的勢力所在,晉安郡王孤身入寨終于化解說服石唐寨招安,聽起來兇險,事實上更為兇險。
當時石唐寨并非只來了晉安郡王,還有被擊潰的其他亂民派來了說客,石唐寨主二人正猶豫不定,那另一群亂民的說客則干脆偷偷的摸過來要殺了晉安郡王,這樣做一來也就逼得石唐寨無路可走,只能繼續反亂。
他們算計的好,也幾乎得手,卻在最后被晉安郡王擊斃首領,石唐寨的人也因此被驚動,兩個寨主最終決定歸順朝廷,合力圍殺了這些亂賊,大開寨門迎官軍上山。
“…拿著煙花點燃擊斃了賊人,你們聽聽,這不是兒戲是什么!”太后說道。
是啊,皇帝聽了神情也有些古怪。
四個侍從被殺,賊人勢在必得已經沒有回頭路的狀況下,晉安郡王竟然在圍困中擊斃了賊首,當問是用什么擊斃的時候,答案是煙花。
李家鋪子的煙花。
“我從京城離開的時候,帶著煙火,本來是想用于夜間傳遞信號的,當初李茂看到程娘子的煙火直上能飛那么高,想到如果平射會如何,才有了日后研制石彈,李家鋪子的煙花也因為改良的火藥而越發飛的高遠,當時事情緊急,手中沒有兵器,無奈之下便將煙火投了出去,也沒想到就擊中了。”
這時官兵沖上山寨后,晉安郡王說的話。
真是讓人聽到都不可置信,但現場死的三人又的確是面部焦灼,顯然是火藥炸傷。
那些人動作迅速的殺死了侍衛,只剩一個手無寸鐵的郡王,本以為板上釘釘的得手了,卻沒想到陡然被煙火襲擊,聲響大,又駭人,本來心中也是有鬼,一時間慌了手腳,讓晉安郡王得以時機逃開,再又事情敗露,逼人不成反而逼的石唐寨主殺了他們,
真是….幸運的小子。
皇帝搖頭含笑感嘆。
但這種幸運卻必須建立在勇氣之上才能得到。
“聽說當時晉安郡王有神光護體,恍若神仙下凡,引得整個山寨人都跪拜呢,所以那石唐寨主自認為天命所在,不敢有違,所以才下定決心再不敢遲疑歸順朝廷。”貴妃笑道。
說一個郡王是天命所在,這話讓人心中不由一顫。
皇帝卻是恍若未覺,點點頭。
“那種狀況下,一片漆黑,陡然火光四射,賊人倒地,的確讓人不得不驚為天人。”他微微一笑說道,“況且,他是朕的招撫使,代朕行事,的確是天命所在。”
“氣死我了!”
伴著一聲喊,貴妃將面前的幾案掀翻,猶自難解,抬腳狠狠的踹去。
“倒地哪個才是親兒子!處處贊譽處處維護,而那個去橫挑鼻子豎挑眼,一日三罵也不解氣!”
“天命!天命所在!等人家取而代之天命所在,看誰還笑得出!”
內侍們慌忙的左右相護,唯恐散落地上的盤碗碟子傷了她的腳。
“娘娘,陛下這也是理所當然,陛下自幼尚武,這是把郡王當作自己了,所以才會歡喜,非是真的推崇郡王。”內侍說道,“娘娘,您別多想。”
“本宮不多想,本宮是生氣!”貴妃怒喝道,狠狠的將垂簾扯下,“廢物,廢物,人都死光了,這么好的機會,非但沒有殺了他,反而被他幾個煙火給炸死了!”
“你們找的這什么廢物?玩雜戲的嗎?”
內侍忙擺手面色發白。
“娘娘,娘娘,不可說,不可說。”他低聲連連說道。
貴妃再次狠狠的扯下垂簾,轉身一腳將幾案踢開,卻戳痛了腳趾,不由哎呀一聲矮身坐倒。
“娘娘,娘娘不好了。”
門外宮女低喊著惶惶進來,看到屋子里的貴妃的樣子,頓時又嚇的停下腳。
“還有什么不好的?說吧,一起都說出來,省得一日一個的蹦出來惡心本宮。”貴妃豎眉說道。
宮女怯怯一刻,上前跪在貴妃身側。
“娘娘,還記得當時曾有傳言說安妃娘娘夢到太白入懷嗎?”她低聲說道。
貴妃嗤聲一笑。
“怎么?又有什么入懷了?”她說道。
“娘娘,這傳言并非是虛來的。”宮女低聲說道。
貴妃轉頭豎眉看她,呸了一聲。
“娘娘,安妃娘娘夢到還是沒夢到說不準,但太白真的出現過。”宮女低聲急道,“就在月蝕之前,太白經天。”
太白經天!
貴妃猛的坐正身子。
“你說什么?”她陡然色變問道。
月蝕,與太白會,太子危。
茂平平亂的事自然也隨著捷報進京的時候就傳開了。
不過相比于對付兇悍的西賊取得的勝利,這種民亂平定按常理并不會引起多大的轟動,但這一次卻與往日不同。
主要是因為其中有一段妙事,那就是代天子招撫的晉安郡王孤身入石唐寨的故事。
“…只帶了四個人….”
“不對,我聽說是只有晉安郡王一人,就那樣施然入山進寨…”
這邊嘈嘈雜雜,那邊鼓聲得得。
“…當時是金光炸閃,原來是太上老君顯靈,口念急急如律令,手甩神光劍,那賊人頓時倒地一片,晉安郡王施然而出,拂袖高喝,爾等賊人,還不歸附,當待何時!”
伴著啪的一聲書板響,說書人撩衣擺身而站,頓時滿堂叫好轟然。
二樓對著大廳的雅座里,年輕人也忍不住拍幾案哈哈大笑。
“六郎,有什么好笑的。”秦弧皺眉說道。
“說的很好笑嘛。”周箙笑道,一面將幾案上的干果抓起一把扔進嘴里,倚著欄桿繼續聽。
“….要說這晉安郡王本就非凡人,當初秀王妃夢菩薩笑推金瓜入懷,醒而有孕,生晉安郡王,因為是菩薩座前童子,所以才能招子引財…..”
聽到這里,周箙咧嘴又要大笑,秦弧站起身來,將一把大錢扔幾案上。
“走了走了,這等胡言亂語,不知道跟晉安郡王多大仇。”他皺眉說道。
周箙笑著跟上。
“挺好玩的嘛。”他說道,“說起來郡王殿下還真是福佑,煙花也能嚇退敵人,大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
“煙花嚇退敵人,你信嗎?”秦弧說道。
周箙看他一眼。
“那么多人親眼所見呢,你又亂想什么。”他笑道。
“親眼所見也不一定就是事實。”秦弧說道,“所信者目也,而目猶不可信。”
“那管他真真假假呢,反正事情了結了。”周箙說道。
秦弧沒說話,回頭看了眼茶肆。
茶肆里圍著眾多,那說書人口沫四濺越發興起。
“郡王殿下福佑,那親王當如何?”他冷冷說道。
周箙伸手拍他肩頭。
“郡王殿下受天福佑,將來太廟里偏殿濟濟供桌上或許能擺到最上層。”他說道,“而親王縱然沒有福佑,正殿里得個末位,十三,郡王,親王,一字之差,已經是天意福佑了。”
“既然明知天意,就該固守本分。”秦弧說道,“如今的郡王,失了本分了。”
“哪里失本分,陛下本來要命百官出迎他們歸來,還要平王代天子敬酒呢,不是被招撫使官兵們拒絕了,多本分啊。”周箙笑道,一面帶著幾分得意,“算他們知道本分。”
說著話湊近秦弧,壓低聲音。
“平個亂,不過是跟一群民眾,更有一些山賊鬧騰,這也要算大功的值得天子相迎的話,那我們西北軍的功勞可怎么算。”
秦弧呸聲笑了,用胳膊撞開他。
“你得意什么,人家此舉該得的功勞得了,名聲有了,而在皇帝面前又保持了謙遜,知進退也有了,這才是高明。”他笑道。
周箙嗤聲。
“你累不累啊,每天想這么多,你聰明勁沒處用,不如趕快想想她的事怎么辦吧。”他沒好氣說道。
她的事…
秦弧笑了笑,沒有說話揣手邁步。
她是我最想,但偏偏她是從不用我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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