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有月食的消息頓時就傳開了。
“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高凌波漫不經心說道。
“司天臺哪一年不是三四次日食月食的預測,十次三次準就是普修寺的香火靈驗了。”
屋子里的下屬們都笑起來。
“今年已經有了一次日食,再來一次月食,那豈不是亂了。”有人說道。
高凌波聞言卻是眉頭一動。
“如果真有一次月食那也…”他慢慢說道,“德政不修,宰相移禍,下罪己詔。”
念到這里,他坐直身子。
“陳紹那邊怎么說?”他問道。
“中書把天文課狀攔下了,此時非同小可,正著司天臺詳論。”一個下屬說道,“不過,司天臺也在吵鬧不休。”
高凌波皺眉。
“他們司天臺,還沒定論?”他問道,“那怎么就報上來了?”
“那到底是有月食還是有沒?”
陳紹看著面前司天臺提舉,亦是帶著幾分怒意問道。
“沒有。”司天臺提舉說道。
“也許會有,但尚無定論。”也有人忙提醒說道,“天象之事,非人力能察。”
這種話可不能說死,凡事要留個后路。
陳紹自然知道他們的把戲,將天文課狀扔在幾案上。
“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喝道。
“這都是學生郭遠肆意冒言!”
司天臺的提舉少監判官們齊聲說道。
“找他來!”陳紹喝道。
人應聲而去,不多時慌慌張張的跑回來了。
“大人,不好了,郭遠越次君前奏對了!”
陳紹大怒。
“荒唐!”
他疾步而出。
“這下可惹了麻煩了。”
“惹了麻煩也是那郭遠的麻煩。”
司天臺諸人低聲議論,也忙跟著去了。
勤政殿里,皇帝看著面前跪著的年輕人,手里高高的舉著一本奏章,雖然適才他說話很堅決,但卻掩飾不住身子發抖。
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
“學生郭遠,推演出十五夜有月食,請告陛下告民眾率百官敬天防護。”
學生?
皇帝有些恍然,這大約就是晉安郡王讓人去司天臺聽到的傳言的起源吧。
一個學生預測有月食,司天臺的官員怎么肯聽,必然爭吵斥責。
這邊覲見,那邊陳紹帶著司天臺的人也過來了。
“陛下,天象之事尚未定論,不可聽此人言。”
“陛下,我們司天臺正在演算,尚無定論。”
“這都是郭遠一人之言。”
殿內吵吵鬧鬧,皇帝心不在焉,他們說的無非是有月食沒有月食,這些事他都知道了,對于這些人的爭論他也不感興趣。
皇帝不時的看向門外,怎么晉安郡王還沒回來?這都一天一夜了。
那程娘子還沒推演完嗎?
“陛下!學生郭遠愿意性命擔保!”
這一聲傳來,皇帝回過神。
什么?
他看向殿內,其他人也都帶著幾分驚愕看向跪著的郭遠。
“今月十五日丑時四刻月始虧,如有不準,學生愿人頭落地以謝對天不敬之罪。”
年輕學生面色通紅,眼神明亮,伸手抱拳高舉,疾聲說道。
殿內片刻安靜,旋即嘩然。
“你以為你是李淳風嗎?”司天臺提舉拂袖冷笑。
年輕人還是氣血太盛啊。
氣血盛不是壞事,但如果只有氣血盛,那可就是蠢了。
“陛下請治郭遠妄言之罪。”
皇帝從驚訝中回過神,殿中亂亂時,有內侍從外疾步而進,在眾人的注視下走近皇帝附耳低語。
見皇帝聞言眉頭一喜。
是什么事?
諸人心中疑問。
“他人呢?”皇帝低聲問道。
“被中書攔下不許此時得進。”內侍低聲說道。
皇帝拍了下幾案。
“越來越荒唐!”他喝道。
殿中侍立的官員聞言大喜。
“臣等有罪。”他們齊聲說道。
皇帝看向他們,伸出手。
一個內侍領會忙疾步過去從郭遠手里接過奏章。
“好,既然如此,朕就準你所奏。”皇帝伸手接過。
此言一出諸人皆驚。
“陛下,天象之事怎能兒戲!”陳紹上前一步說道。
“天象之事不可兒戲。”皇帝說道,神情淡然,“所以,如果有月食,朕愿意認罰,向天認罪祈福,如果沒有,那就…”
他說到這里站起身來,將手里的奏章扔在幾案上,看著地下跪著的郭遠。
“罰他。”
這件事在朝中引起的喧鬧直到晚間耳邊還未散去。
皇帝放下奏章,有些疲憊的閉上眼。
“殿下,您要小心龍體啊。”內侍帶著幾分哽咽說道,“進些晚膳吧。”
皇帝搖搖頭。
“陛下,您多少吃一點吧。”內侍跪下哽咽說道,“午膳沒有用,晚膳不能再不用了。”
“難道朕真的做錯了什么?天罰異象頻現。”皇帝喃喃說道。
明明最近都是好消息啊。
有了兩件神兵利器,自己的身子也好多了,還有懷上了龍胎,貪功的碌碌無為、鬧事的朝臣也被駁斥趕出去,西北戰事捷報頻頻,怎么看都是個歡歡喜喜的大年。
怎么偏偏…..
“朝政有失?朕如此熬心費力,竟然天還是要怪罪…”他喃喃說道。
先是日食,又要月食,是為亂紀啊。
原本以為是司天臺的人弄錯了,但是…
“晉安郡王還說了什么?”他問道。
“沒有,就說了程娘子也推測了有月食。”內侍低聲說道。
那這月食是吉是兇呢?
這還用問嗎?自然是兇了。
皇帝心里再次嘆口氣。
“要不召程娘子來問問?”內侍說道。
皇帝搖頭。
“已經問過了,還要問什么?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能算得出。”他說道,“那學生能算得出,天下能算的出的人自然也有,朕與其再三再四的找她問,顯得小氣膽怯,還不如痛快的跟這學生打個賭,也落個坦蕩自在。”
內侍點點頭。
“陛下。”他遲疑一下,忍不住說道,“這學生會不會認得程娘子….”
皇帝笑了。
“朕也這樣想過,已經讓皇城司查過了。”他說道,“這郭遠不是京城人,當年其父修正歷法得了蔭榮,六歲的他便得了天文官,后來其父早亡,他也無人管教,成年后進京來司天臺做了學生,如今已經三年了,在司天臺中一向默默無聞,對天文測驗很有興趣,與司天臺的同僚還沒認全,更別提與程娘子交了。”
說到這里他笑了笑。
“當時程娘子放煙火的時候,他正守著渾天儀呢,并沒有看到煙火。”
所以沒有像李茂那樣受了點化。
內侍笑了,皇帝還能開玩笑,可見心情還不至于那么糟。
“這樣看來,能推演天象也不是什么難的事。”他笑嘻嘻說道,“原來除了程娘子別人也能。”
沒錯,除了程娘子,他朝中也有這般人才。
皇帝微微有些得意。
“程娘子也是人,又不是神仙。”他笑道。
不過笑了又旋即嘆口氣。
不管怎么說,日食之后又月食,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等著吧,等十五過后,又要亂紛紛的吵鬧了,按照慣例會要求皇帝修德下罪已詔。
哪里有罪?罪在哪里?
不甘心啊,不甘心!
皇帝抬手將幾案上的紙筆撥開一邊,再次閉上眼。
雖然皇帝沒有召見程娘子,但這并不意味著大家不會多想。
“皇帝這個人從來都不是快意決斷的。”
夜色里陳紹坐在陳老太爺的屋子說道。
“這一次竟然會應答一個學生荒謬的賭命之說,可見是心里必然有了十足的把握。”
陳老太爺點點頭。
“你雖然擋了陛下召程娘子,但也擋不住別人。”他笑道。
陳紹點點頭斟茶。
“看來這次是真的有月食了。”他說道,“月食本就不吉,先前還有日食,更為不吉啊。”
“日者陽精,守實不虧,君之象也。”陳老太爺說道,“日月薄蝕,明治道有不當者啊。”
陳紹捧茶給陳老太爺,神情微微一頓。
“朝政有失,天象示警,陛下當靜心修德,大有變革,以消災異。”他忽的說道,“這也是一個機會。”
陳老太爺接過茶,微微一笑。
“原來陛下那日召程娘子是為這個。”
高凌波說道。
“是那學生一人所為,還是程娘子在后助力?”
屋內的歌姬已經退下了,幕僚們散座。
“已經查過了,是那學生所為。”一個幕僚說道,“當時在司天臺吵鬧一番了,想必是傳到了陛下耳內,陛下才召程娘子要問,結果被攔下,所以便讓晉安郡王去問了,想來程娘子也說了有,所以陛下才會在殿上應下了那學生郭遠的請求。”
高凌波點點頭,放下心來。
“我還以那女人有通天左右日月蝕的法子呢。”他笑道。
幕僚們笑起來。
“哪有那種事。”他們紛紛說道。
“這樣說來,的確是有月食了。”笑過一刻,一個幕僚說道,“那這日月連蝕,可謂大兇之兆啊。”
“所以啊,朝政有失,得好好的找找問題,查百官聽進言。”高凌波笑道,一面舉起金盞,“這也是一個機會。”
屋中的人對視一眼,都笑起來各自舉起酒碗。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