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巧?
他來上門,她們要出門,晚來一步不就見不到了,這怎么是巧?哦,也對,也是巧,晚來一步就見不到。
“那公子你稍等…”半芹笑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看著她轉身進門。
“半芹,和娘子說再去掉兩輛車咱們能走得更快些…”
曹管事說著話從另一邊走過來,陡然看著門前站著的少年人站住了腳,待看清來人更是驚訝。
“哎,你,你,你不是那個…..”
夜間山谷,狼嚎,大斗篷下的潑皮少年…..
“引來狼群的那小子嗎?”曹管事伸手指著說道。
晉安郡王沖他微微一笑。
“是啊,我就是。”他說道,又點點頭,帶著幾分自嘲,“我就是引來狼群的那小子,以前是,現在又是。”
什么?
曹管事皺眉,什么以前是,現在又是?又是什么?又是引來狼群嗎?
還沒等他再問,半芹從門內出來了。
“公子請。”她笑說道,一面讓開。
晉安郡王卻沒有立刻抬腳,而是似乎遲疑一下,他抬頭看向門內,這個院子很小,小到似乎邁過大門就能直接邁進屋子一般,所以門開著,他一眼就看到廊下站著的女子。
還是那一襲素色襦裙,裹著黑色的大斗篷,精致的白皙的面容,黝黑的雙眸,神情淡然的看過來。
似乎不管什么時候見到她都是這般,寒風吹過,撩動她的斗篷頭發,晉安郡王似乎又回到了那日。
夜風呼呼跳躍的篝火前站著的女子,明明那么瘦小,但卻如同定海針一般,讓四周的人喊馬嘶狼嚎都變的無關緊要。
“燒,它們的。鼻子。”她拿著火棍說道,篤定,淡然,無懼。
燒它們的鼻子!
燒它們的鼻子!
燒它們的弱點!
晉安郡王深吸一口氣抬腳邁步。
半芹跟著要進去,被曹管事在后拉住。
“這小子來干什么?”他問道。
半芹搖搖頭。
“別耽誤了咱們起程.”曹管事說道,看向門內,眉眼疑慮,心里覺得有些不安。
晉安郡王坐下,半芹低頭捧來茶,便退到一邊。
“沒有耽誤你們的行程吧。”晉安郡王開口第一句話說道。
半芹不由看他一眼。
程嬌娘略一還禮沒有回答。
晉安郡王笑了笑。端起茶一飲而盡。轉手又遞給半芹。
“再要一碗。”他說道。一面笑了笑,“要是有點心的話也給來一些。”
這是…沒吃飯嗎?
半芹看著這少年,才注意到他眼中紅絲遍布,一臉疲憊。
是連夜趕路了嗎?
她忙應聲是起身出去了。
曹管事站在院子里看著半芹在廚房忙碌一刻端著茶湯和糕點小菜出來。
“怎么又吃起來了?”他忍不住低聲說道。一面抬頭看天,“時候可不早了。”
半芹反倒有些奇怪。
“曹大叔,你怎么了?怎么很著急?”她問道。
曹管事被問的愣了下,又苦笑一下,吐口氣看向屋內。
“我怕再不走的話,會來不及…”他喃喃說道。
伸手撿起點心一口吃下。
“燙燙。”半芹忙喊道。
但還是晚了,晉安郡王掩嘴嘶嘶幾口涼氣,忙又端起一旁的茶喝。
“失禮了失禮了。”他一面抬袖子掩嘴含糊笑道。
程嬌娘笑了笑沒有說話,自己端起水來慢飲。
吃了兩塊點心喝了一碗茶湯。少年人的面色紅潤了很多,他帶著幾分精神打量屋內。
屋內昨日已經簡單的收拾過了,顯得有些空蕩蕩。
“真是,對不住。”他笑了笑,伸手撫著膝頭說道。“只怕要讓娘子不便了。”
程嬌娘微微一笑。
“沒人也沒有事,能讓我不便。”她說道。
沒人也沒有事能讓我不便。
小小女子,神情淡然,聲音沙啞粗糙,居高臨下看去,渺小又單薄。
一如既往。
晉安郡王只覺得鼻頭忽地一酸。
其實算起來,他們見面相處屈指可數,而見面相處的時候說的話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晉安郡王都記得。
“那這一次,不知娘子還能救我否?”他慢慢說道。
程嬌娘搖搖頭。
“你不需要我來救你,我怎么能救。”她笑道。
半芹跪坐在門邊有些出神,耳邊似乎響起另一個半芹的聲音。
“哎呀,這兩個人到底在說什么?”
她不由笑了笑,低下頭。
“我叫方伯琮。”晉安郡王笑了笑,抬起頭收起笑整容說道,“這個是我父王給我起的名字…”
父王…
半芹猛地打個機靈抬頭。
什么?
那邊曹管事在院中站的有些不耐煩,干脆走過來廊下,沖半芹打手勢,才伸出手,就聽到屋內少年人的自報家門。
“....我還有個名字,是皇帝給我起的,也就是現在叫的名字,我叫方瑋,封號晉安。”
曹管事一口氣沒上來幾乎跌倒,伸出的手沒有做出手勢而是指向屋內。
方!封號晉安!
天下姓方的人很多,但能得到封爵的可就只有一個家族,那就是方氏皇族。
晉安郡王..晉安郡王!
竟然是他!
京城!京城!曹管事心里咯噔一下,難道京城的新聞不會說的就是他吧。
曹管事和半芹的驚訝晉安郡王并沒有理會,他看著眼前的女子,見她果然并沒有被嚇到。
“我想大約有人已經告訴你了吧。”他微微一笑說道。
“你是說你的身份嗎?”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
“是你告訴我的。”程嬌娘說道。
“我?”晉安郡王愣了下。
“茶。”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微微一怔,他送過她宮里的茶,可是并沒有告訴她是宮里的茶…除非是她在某個場合喝道,且有人說到…某個場合..宮里的貢茶不是誰都能喝道….
“天街賞燈!”他說道,眉頭一挑,眼睛一亮,伸出手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晉安郡王便笑了,帶著幾分猜中的快樂,但快樂總是很短暫,尤其是對于如今的他來說,大約再沒有快樂的理由了吧。
“所以我是來求醫的。”他說道。
門外廊下的半芹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轉不過彎了,比起以往聽不懂,今日更是起伏轉折的令人發暈。
郡王!皇家的人!求醫!
這三個之間到底有什么聯系呢?
程嬌娘哦了聲。
“不是我,我是先行一步,病人還在后邊。”晉安郡王說道,“我知道你的規矩,所以帶著病人來上門問診了。”
門外的半芹已經放棄了思考,只讓話從一耳進一耳出。
而曹管事則依舊在思考,規矩,皇家的人竟然還守娘子的規矩,但他的心里沒有絲毫的得意和激動,這天下從來沒有白得的好處,自己的規矩得到人的尊重的確很值得高興,但別忘了世上還有一句話,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要不然吳起給兵丁吸膿療傷時,兵丁的老母也就不會大哭了。注1
“好。”程嬌娘點點頭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笑了笑,施禮起身。
“他們走得慢在后邊,我先一步來找你,找到你真是太好了,那我去接他們。”他說道。
程嬌娘起身相送,少年人大步邁出去,帶著幾分喜悅,門邊半芹和曹管事低頭施禮相送。
走到門口時,那少年人忽地停下腳。
“哦對了,”他轉過身,想到什么似的看著廊下站著的程嬌娘,“你是要出門了嗎?”
他伸手指著門外,微微笑。
“我有沒有耽誤你?”
這句話不是已經問過了?
半芹忍不住抬頭看他,怎么還要問,似乎不問個答案就不罷休似的。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
“算不上耽誤。”她說道,“我前一段沒走是在準備,因為要走去的地方行程遠,所以準備的長一些,這幾日準備好了,至于早一天出發還是晚一天都一樣。”
“所以,這真是很巧的事是吧?”晉安郡王看著她也是一笑問道。
程嬌娘點點頭。
“是。”她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笑容散開,在晨光下閃閃發亮,他沒有再說話,轉身大步走了。
“他問這個做什么?問了好幾遍。”半芹低聲說道。
“我不想知道他問這個做什么。”曹管事喃喃說道,“我只知道我們到底是沒來得及走了。”
注1《史記.孫子吳起列傳》,就是那位殺妻求將的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