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澤和王端淳走后,王芷瑤皺緊眉頭,三少一向在她面前都是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的,生怕顯得狼狽邋遢,影響三少的魅力。練兵再忙,他也會在回家之前,整理儀容。
此番三少卻沒做到,身上的盔甲沾著草芥灰塵,頭盔上的簪纓略顯凌亂,胸前一直垂著的流蘇只剩下一個,另一個早就不知落到何處去了。
王端淳剛捧著花盆來,顧天澤立刻回到府里,這如何不讓王芷瑤心存疑惑?
她本就是細心的人,也曉得自家哥哥的性情,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此時不僅三少慎重,她自己也很慎重。
“我要同三少過一輩子,更不想死。”
王芷瑤撐起身體,向書房走去,顧天澤不讓她操心,可她不能什么也不做,起碼得清楚她的哥哥到底又做了什么事兒。
從本心上說,王芷瑤沒有辦法再信任王端淳,不可否認兄長是好人,許是被保護得太好,他反倒不讓人省心,不過反過來想,如果王端淳是個野心勃勃的人,此時可能更為他操心。
書房里,王端淳在妹夫面前一向沒有大舅子的氣勢,哪怕如今他也成家立業,娶妻生子,甚至得朝廷上大佬們的看重,他沒有勇氣同顧天澤站在一起。
顧三少給他的壓迫感太強,留在他身體伸出的記憶太強勢。
他始終無法忘記自己跟在顧天澤身后,看顧三少如何在京城橫行無忌。
同時,他也隱隱明白,岳父最終肯答應把師妹嫁給自己,顧三少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就算妻子鐘情于他,若尹薄意堅決反對。妻子也不可能不顧父命執意嫁給他。
他如今風光無限,可這些……并非都是他努力得到的,他又個好妹夫。這事所有人的共識,所以他也想更努力。更出色。
顧天澤掐掉花盆中開得正好的蘭花,手指染上點點汁兒,“誰給你的?”
“我……”王端淳站在一旁,殺氣外泄的顧天澤讓人恐懼,他竟然無法理直氣壯的說出那個名字,“我看開得正好,就抱回來給妹妹賞玩。”
“誰給你的!”
顧天澤從椅子上起身,回身給了王端淳胸口一拳。就算他斂去內勁兒,這一拳也足夠王端淳受的,倒推了好幾步,王端淳捂著小腹蜷縮著身體,“顧三少。”
“你若一心讀書,便是讀傻了,我也能讓你這輩子位居人上,過你想過的日子。”
顧天澤臉色鐵青,眸子似要吃人一般,“你竟然把王端瀚送你的蘭花捧到小七面前。你不知小七和他們兄妹是死敵嗎?是我們沒把一切詳情告訴你,還是你可以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岳父是怎么對你的?把你放在泰山書院不管不問,他可曾對你上過心?明明你才是嫡子。卻整日跟在庶出的兄長身后,眼看著岳父疼愛王端瀚兄妹……你讀過圣賢書,曉得禮數,這一切正常嗎?還是說,你直到現在還把王端瀚兄妹當作你的親人?”
顧天澤拳頭已經逼到王端淳面前了,拳頭帶起的勁風拂過王端淳的臉龐,雖然這一拳沒有打到他,卻比打到還疼,“我……我不是傻子。”
“可你做得事。比傻子還不如!”顧天澤把手背在身后,實在怕一時激動。把王端淳給打壞了,“我今日明白的告訴你。王芷璇毀在我手上,一直把她看作親妹妹的你,是不是要尋我報仇?”
王端淳錯愕又震驚,“她不是染病去了嗎?”
在門口的王芷瑤同在屋子里的顧天澤幾乎同時哼了一聲,書房門緩緩的開了,顧天澤回頭見到挺著肚子的小七,冰冷的俊顏扯出一絲不舍,褪去一身的怒氣,上前扶著她,低聲問道:“你怎么來了?這事你不用管,交給我。”
“你是我哥哥吧。”
王芷瑤邁進書房,對臉龐漲得通紅的王端淳道:“其實是我做錯了,我該把一切告訴你的。也許以前尹伯父教過你,你是心里明白的,畢竟那時王端瀚和王芷璇是風光的,前程看好,你會對他們保持戒心,因為他們可以傷到你。但是眼下,一切不一樣了,曾經你需要仰望的人卑微的跪在你面前,仿佛你一抬手就能捏碎他們,你可以主宰他們榮華富貴,以施恩者的姿態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不再是你的對手。”
“不是……小妹,我不是那樣的人。”
王端淳辯駁道:“我從沒想著羞辱王端瀚,我只是看他淪落到被人追打的地步,同情曾經才高八斗如今卻落魄的他,我沒想過幫他從新回到我們家里,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想幫他一把,他畢竟是你我的哥哥,有著相同的父親。人心……都是肉長的,對他好,他自然懂得感恩。”
“你認為的感恩就是送了我兩盆蘭花?”
“花有問題?”
“花沒問題,花盆里的土含又讓人上癮的東西。”顧天澤抓了一把泥土,“對有孕的婦人影響極大,弄不好會在生產時血崩,重則一尸兩命。”
王端淳震驚的睜大眼睛,“不,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敢往家里放?”顧天澤此時撕了王端淳的心都是有的,“把你放在京城外,就是怕你以不知道回來害人。”
王芷瑤也沒想到這一點,怔怔的看著花盆,這也太邪乎了吧。
“想讓王端瀚感激你,很容易。”顧天澤把手中的泥土扔向王端淳,冷冽的說道:“把你如今擁有都給他,他占據你的地位,享受榮華富貴后,自然會感激你,你舍得么?你的妻子,你的兒子,你的志向都給他,你舍得么?”
王端淳素色的衣服黑了一片,向后倒退兩步,“不。”
他再糊涂也不會把妻兒讓給別人,緊緊握著拳頭道:“師妹……睿哥兒,是我的,他們是我的。”
“你拿什么保護他們?”顧天澤滿臉的嘲諷,“沒過兩日,別又抱回來王端瀚給你的珍品,我和小七可沒空一直看著你。”
王端淳隱隱后怕,當時他想把蘭花留給妻子的,想到王芷瑤更喜歡花草,才抱過去送給王芷瑤,“小妹,我……我錯了。”
他不該幫王端瀚,他們之間已經不是兄弟,“我沒害小妹的心思,也沒打算一直照看王端瀚。”
這些話,此時在妹夫妹妹面前,他說得底氣不足。
“哥哥,三少之所以失望,并非全部因為您想幫他。”王芷瑤嘆息道:“您的學識足夠在朝廷上立足,可您的心機還不適應朝廷。哥哥若是尋常寒門舉子,入朝后總不會太過惹人注意,可以慢慢的融入朝廷,慢慢的適應官場,便是一時受些委屈,算計,有嫂子在你身邊,不至于落入萬劫不復之地。”
“但是您不是寒門學子,哥哥的岳父是當朝首輔,父親是陛下寵臣,又有我和三少在,你進入仕途必然備受關注,不能犯一點的錯,不走錯一步,他們不會給你適應官場的時間。仕途上,爾虞我詐,同皇子或是朝廷重臣相交,互相試探,施展抱負,這些……哥哥你都準備好了么?”
“父親說我適合研究學問。”
“那是爹安慰你,打算把你護在他的羽翼下。爹總有退出朝廷的一日,哥哥也該明白,爹他并不愿意為官作宰,他向往自由自在的日子,同你喜歡教書一般,爹他更愿意寄情山水,留下傳世的名作。若他哪日隱退,自然有三少關照你。可是……靠誰都不如靠己,你若立不起來,反而會成為政敵攻訐父親,尹伯父的弱點。”
王芷瑤的話說得很重,“就如同今日,你被人算計了,還一無所知。堅固的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父親不能有一個太過明顯的弱點,哥哥也很久沒去看望外公了吧,外公一直很疼哥哥你的,就算外公被所有文臣輕視,哥哥不也是該站在外公這邊嗎?因為他是我們的親人,沒有外公……母親無法嫁給父親,自然也沒哥哥了。”
王端淳越發無地自容,他的確疏忽了蔣大勇,在文臣清流,以及讀書人的圈子,蔣大勇的名聲并不怎么好,他更多憑著王譯信之子,尹首輔愛婿的身份同人結交。
不是他有意疏遠蔣大勇,而是他不知該同外公說什么,他懂的,蔣大勇不懂,蔣大勇明白的,他卻弄不懂,每次見面彼此都很尷尬,因此他盡量少得去蔣家,就算孝順蔣大勇,他也多是讓王芷瑤出面。
“我希望哥哥別忘了,當年你參加科舉鄉試的時候,王端瀚和王芷璇怎么利用你的同學給你泄露考題,我不是提醒你記仇,而是想告訴你,人心險惡,把他們想得壞一點,哥哥的戒心重一點,總沒有壞處的。”
王端淳扯掉腰間的玉佩,“這也是王端瀚送我的。”
玉佩被他扔到地上,碎掉的玉佩里淌出粉末來,顧天澤一下子怒了,“我去收拾他!”
王端瀚好大的膽子,只說了蘭花,敢隱瞞玉佩的事兒?
“三少……”
王芷瑤隨著顧天澤出了書房,低聲問道:“蘭花有問題?”
顧天澤摸了摸鼻子,同樣小聲道:“不嚇嚇他,早晚有問題,玉佩才是……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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