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門淑媛
蘭茉出嫁之后,天氣慢慢轉熱,蘭芮換上了輕薄的夏衫。
這一個月,京城上到功勛顯貴下到販夫走牟,有了新的茶余飯后議論的話題由禮部甄選、帝后點頭的衛王妃人選落定,安陸侯府三小姐胡春意。
而蘭苗,在這一個月內自己當家作主,將門戶一閉,關著門過小日子,倒是她重生以來最為舒心的一段。
五月初西南的戰事總算明朗,播州大捷,楊鐵明陣亡。各路叛軍以楊鐵明為首,楊鐵明一死,叛軍立刻猶如一盤散沙,審時度勢下紛紛投降。
到了五月中,終于有確切的消息傳回,平叛大軍于五月下旬班師回京,六月初一抵達京城。
六月初一辰初,一輛寬廂轎車從瑰樹胡同出來,直奔安定門。德勝門出征,安定門班師,蘭芮要去安定門接她的至親。她知道蘭英蓮待她好,但那些好是對這副身體的,她承了這份情,到底不能心安理得,只能盡可能的去回報這份情。
馬車直接在安定門甕城內的箭樓前停下。甕城內的箭樓正中有座真武廟,她猜想娘親入城后肯定會先進宮面圣,她在此等候未必能見著人,就算能見著人,只怕也只能遠遠的看上一眼,但她還是想來此碰碰運氣,因此頭兩日便讓錢貴來了趟真武廟,與廟祝議定,她今日可在廟中等候。
此時尚早,廟祝直接將她領進一間再房。
外面漸漸傳來鑼鼓聲歡呼聲匯聚而成的喧鬧聲。
京城百姓都知今日平叛的將士班師,全涌到安定門附近的街面上看熱鬧。
午時許,喧鬧聲越來越大,廟祝前來稟報,說平叛將士已在安定門外。
蘭芮微微激動,隨廟祝上了箭樓,從箭窗往下看。
守城的衛兵都知蘭芮的身份,一路并無人阻止。
“小姐,那是夫“”,玉桂激動的低呼。
蘭芮也早已看見。
高大的健馬上,蘭英蓮頭裁紅皮盔身著槍金甲,威風凜凜”行在大軍之首,尤為奪目。
蘭苗還看見了行在大軍之首的另一人吳王。
同樣是身穿甲胄,同樣的威武,同樣的攝人心目。
玉掛悄悄的瞄了蘭苗一眼,只見蘭芮目不轉睛的盯著箭樓外,但只要細心,便能發覺她的目光只在蘭英蓮身上打轉。
她不由得輕輕搖頭,吳王氣度不凡,怎么就不能引小姐側目呢?
果然如蘭苗先前所料一樣,她根本沒機會和娘親說話。對此她早有預料,倒沒覺得失望,等大軍過去,她片刻不留的從真武廟出來。她備好了食材,還要趕回槐樹胡同做飯,她的手藝并不比廚娘好,但這頓飯貴在心意。
馬車從圍觀的百姓中走過,議論贊揚的話不絕于耳,當然,大多數圍觀者,都對這位大陳開國以來唯一的女將軍好奇。
蘭芮一路聽著路人各色議論,微微含笑,心里暗付:娘親,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算是個奇跡吧。
她洗神的這會兒工夫,馬車突然停下來,玉桂探身問趕車的劉老十:“劉大叔,怎么停下了?”
劉老十還不及回答,車外傳來一個清亮的男聲:“魯小姐有禮了。”
玉掛吃了一驚,飛快看向蘭苗。
車在人群中行走,蘭苗并未察覺有人靠近,聽見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她也是吃驚,不過臉上卻沒表露出來,更沒貿然挑簾張望,只淡聲說道:“車外的公子有禮,有什么見教,請公子明言,恕小女不能下車。”在忠州見過鬼,她還不知謹慎,那她這些日子的罪便是白受了。
外面之人突然放聲大笑:“魯小姐也知道拿閨刮壓人,本王倒是頭一次知道。”
這話說的極為不尊重。
蘭芮和玉桂臉色同時一變。
不過,蘭苗色變,不是因這句話不尊重,而是猜到了車外之人是衛王。雖只見過幾次,她也看出衛王是心思縝密之人,這樣的人,做出當街攔女子車駕的魯莽舉動,只怕另有目的。而且,她所乘的馬車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飾物,衛王為何能從上百的馬車中一眼認出?肯定是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
所以,她沒有做聲,準備先聽衛王怎么說。
車內悄無聲息,這讓衛王頗感意外,他收起笑容,雙目微醺,打馬靠近車廂:“本王專門在此等候,是有一事詢問。那次在寧遠伯劉家,魯小姐是如何看出本王藏身之處的?”
聽衛王毫不避諱的承認專門等候,蘭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迅速又將他的話在心里過了遍,然后簡單明了的回答:“是因殿下隨身的佩劍在陽光下反光。”
答完后靜等著衛王說話。衛王若真如他自己所言的,來此只是想問她如何看出他的藏身處的話,那他現在知道了緣由,理當告辭,放她過去。若是另有目的,那定然還會有旁的話等養她。
“原來是這樣,本王左思右想,就是沒想到刀劍在陽光下會反光。”衛王洗然大悟,雙手抱拳,贊道,“魯小姐果然見識非凡。”
“殿下謬贊。”蘭芮淡聲說道。
衛王卻沒有要走的意思,東拉西扯的說了些拳腳騎射上的事情,蘭芮聽著,越發肯定衛王另有目的。
心里肯定了,蘭芮更不敢耽擱,毫不猶豫的提出告辭。
出乎意料,衛王鄭重的拱手道別:“魯小姐慢走。”
禮節上蘭苗沒有疏忽,辭別后,揚聲吩咐趕車的劉老十:“劉大叔,走吧。”
車再次啟動,蘭芮掀起車簾一角,往后看了眼,衛王一襲紫衣端坐駿馬上,滿目含笑的注視著他們離去的方向。這樣的情形,讓她心里跳了下,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衛王的神情好似依依不“。
至少外人看來會如此。
她突然明白過來,衛王當街攔車,不是想跟她說什么話而是想造成旁人誤會的假象。
他想讓什么人誤會?
她迅速撩起車廂另一邊的車簾。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什么也沒看見。
或者,是她想太多了?
她很快搖搖頭,衛王不是那樣無聊的人,不會無端對著一輛遠去的馬車傻笑。
看她這樣,玉桂也跟著緊張起來:“小姐,是不是又出事了?”
蘭芮顰眉說:“沒事。”她很快定了定神,細想了下方才的言行,并未發覺有何不妥,這才揚聲吩咐劉老十“劉大叔將車趕快一點。”
玉掛察覺蘭苗不想說,便閉嘴不言。
回到槐樹胡同,還不及下車,就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你們怎么這時才回來?”
一聽這熟悉的聲音,蘭苗方才的不快立刻煙消云散,她掀起車簾,縱身躍下馬車。可當她穩穩的落地時她才發現自己遇上了大難題。
她張不開口稱呼魯先生為“父親”。
這與年紀無關,雖然前世她過世時已三十歲,但她也曾叫過同樣三十歲的文夫人為“母親。”何況魯先生現在四十三歲只,“怎么說呢,叫慣了“魯先生。”她一時改不了口。
不過,魯先生沒給她太多猶豫的機會,見她下車,立刻飛起一腳橫踢過來。
她下意識的躲避。
兩人過了四五十招同時停手,蘭芮笑問:“父親何時到家的?”話一出口,她便愣住了方才思慮再三叫不出口,可這時竟然隨口就將“父親”兩字說出來了。怔愣之后,她只覺輕松,仿佛去了身上的千個重擔。
魯先生也是一愣待反應過來,嘿嘿笑起來摸著自己后腦?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只不住的念叨著“好”。念到最后,他眼眶微微發澀。
他何德何能,黃土埋了半截的人,撿了個妻子不說,還得了個女兒!
即便只是名義上的,他這輩子也知足了。
“娘親可是進宮了。”這一次更順口。
魯先生笑說:“將軍要進宮面圣,我位卑職低,一時無事,便先行回來了。”
玉掛遠遠看見胡同口有馬車過來,便笑著說:“老爺和小姐在大太陽底下站著,仔細中暑。”
魯先生還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聞言頻頻點頭,樂呵呵的轉身往院內走。
蘭芮展顏而笑,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大門,魯先生突然停下來,抬手一指:“看看你可喜歡。”
蘭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亂石鋪成的石徑上,堆放著十來個竹筐,至于竹筐里所裝何物,她離得太遠,根本看不清。
“父親,這是什么?”蘭苗疑感的看著魯先生。
“上次在忠州,我差你一份見面禮,這是補上給你的。”魯先生撓撓頭。
“沒想到父親還記著。”蘭芮吃驚的說,上次在忠州,她擔心魯先生在屬下跟前失了面子,這才說出欠著的話,“怎么這樣多?”
她幾步走到竹筐跟前,一一看過去,里面所裝的東西讓她咂舌,從蜀錦蜀扇等蜀地特產到各色皮筒子,應有盡有,祖個鋪面便可直接開雜貨鋪子了。
魯先生跟過來,搓著手笑道:“我不知你的喜好,路過成都府時,看著好物件兒,便都買了些……誰知等各家掌柜將貨物送到駐地去,竟然裝了十五筐。”還有一事他沒好意思說,東西送去駐地時,他才發現手邊的銀錢不夠,最終還是蘭英蓮拿了一塊羊脂玉配當了,這才將貨款結清。
蘭苗低著頭,眼角微濕。能有人這樣待她,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她沒說話,魯先生有些忐忑:“怎么,沒一樣是你喜歡的?”
蘭芮輕輕搖頭:“不是,我都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