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落定(四)
另三名侍衛聞言,皆怒目相向。
軍中糧食短缺,這兩萬斤糧食不多,卻能在關鍵時刻救平叛大軍所有將士的命。追不回糧食,他們一行十一人回去后必定會受軍法處置,不死也得脫層皮,眼下哪有功夫管旁人的死活?再說,地上躺著的人根本沒有性命之憂。
其中一人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運糧的馬車是從小道走的,何必多此一舉去府城不知劫糧的匪徒有多少,若是少還罷了,若是匪徒眾多,我們四人尚且應付不來,再少了你,就是追上了,糧食也奪不會來到那時,漫說孟隊長他們,就是我們四人誰也落不到好,就算你有家中人撐腰,只怕吳王殿下怪罪下來,你也難逃其咎”
這些后果胡愈都知道,這次失了糧,以他安陸侯府二少爺的身份還不至于丟了性命,但他想要在軍中站穩腳跟肯定難上加難,可以說,這半年的努力瞬間付諸東流。
但是,此刻他更想知道蘭芮身在何處。以她的功夫,如果沒有中昏睡,不可能有任何危險,但萬一中了,萬事就難說了……
她有可能從去播州的小路走的,也有可能從通往府城的路上走的。
他們三人往播州去,那他自然要往府城的方向追……
他直視著三人,冷聲道:“蘭三小姐不見了。”
三人先前并沒有留意,以為只是丟失了馬車,這時聞言四下張望,果然不見蘭芮的身影,都吃了一驚。
“蘭三小姐身手了得,必定是追著糧食去了。”
“說的是。”
三人喜形于色。
胡愈提醒三人:“蘭三小姐也有可能同孟隊長他們一樣,中昏睡了過去,而后被匪徒帶走。”
三人一愣,是啊,所有人都中了昏睡,蘭三小姐拳腳功夫再厲害,到底是閨中小姐,沒見過,無從分辨也無可厚非……
想明白,三人只覺的身上涼颼颼的,糧食重要,蘭三小姐同樣重要,二者無論誰出了事,他們都難逃罪責。
胡愈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又說:“從車輪印記看,運糧的馬車往播州方向去了無疑,但蘭三小姐卻不一定,她的馬車輕便,車輪印記不明顯,極有可能就是往府城方向去了。你們三人往播州去,我往府城去,這樣無論三小姐從哪個方向被人帶走的,我們都能追上。”
這一次三人沒有誰反對。
只是,他們卻為難了,劫糧者駕車而去,他們沒有馬匹,只能徒步去追。
胡愈拿出一張手繪的地圖:“這是我自己描繪的,上面除了忠州的官道,還有從經年獵戶口中問得的小路,糧車負重,走的慢,你們盡可能走捷徑去追,肯定能追上。”
三人沒想胡愈竟這樣細心,再看他時,眼中便有了贊許。
四人按照議定的方向分頭行動。
地圖上的路都在胡愈心中,他撿最近便的路,一路飛奔。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跑的這樣快、這樣久,一點也沒覺的累。
他知道,蘭芮就在這條路上,就在前面不遠。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見了一輛淡紫色的馬車。
他記得,蘭芮今日所乘的馬車,車幔就是這樣的顏色。
她果然在前面。
他突然知道了欣喜若狂是什么意思。
蘭芮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車中的軟榻上,不由輕輕松了一口氣。
“大夫,她真的沒事?”
有人在車外說話,聲音焦灼不安,蘭芮聽出是胡愈。
“這位軍爺,小的敢拿項上的人頭擔保,車里的小姐只是吃了安魂散,喝了小的配的藥之后,片刻便能醒轉。”
“那她怎么還沒醒。”
“這……還不到一刻鐘,軍爺再稍等片刻。”
聽他們說起藥,蘭芮才發覺自己口中干澀發苦,頭痛欲裂,就像是宿醉后遺癥似的。
“玉桂……給我一杯水。”
車簾掀起,探頭進來的不是玉桂。
“三小姐醒了?”胡愈滿面喜色,不等蘭芮回答,轉身而去,很快回來,手中拿了一把錫壺,遲疑了下,上車來,倒了一盅水遞上,“三小姐的婢女不在,情非得已,請三小姐原諒在下的魯莽。”
蘭芮將水一飲而盡,這才抬頭看眼前之人。
整個人就像是從水中撈出來似的,銅盔里垂下的幾綹頭發濡濕,凌亂的貼在臉頰上,身上厚厚的戰袍前心后背泛起大團大團的濕漬。
深邃的眼中,驚喜之色畢現。
她最后將目光落在他的右肩那團血跡上:“你受傷了?”
胡愈不以為意,“我的拳腳功夫不如三小姐,對敵時蹭破了一點皮,不礙的。”
這時還從撕裂的戰袍里不停的浸血出來,肯定不只蹭破了一點皮。
蘭芮凝眉:“小傷也不能馬虎,趁有大夫在,你先去將傷口處置一下吧。”
車外的大夫沒有走,聽見車中兩人說話,忍不住插嘴:“這位小姐說的沒錯,小的觀軍爺面色,軍爺必是神乏體虛,身上的傷可不容小覷……”
“休要多嘴,你且先回藥堂,我一會兒就來。”胡愈沉聲喝止那大夫的話。
“好好好。只是,軍爺還是趕緊將身上的衣裳換了罷,不然盜了汗,又要添新癥候……”大夫嘮嘮叨叨的走遠了。
他們說話的功夫,蘭芮撩了車簾往外看,她一直以為自己還在城外的小溪旁,與孟虎他們在一起,不料入目的卻是一個小巧玲瓏的院子。
胡愈解釋:“這里是忠州府城的一間醫館。”又將孟虎玉桂等人的情形說了說。
蘭芮很是吃了一驚:“那茶水味道怪異,我沒吃出來,但孟侍衛他們日日吃慣了的,怎么可能辯不出來?”
胡愈笑笑:“在三小姐眼中,茶末子是最次的,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可在軍中,這可是難得好東西,也只打了勝仗或者年節才能吃上一回,這次也是蘭將軍體恤我們去西峰鎮運糧辛苦,特地撥了一斤給我們。而那些民勇,恐怕也只疑心茶末子生了霉,并未往別處想。”
事情如此糟糕,這是蘭芮預料不及的。她問:“何人所為,胡二少爺可有線索?”
胡愈下車,從車廂地下拖出一個已經昏厥的人來,“三小姐可識得此人?”
這人不要糧食,只帶走蘭芮,可見本身就是沖蘭芮而去的。
猴二雖一身乞丐裝扮,但蘭芮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原來禍事起于她。
胡愈見蘭芮神色變幻,就知自己猜對了,迅速將人塞廂下。
蘭芮將那日府城的事情說了,“沒想到自己竟惹下這么大的禍事。”
胡愈回到車上,“人心本就難以預料,三小姐那日也是情勢所迫,哪里知道這廝會懷恨在心?”頓了頓,“不知三小姐可信得過在下?”
蘭芮揚起眉毛,沒做聲。
直覺里,她覺的他可信,但是,有他求親后一聲不吭去北疆的事在前,“信得過”三個字她怎么也說不出口。
胡愈嘴角的苦笑一閃而過,很快恢復平靜,“你我此番回去,肯定要對自己的行蹤有個交代,不知三小姐打算如何說?”
蘭芮有幾分莫名其妙:“自然是直說……”
她突然明白了胡愈話里的意思。
昏厥被匪徒劫走,車上只有她與匪徒兩人,這樣的情形說出去,旁人會怎么想?不說京城,就是在規矩寬松的忠州,她的名聲也會受損。
胡愈就道:“三小姐發現匪徒,駕車一路追逐,直到府城才將匪徒拿下。”
蘭芮驚訝的看向胡愈,只見他神色坦然的回望著她。
“至于車下那人,三小姐無需擔心,他已經說不出話。”胡愈似乎也沒想等蘭芮回答,轉身下車,“我去尋大夫。”
蘭芮撩著車簾,怔怔的看著他漸行漸遠。
她不是鐵石心腸,他如此替她打算,她不是沒有感動。
可他的不告而別,就像一塊石頭似的壓在心上,不痛,卻也絕對不舒服。雖然她極力當沒這回事,可每次見著他,總會想起,總會想,他為什么說要娶她。
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有一個身著粗布衣裳的婦人走過來,手里端著托盤,隔著很遠,蘭芮就聞見了濃郁的飯菜香味。
婦人徑直上車,笑道:“這是那位軍爺托我給小姐送來的,都是些平常的飯菜,小姐莫要嫌棄。”
說著話,麻利的將飯菜往固定在馬車上的小幾上擺,一碟酸湯白蓀,一碟酸豆角,還有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蘭芮道了謝。
婦人見蘭芮看著那碗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今城中無糧……我們家還算好的。”
蘭芮端起碗,“大嫂說笑了,能有熱粥,我已是感激不盡。”
婦人在一旁站著,沒有要走的意思:“那位軍爺待小姐可真好……自己受了傷,卻只顧著小姐,我們當家的說小姐沒事,他還是不放心,在車外急的團團轉。我們當家的勸他先去清洗傷口,他卻說沒事,只擔心小姐醒來會餓,托我給小姐準備飯菜。”婦人說完,見蘭芮端著碗發怔,趕緊問,“小姐,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蘭芮回過神,將碗放回幾上:“沒有,就是覺的沒什么胃口。”
“天寒地凍,小姐就是再沒胃口,也要吃點東西,這樣身子才暖和。”
蘭芮突然覺的心煩意亂,從袖中掏出一個銀角子給了婦人:“我一會兒自己吃,大嫂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