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公夫人、武定伯夫人告辭后,其余各人也紛紛到姜氏和文夫人跟前辭別。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花棚中只剩下蘭家和文家的女眷。
文夫人笑著與趙夫人、吳夫人道:“逛了好一陣,想來二弟妹、三弟妹也累了,不如先回皓月廳吃一杯茶暖暖再回去,也好趁機歇歇腳,左右離家不遠,兩刻鐘就能到家。”
趙夫人受了半日冷落,早就歸心似箭,此刻便沉默不語。
吳夫人淡笑著去看姜氏,待姜氏留客,她才嫣然一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妯娌三人,有兩人同意留下,趙夫人不好再拒絕。
蘭芮也隨著去了皓月廳飲茶。她料到文夫人如此安排,是有話要與姜氏說。
“三妹妹,方才幾個小姐都在時,你去哪兒了,怎么不過來與大家說說話?”蘭茉笑嘻嘻的湊到蘭芮跟前。
不待蘭芮回答,一旁的蘭蕓撅了撅嘴:“二姐姐,三姐姐在你身邊立了很久,只是你忙著與宋國公府的二小姐說話,沒瞧見她罷了。”
蘭茉長袖善舞,在一圈小姐中左右逢源,又怎么會留意得到呢?蘭芮笑笑,她此刻既擔心玉桂的傷情,又記掛著男賓那邊的事情,實在沒心情在這些小事上與蘭茉爭辯。
蘭茉臉上有些掛不住,尷尬的笑著:“三妹妹不說話,我一時就沒留意到她……”
“人多,二姐姐一時沒留意到也正常……”蘭芮應付著,眼角的余光卻留意著姜氏和文夫人那邊,姜氏借口要摘幾朵花讓文夫人帶回去給老太太插瓶,讓文夫人去參詳,兩人一前一后的出了皓月廳。
兩人去了旁邊的次間,一坐下,姜氏就道:“四姑奶奶,林姨娘那里又添了新癥候,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姨娘是文夫人的生母,生她時落下病癥,十天里有七八天需在床上躺著,三十年下來,全靠苦藥湯子吊著命。
文夫人心煩意亂,嘴角噙著一個冷笑,“看不看有什么打緊,左不過就是那樣子罷了。倒是大哥大嫂,明知道我這邊安排六房相看,卻請那許多閑人來賞花……這不,三丫頭的婢女讓安陸侯世子給打了,大嫂倒說說,這不是讓我在孩子面前沒臉么!”
文夫人是庶出,出家后又為了林姨娘,在姜氏這個長嫂跟前從來都是畢恭畢敬,如今卻是這樣的態度……姜氏氣惱,哂笑道:“四姑奶奶,難不成在三丫頭心中,你這個娘親還抵不上身邊的一個婢女?”
文夫人一張臉鐵青,有些話,卻不能說的太深。
姜氏繼續道:“不是我說姑奶奶,在孩子跟前,就該拿出母親的威嚴來,三丫頭是你的心頭肉,我不便多說,可蘭淵呢,你瞧瞧……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和侯爺還怎么在族中長輩跟前抬頭,一會兒啊,侯爺還得去給六房陪不是……”
提起這事,無異于在文夫人心中加了一把火,她吸了一口氣,道:“我主張這門親事,還不是為著家中著想,蘭淵大嫂也是見過的,長房嫡子且不說,文韜武略的哪一樣拿不出手,以后必定成大器……”
姜氏似笑非笑的看著文夫人,“四姑奶奶可別這樣說,成不成大器的,與我和侯爺有什么關系?六房的書呆子可與侯爺隔著幾輩了。”
文夫人如何聽不出姜氏話里的意思?可若是依著姜氏的意思選了文婷,家中老太太還好說,蘭千乘那里肯定過不去,因此她只當作沒聽懂,左顧右盼起來:“男賓那邊怎么樣了?”
姜氏記掛著正事,也無意在這上面糾纏,敷衍了兩句,便一臉為難的道:“家中建了三座玻璃花棚,花了不少銀子,一時錯不開手,四姑奶奶你看……”見文夫人神色不虞,笑了笑,“林姨娘那里,侯爺請了家中相熟的區太醫診過脈,區太醫說不是大病,只需好生養著就是了,只是開的方子里,百年的老參就有兩棵,四姑奶奶也知道,有年頭的老參不好尋,侯爺也是托了好多人才買來的,光人情銀子就搭進去不少……”
姜氏絮絮叨叨說了這么多,無非就是捏著林姨娘這條軟肋問文夫人要錢,這樣的事,每年總有幾次,因此文夫人心中明鏡似的,不等姜氏說完,道:“大嫂,我有多少底子你是清楚的……”
姜氏往東邊看了看,而后笑看著文夫人,一言不發。
東邊的后院,住著林姨娘。
想著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林姨娘,文夫人咬了咬牙,“我將首飾拿出去當,至多能湊出一千兩銀子來。”
姜氏端起青花茶盅,氣定神閑的吃起茶來。
文夫人只覺的一口氣堵在胸前,今年前前后后她已經拿出五千兩銀子了,“大嫂,遠哥十二了吧?”
文家雖有爵位,但無官職,而且文思東在京城名聲不佳,她就不信,姜氏不為自己兒子打算打算。
姜氏沉吟,只要林姨娘不死,文夫人就飛不出她的手掌心……可將她逼的狠了,難保林姨娘死后她不翻臉……她笑了起來,“是啊,一眨眼,遠哥都十二了……時間真是快。”
這是同意了,文夫人松了一口氣,話不投機半句多,她立刻告辭。
姜氏也不攔著,打了個手勢,一個小丫頭提了一籃子開的正艷的花進來,臨出門,自言自語似的,“要是能得到內務府的瓷器生意,咱們都不用為難了。”
文夫人腳下一頓,這可不是她能辦到的,蘭千乘出面奔走或者還有一兩成的把握……想到那張冷硬如冰的臉,心底那一點點才冒出來的想頭,慢慢的冷了下去。
一個窮奢極欲,一個貪得無厭……文夫人咬了咬牙。
文夫人半天沒有反應,姜氏很失望,轉而一想,掌著內務府幾項賺錢生意的人家,各有各的來頭,一般的人根本插進手去,還不如把著文夫人這棵搖錢樹,因此按下不再提。
蘭家女眷在二門登車,會合了蘭淵和蘭波,一路家去。
文夫人神情疲憊,登車后就閉目養神。蘭茉興高采烈的講著方才賞花的趣事,蘭芮偶爾答一兩句,但一直留神注意車外的動靜,她總覺的,蘭淵今日行事太過反常。
胡思亂想時,車停了。
文夫人不悅的睜眼,隔簾問車夫,“怎么回事?”
車夫只知前面的車停了,并不知是怎么回事,回了文夫人一句,跳下車到前面去打探之后才來回文夫人,“回大太太,安陸侯世子和胡二少爺在前面,騎馬先行的大少爺正與他們說話。”
文夫人聞言坐直身子,側頭看了看蘭芮,待見蘭芮神色不變,似乎對車夫的話置若罔聞的樣子,才對外面的車夫說了聲“知道了”,而后又閉上了眼。
方才文夫人眼中的警惕和防備,讓蘭芮忍不住就想嘆氣,到底還是不相信她吧?只是,她心中并非表現出的那般平靜,她并非圣賢,對于一個害她跌傷腿,又踢傷玉桂的人,她心中不可能沒有一點的憤怒。
蘭茉悄悄的撩了繡著荷塘月色的車窗簾子的一角,極目往外看。
“咦?那便是安陸侯世子啊?我還以為他長得一副窮兇極惡的模樣呢!”語調輕快,又有一種好奇,在蘭芮聽來,就像是她前世讀書時與同桌評價窗外路過的某個男生一樣。不過這畢竟不是前世,她不置可否,專心的聽車外的動靜,只可惜離得太遠,一句也沒聽清。
“你在做什么!”文夫人斥道,嚇的蘭茉撩簾子的手一抖,滿是委屈的看著文夫人,“娘……人家只是好奇嘛!”
文夫人一改往日對女兒的寵溺,怒視這蘭茉:“你在家里胡鬧也就罷了,到了外面,還這樣不知輕重,要是傳出去,你還有臉做人!女兒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名聲!”
蘭茉撅著嘴,泫然欲泣,見不能打動文夫人,又側頭去看蘭芮。
蘭芮想了想,輕聲道:“娘,你先別生氣,有什么話回去再說吧,車夫還在外面呢。”
文夫人瞪了蘭茉一眼,到底沒再說,她方才怒極才一時忘了場合,蘭芮一提,她立刻就意識到了場合不對。
得、得、得
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且還不止一匹,先是只蘭芮一人聽見,轉瞬,文夫人與蘭茉也聽見了。
少一時,車外傳來一個沉悶的男聲,“蘭伯母,今日小侄不小心傷了府上的丫頭,特地來跟伯母賠罪,還望伯母見諒。明日小侄就命人將那丫頭的賣身銀子送來府上,再送十個丫頭來作為賠償。”
蘭茉不知玉桂受傷,詫異的望著文夫人。
文夫人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蘭芮,“一個丫頭而已,世子爺不用放在心上。”
蘭芮垂首冷笑,說著賠罪的話,可話里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誠意。
“這怎么行?我們侯府可做不做這等仗勢欺人的事情。”
仗勢欺人……
話里話外的全是瞧不起蘭家。
文夫人臉色沉了沉,不及開口,隨后趕來的蘭淵已經接口道:“如果世子爺想送,那便送吧,我們蘭家再不濟,也不缺十來個下人的吃食。”
胡延聞言冷冷一笑,一雙眼睛直盯著車廂,“還有那個受傷的丫頭,我明日也使人接回去,免得伯母再出藥錢。”
蘭芮緊緊的抓著手中的錦帕,她一再忍讓,不愿鬧起來讓大家為難,可胡延卻步步緊逼,似乎就是沖著她來的!
文夫人輕輕的摁住她的手。
車外蘭淵已是冷哼一聲:“世子爺,你若擔心咱們家出不起湯藥錢,送婢女是一并將銀子送來就是;你若擔心無人照料玉桂,再多送一個婢女來就是;你若擔心多一個婢女蘭家無房給她住,你出銀子再建一間房就是了。”
蘭芮忍不住嘴角翹了翹。
蘭茉笑出了聲。
就是文夫人,眼中也有了笑意。
胡延面色鐵青,緊緊的握著手中的馬鞭。
一直未出聲的胡愈適時開了口:“大哥,父親今日回家,估計這會兒該到了,讓他老人家久等總不好。”
“知道了,誰要你多嘴!”胡延不耐的呵斥道,但已經掄起一半的馬鞭到底放了下去,“蘭伯母,得罪了!”說著,一提韁繩,當先離去。
胡愈沖車中施了一禮,又沖蘭淵拱了拱手:“還請蘭伯母、蘭少爺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伸手不打笑臉人,蘭淵還了一禮,“二少爺放心,母親與我都不是那等小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