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正文第一千零四十八章此間山水如賊窟正文第一千零四十八章此間山水如賊窟←→:最新站名:傲宇閣最新網址:謝狗必須為陳平安打抱不平了,“魏檗今天怎么不犟了?在咱們山主那邊鐵骨錚錚,見著了這撥有點來頭的書生,就見風轉舵,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嘛。”
披云山與落魄山是隔著幾步路的近鄰,北岳山君府稍微有點風吹草動,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有事沒事就去那邊逛蕩的謝狗,所以魏檗自擬神號“靈澤”一事,謝狗是知道的,而且她還知道陳平安勸過魏檗,勸不動而已。
小陌微笑道:“遇到了由衷欽佩的仰慕之人,想來就會萬事好說,再犯倔的人都不會鉆牛角尖了。”
記得朱斂說想要讓一個人聽勸,只有三種可能,要么碰到被自己認為是強者或是貴人的言語點撥。或是親身經歷,遇到一些事情了,走過彎路吃過了苦頭,覺得自己的某些習慣,某個道理,不改不行。再就是看書。
前者得碰運氣,后者靠宿緣和智慧,所以更多還是第二種情況,讓人不得不多加琢磨。
謝狗笑呵呵道:“魏山君誠心仰慕的對象,不會有幾十號人吧?”
小陌以心聲說道:“沒那么夸張,大概只有一手之數。”
曾聽朱老先生聊起過魏山君的大致生平,故事頗多,出身簪纓世族,魏氏有那“家住夷水六百春”的美譽,是一個文運顯赫、香火綿延的官宦大族,而魏檗本人,生前就做了大官,而且不靠祖蔭,通過科舉“官卷”的官場捷徑躋身仕途,而是以競爭堪稱慘烈、都不是什么激烈的“民卷”奪魁,并且是連中三元,一步步躋身廟堂中樞,最終美謚“文貞”,追贈太子太保,魏檗死后更是成為庇護一方的英靈,得到朝廷封正,最后將“官位”做到了古蜀地界神水國的山君第一尊。
論修身養性,魏檗最為敬仰文廟的大先生,論治學文章,崇拜詞中之龍辛先生,論為人處世,推崇那個出身亞圣府的劍客阿良,論兵法武略,是某個因為功業有瑕在武廟地位一降再降的殺神,但是要說多才多藝,無所不精,還得是近在咫尺的那位藕花福地貴公子……朱斂。
謝狗以心聲說道:“山主架子這么大,今兒好像都沒有以真身待客,不妥吧?讀書人可記仇,最受不得同行擺譜。”
小陌解釋道:“正值學塾開課,所以大先生在山腳那邊就已經通知公子,不必專門為了迎接他們而請假,相較待客,還是授業要緊,大先生就沒有讓公子為難。居敬先生當時還曾調侃一句,身為開館授業的教書先生,請假這種事情,不能有第一次。”
謝狗點點頭,“若都是這樣的讀書人,世道想不太平都難。”
她突然咦了一聲,后知后覺問道:“小陌!為何道鄰和黎侯的心聲,就你聽得見,我連一個字都聽不見?”
高冠佩鐵劍的魁梧男子,抬頭看了眼少女姿容的劍修白景。
謝狗心中了然,頓時氣得牙癢癢,扶了扶貂帽,她抬起一條胳膊,再做了個以手掌拍打胳膊的挑釁動作。
不就曾經問劍一場,沒能分出勝負嗎?氣性就這么大嗎?
小陌笑道:“你那也不叫問劍啊,朝至圣先師的車隊劈頭灑下一大片劍氣暴雨,結果你才出劍就收劍跑路了,周國能不動怒?”
謝狗撇撇嘴,“追得上我,不就可以問劍一場了。”
小陌黑著臉。
謝狗立即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勾起了小陌一些不堪回首的傷心事,她這個罪魁魁首趕忙主動認錯道:“這種偷襲行徑,是不太地道,不光彩,得改改,以后肯定改。”
一行人緩緩登山,黎侯率先開口問道:“陳山主,落魄山作為上宗,如今譜牒修士加上純粹武夫,人數有無破百?”
陳平安搖頭道:“人數不曾破百,就算加上被霽色峰祖師堂譜牒記錄在冊的記名客卿,準確說來,其實半百不到,因為對外宣稱封山的緣故,未來二三十年之內,相信成員增添還是會比較有限。”
黎侯笑道:“靠著這么點人,做成這么大的買賣,實屬不易。”
陳平安慚愧道:“布鼓雷門,貽笑大方。”
閔汶笑道:“百劍仙印譜和皕劍仙印譜,居敬私底下珍藏了各十套,認為奇貨可居,值得待價而沽。”
黎侯說道:“都是托山上朋友買的,陳山主手邊可有閑余的印譜?當然必須是劍氣長城晏家鋪子的初版初刻。”
陳平安無奈道:“我自己就只留了兩本。”
早知道這么值錢,當年晏家臨時設置的書坊,那撥匠人刻工們就別想休息了,不帶回幾萬本就算陳山主這個包袱齋當得不稱職。
黎侯惋惜道:“可惜是印譜,沒有雕版一說。”
若有雕版,別說版刻個幾百幾千本,百萬本又有何難?
周國終于開口說道:“我翻過兩本印譜,與劍氣長城風土人情有關的印蛻文字,還有為那些本土劍修量身打造的印章,無論是印文還是邊款,這兩種印蛻,內容都很好,實屬上佳,只是在這之外,純屬東拼西湊,縫縫補補,因為落在真正做學問的人,以及金石大家眼中,都很難有過高的評價。”
言外之意,名氣大于內容,歸根結底,印譜既是借助劍氣長城,又是借助末代隱官的頭銜,才有如今浩然天下的風評和追捧。
周國神色淡然道:“這些本該是相濟說的話,只是他對你的為人比較認可,想必不會直說,就只好由我來當這個惡人了。”
閔汶笑著點頭,“既然有了私心,自然就不愿苛責陳山主了。”
陳平安笑道:“前賢早已用詩句道破癥結,文章最忌百家衣,火龍黼黻世不知。”
停頓片刻,陳平安繼續說道:“于治學一道,我不曾上過學塾,既沒有家學童子功,后來一直在外游歷,習武和練劍不敢懈怠,在道德文章這一塊下苦功夫不多,不敢說登堂入室。幸虧劍氣長城那邊的劍修們,不太講究這個。”
只要劍氣長城那邊銷量好,能讓人掏錢購買,酒桌上吹捧幾句,就足夠了。至于印譜在浩然天下這邊的風評好與壞,與我何干。
因為登山一行人,對話都沒有用上心聲言語的手段,所以高處山路臺階那邊,如麻雀坐成一排的眾人,都聽得見道路上的閑聊內容。
最后聞訊趕來的落魄山財神爺韋文龍,此刻滿臉漲紅,反復喃喃自語,真是居敬先生,竟然真是居敬先生……
同樣是賬房先生的張嘉貞,約莫是家鄉不是浩然天下的緣故,反而還好。
恐怕一座落魄山,這會兒還不知道那撥書生身份的“機靈鬼”,就只有自認“但凡笨一點,早就被人一拳打死”的陳靈均陳大爺了。
話說回來,景清道友確實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畢竟先前在那槐黃縣城,他都見過三教祖師了,可曾有半點待客不周的地方?
陳清流微笑道:“不錯不錯,硬話軟說,綿里藏針,書沒白讀。”
換成一般的讀書人,面對這幾個文廟掛像上邊走出的陪祀圣賢,能夠說話不打顫、舌頭沒打結,相信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暖樹有點緊張,下意識伸手攥緊裙擺,她不比陳靈均這個可能這輩子涉足文廟才一兩次的家伙,她第一眼就認出了那撥讀書人的真實身份。
“不用緊張,這就叫圣賢先忤后合,眾人先合后忤。”
朱斂笑著安慰道:“要論世間讀書人,行的端坐的正,言行心皆一致,我們山主怎么都能算一個,怕什么呢。”
陳清流說道:“聽說老廚子你精通十八般武藝,棍法一定高過劍術和槍法?”
棍掃一大片嘛,朱斂這一記溜須拍馬,既吹捧了自家山主,又說了“端正”和“相濟”兩位至圣先師親傳弟子的好話。
朱斂身體前傾,與那位斬龍之人雙手抱拳,學自家公子說了一句,“布鼓雷門,貽笑大方。”
陳清流以心聲問道:“這里只有四個陪祀圣賢,寶瓶洲五岳封正,需要五人,今天還有誰沒到場?”
辛濟安說道:“我也不太清楚。”
不出意料的話,照理說是周國住持北岳披云山的封正典禮,大先生道鄰負責中岳封正、頒布神號一事,畢竟按照文廟禮制,中岳地位是要比其余四岳高出一線的,當然也有可能雙方互換,關鍵就看魏山君的臉皮厚度了,或是陳山主愿不愿意從中斡旋,幫著魏檗說服大先生留在披云山了。
陳清流說道:“相信黎侯跟陳平安私底下一定聊得來。”
一來雙方都是生財有道的賬房先生,再者他們兩個,對各自先生的推崇和維護,都可謂不遺余力。最重要的,兩人都愿意在書齋道場和圣賢書本之外,學以致用,在山下耗費精力。
果不其然,周國點頭道:“若是劍氣長城如我們浩然一般,早就守不住了。來之前,我們聽先生說過,老大劍仙曾經對劍氣長城有過一個類似蓋棺定論的評價,說之所以能夠屹立萬年之久,學問根祇在五字,不浩然而已。故而劍氣長城不必學浩然天下,浩然天下更學不來劍氣長城。”
陳平安臉色古怪。
算了算了,自己搬書那么多,老大劍仙剽竊自己一回,也不算什么。
周國灑然笑道:“你要是見著了我們幾個,只會唯唯諾諾說好話,多有違心,處處附和,才會教人失望。需知文圣挑選親傳弟子的眼光,一向挑剔,足可自傲,如今選你作關門弟子,那么老秀才在這件事上,就算晚節不保了。想必老大劍仙當初選你入主避暑行宮,異議不會太小,劍修們至多在明面上不敢質疑什么,腹誹和牢騷,肯定不少,所幸陳山主不曾辜負兩本印譜的文字和末代隱官的身份。”
說到這里,曾經跟隨至圣先師一起走遍天下、周游列國的高冠男子,轉頭笑問道:“大師兄?”
被魏檗尊稱一聲大先生的棉袍書生點點頭,微笑道:“總歸是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回頭文廟那邊,我來建議此事。”
陳平安身為文圣一脈的關門弟子,至今竟然連個賢人都不是,墻里開花墻外香,豈不是教諸子百家看笑話。
見陳平安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想要婉拒此事,周國直截了當說了一句,“要是真不愿意當君子,你可以去跟禮圣商量。”
陳平安一時無言。
為了不當書院君子,就去專程找禮圣一趟?
估計先生再偏心自己,都要嘮叨自己幾句吧。
陳清流幸災樂禍道:“讀書人就是矯情。上桿子送了個君子頭銜,扭扭捏捏的,還不樂意收。擱我,別說君子,就是給個文廟教主都照收不誤。”
一聽好友說自家老爺的壞話,陳靈均立馬就不樂意了,一手肘打在陳清流肩頭,“你不也是讀書人,被窩里罵人吃悶屁!”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用上心聲手段,說出了一句積攢多年的心里話,“輷鞫殷殷,晝夜不息。大先生辛苦了。”
市井老話總說一句公道自在人心,又說老百姓心里有桿秤……諸如此類,看似虛言,實則在這位人間第一個擁有本命字的書生這邊,半點不虛。人間道路之上,書里書外,一切言行,所有因為一句話一件事延伸出去的善與惡,在大先生道鄰這里,都歷歷在目,聲聲在耳,那種聲響,如世間百姓之眾,路上車馬之多,日夜行不絕,聲音響若雷鳴。
棉袍書生腰懸一只水瓢,可不是故意為了與世人顯露自己的身份,而是一種外顯的“道化”。
極有可能,瓢內水之多寡,便是世間仁之深淺。
當然這些都是陳平安的猜測。
棉袍書生笑道:“與道為鄰,心甘如怡。”
“在我個人看來,君子豹變有三,一變至于賢,二變至于圣,再一變,至于道矣。”
“安貧樂道,想來齊先生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有些事,無論是圣賢之當仁不讓,還是豪杰之以怨報怨,你覺得必須要做的就只管去做,只是在心境上,不必太過拖泥帶水,相信齊先生也不愿意你因此而道心凝滯,妨礙修行。”
陳平安點點頭。
書生突然問道:“陳平安,你怎么看待亞圣的學問?”
陳平安緩緩說道:“只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行有不得皆反求諸己,光憑這么兩句話,就絕對有資格流傳后世萬年。”
“還有呢。”
顯而易見,你陳平安別想著這么用一句話就給“糊弄”過去,遠遠不夠。
你要不說我的好話,我也就不拿這個考校你了。
見陳平安好像被問住了,他笑道:“換個不那么空泛的具體問題,你不妨簡略說一下杞柳之辨和湍水之辯的看法。”
陳平安說道:“在回答大先生的這個問題之前,我先說幾點自己的個人見解。”
“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沒有四端之心,人就會成為非人。登山修行的練氣士,必須比凡俗夫子更加理解此間真意。”
“但是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我并不認同這個觀點,亞圣忽略了家庭、宗族、一地風俗對人的后天烙印,無視了一個人先天就有的趨利避害的本能。”
“只有一句話,在我看來,是亞圣用心深遠、唯一一句山上神仙語,就是心之所同然……”
聽到這里,棉袍書生笑了笑,竟然不讓陳平安繼續說下去了,“就此打住。”
這位大先生也沒說對,也沒說錯。
陳清流站起身,不知為何,突然有點想念那個傻大個的謝師姐了。
謝師姐在自己的幾個弟子當中,對那個腦子最不靈光的柳道醇,反而最為偏愛,她跟鄭居中反而沒什么可聊的。
那件扎眼的粉紅道袍,好像就是謝師姐送給柳道醇的見面禮,此外還送了一座琉璃閣給他作道場。
約莫有這么一層關系在,陳清流對如今叫柳赤誠的小弟子,就跟著偏心幾分了。
柳赤誠只是小弟子,陳清流其實尚未收取關門弟子,不過柳赤誠一向是以自家師尊關門弟子自居的。
關門?你那叫堵門。
陳清流輕輕嘆息一聲,此山花木眾多,唯獨少了些桃樹,倒是小鎮桃葉巷那邊,桃花開得深紅淺紅不寂寞。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先前陳清流幫著開口討要兩幅字帖,其中留給落魄山的那幅,辛濟安是截取一篇詞牌名為水調歌頭的舊詞內容。
客子久不到,好景為君留……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
不知不覺,此時此刻的落魄山中。
僅是飛升境以及飛升境之上的修士,就有十四境劍修,斬龍之人,陳清流。辛濟安。小陌,白景。
落魄山編譜官,如今化名箜篌的白發童子,一頭飛升境化外天魔。
躋身文廟陪祀十哲之列的道鄰,周國,閔汶,黎侯。
如果再加上一個都沒敢冒頭的流霞洲飛升境老修士,道號青宮太保的荊蒿。
就有雙手之數了。
嗯,作為東道主的此山山主,是個元嬰境。
云巖國京城,青同與仰止分開,繼續獨自走街串巷,漫無目的。
突然在一處相對僻靜街巷拐角處,看到了一個白衣少年,背靠墻壁,手里拿著彩色的折紙風車。
說心里話,青同寧肯跟陳隱官打交道,也不愿跟此人碰面。
崔東山快步走向青同,彩色風車緩緩旋轉,神色殷勤道:“能夠在山外,見到青同次席,老高興了!”
青萍劍宗的首席客卿,是蒲山葉蕓蕓,而次席供奉,就是眼前的這個青同。
先生曾經開誠布公,給予青同道友一個極高的評價,是青萍劍宗的第四座無形山頭。
所以親自邀請他為下宗擔任一位身份隱蔽的護道人。
陳平安還承諾會拉上他的先生,在文廟那邊替青同說幾句公道話。
看看能不能在鎮妖樓附近,揀選一處風水寶地,開宗立派,爭取吸納、招徠一些身世清白的桐葉洲本土妖族修士,成為譜牒修士,讓青同好當個初代祖師。
當時在密雪峰那邊,青同也沒敢說什么大話,說是只敢保證會盡力而為,不作其他任何承諾。
陳平安好像就等他的這句話,雙方就此一言為定。
青同擠出一個笑臉,“見過崔宗主。”
崔東山使勁點頭道:“他鄉遇故知,都是意外之喜。”
青同沒說自己在燒烤攤那邊遇到仰止的事情。
崔東山也只當假裝不知。
青同問道:“崔宗主這次現身京城,是準備親自主持大瀆開鑿事宜?”
崔東山搖頭如撥浪鼓,“不會不會,有種夫子、曹師弟和米大劍仙在,我就可以放心當個無所事事的甩手掌柜了。”
青同不會說那些客套寒暄的場面話,一時間氣氛就有些沉悶。
崔東山說道:“這次趕巧碰見次席供奉,剛好,與前輩說件咱們宗門的要緊事,走,去桐蔭渡船那邊聊兩句。”
青同好歹是個名副其實的次席供奉,委實是推脫不得,只好跟著崔東山徒步走向京城外的魚鱗渡。
早知如此,還不如耐心陪著仰止和那個小河婆吃烤串呢。
崔東山隨口說道:“青同次席可曾選好宗門的地址?”
青同說道:“暫時還沒有,反正不著急。”
其實是有幾個心儀選址的,但是不愿跟這個崔宗主多聊而已。
還是跟陳平安談事情做買賣,心里比較踏實。青同總覺得這個“白衣少年”姿容的崔東山,是那種百無禁忌的人物。可能只是在作為他先生的陳平安那邊,才會收斂幾分,像個心智正常的人。
崔東山高高舉起手臂,輕輕晃動,彩色風車旋轉不停,笑道:“這樣啊,我本來還想著你心智有了合適選址,剛好我近期也有了青萍劍宗的下宗選址,雙喜臨門呢。”
青同誤以為自己聽錯了,“下宗?”
青萍劍宗才當了幾天落魄山的下宗,你崔東山就想著擁有自己的下宗了?!
崔東山確實沒有誆騙青同,已經想著如何籌劃建造屬于青萍劍宗的“下宗”了。
而且并非是既定的五彩天下那座宗門,只因為近期文廟那邊頒布了一條律例,練氣士在五彩天下的基業,與浩然天下無關。
崔宗主氣勢洶洶,寄了一封信到禮記學宮,與茅司業詢問到底是文廟哪個吃飽了撐著的家伙,昏頭了嘛,竟然有此建議。
結果茅司業的回信就一個字,我。
崔東山只好退而求其次,暫定選址就在桐葉洲的中部,位于燐河的入海口,所以暫時不用跟剛剛結盟沒多久的玉圭宗來個針鋒相對。至于燐河畔,青萍劍宗馬上就會正式破土動工,打造一座仙家渡口,名字都已經取好了,就叫滿霞渡。
在那邊,南北兩岸,很快就會出現兩個小國,一方是女帝獨孤蒙瓏,首席供奉邵坡仙,護國真人吳懿。另一方是于祿,謝謝。
崔東山何止是一擲千金,自掏腰包,買買買,除了宗門地界的三座山頭,還有例如本來屬于白龍洞藩屬山頭靈璧山的那座野云渡,如今就屬于青萍劍宗的私人渡口了,崔東山就是花了一百顆谷雨錢買下的。
此外崔東山還有一份大手筆,準備一鼓作氣搬遷更多桐葉洲各國舊山岳、仙府道場遺址,擱放在舊有三山的周邊地帶,就這么一點一點向外擴張地盤,還要再為宗門購置許多的“飛地”,一座座散落在桐葉洲各地的藩屬山頭,終有一天,以點及面連成線,在地盤規模一事上邊,就可以跟玉圭宗掰手腕了。
你有一座云窟福地,我不也有一座長春洞天?何況云窟福地是周首席的,不就等于是自家的?
只是此外文廟還按功贈予玉圭宗一座額外的福地,崔東山就把主意打到了萬瑤宗的三山福地,當然難度是大了點,慢慢來就是。
到了熙熙攘攘游人如織的魚鱗渡,崔東山帶著青同登上那艘桐蔭渡船。
青同發現除了米裕跟種秋他們幾個都在,一間屋子,坐了不少人,如此興師動眾,看來今夜商議之事,確實不是什么小事?
崔東山一拍腦袋,“忘了邀請一位山上前輩列席議事了,你們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崔東山縮地山河,重返云巖國京城。
嫩道人與道號龍髯的小龍湫山主司徒夢鯨,喝過了一頓酒,并無睡意,煉山訣也修煉到了瓶頸,就獨自坐在屋頂欣賞夜景。
這么一座巴掌大小的小國京城,竟然能夠在那場席卷一洲的戰事中保存完好,冥冥之中真有鬼神呵護耶?
宅邸外的街道上,有個白衣少年使勁揮動手中的彩色風車,“嫩道長,嫩道長,這邊這邊!”
嫩道人疑惑道:“道友你是?”
難得碰著一個看不出道行深淺的練氣士。
“我是東山啊。”
白衣少年笑哈哈道:“自家人!論文脈的輩分,我跟李槐是同門師兄弟哩。”
嫩道人其實已經猜出對方的身份,李槐提起過此人,是一個早年上桿子要當陳平安學生的家伙,曾經一起遠游求學。
崔東山羞赧道:“今日拜訪,確是有事相求,就是有點難以啟齒。”
嫩道人說道:“既然難以啟齒,那就別說了。”
跟我客氣是吧,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崔東山正色道:“前輩有所不知,晚輩早年行走山下的時候,也有個響當當的別號,與前輩的嫩道人有異曲同工之妙,就叫垢道人”!”
狗道人?
嫩道人臉色陰沉,年紀輕輕的就不學好,找上門來,罵人?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憋屈憋屈。崔東山兜里的神仙錢,早先還是有那么一點積蓄的。
但是那個老王八蛋,好像早就算準了自己會開辟一座宗門,留給崔東山的那幾件咫尺物里邊,
既不會捉襟見肘,也算不得如何寬裕,總之崔東山想要閉著眼睛大手大腳花錢,就甭想了。
崔東山腳尖一點,踩在院墻之上,再一個蹦跶,飄落在屋頂,一屁股坐在嫩道人身邊,小聲道:“嫩道長,實不相瞞,如今我們剛剛建立宗門……”
嫩道人搶話道:“我沒錢!”
還是李槐說得對,做人總不能被面子牽著走。
再者真不是嫩道人故意裝窮,而是事實如此,在那十萬大山,年復一年,早先辛苦積攢下來的那些神仙錢,早就被饑腸轆轆的蠻荒桃亭給吃光了。
你當那個境界有多高、脾氣就有多差的老瞎子,是啥善茬?還管飯啊?
到最后,蠻荒桃亭的兜里就只剩下三種神仙錢,各一顆。實在是舍不得吃掉,就當是給自己留個念想。
可要說法寶靈器、天材地寶、靈丹妙藥什么的,嫩道人還是有幾件的,畢竟是個飛升境,還是蠻荒天下以兇悍著稱的老修士,沒點家底,出門都不好意思跟相熟的道友們打招呼。
白衣少年好似心口挨了一記重錘,霎時間呆若木雞,悶悶道:“如嫩道長這么德高望重、道齡悠悠的山上前輩,竟然如此……”
嫩道人點頭道:“窮。”
約莫是說話太硬氣了,嫩道人擔心傷了和氣,聽說文圣一脈的讀書人,告刁狀一個比一個擅長,萬一崔東山哪天告狀到李槐那邊,終究不美,所以嫩道人放緩口氣,解釋道:“真要闊綽得起來,我何必來龍髯仙君這邊蹭吃蹭喝蹭住?”
崔東山搓手道:“一顆錢都么的嘛,那前輩愿意出力幾分么?”
嫩道人立即有所警惕,“出力?怎么說?既然都是自家人了,還勞煩崔宗主說幾句敞亮話。”
“與各國朝廷掏錢買山一事,我可以自食其力,四處借債也好,跟人賒賬也罷,總歸是拆東墻補西墻,勉強能做成的。”
“那些被各國君主視為雞肋的山頭,它們又不長腳,搬山一事,太過消耗練氣士的靈氣,晚輩境界不夠,小小仙人,也沒有將山岳收入囊中、納須彌為芥子的無上神通,所以每次負重挑山返回宗門,何止是苦不堪言,好幾次,叫天天不靈的,簡直就想要一頭撞死算了。”
“嫩道長沒錢,晚輩無境界,難兄難弟,難怪投緣。”
嫩道人笑呵呵道:“我這趟來桐葉洲,可是被你家先生邀請來幫忙大瀆開鑿一事的搬徙山脈,你這種要求,屬于私事吧?”
思量片刻,嫩道人繼續說道:“要是崔宗主愿意跟自家先生開口,去落魄山霽色峰那邊討要來一紙公文,這個忙,再棘手,我也就幫了。”
跟在李槐身邊,嫩道人還是學到了不少為人處世的學問,一來擔心崔東山自作主張,連累自己出力不討好,哪里做差了,真出了問題,都沒個人幫忙兜著。陳平安那邊有個說法,好歹是一份白紙黑字的證據。以后出了任何問題,都可以往陳平安那邊推。這位年輕隱官,財迷是財迷了點,做人還是比較講道義的。
再者雖說自己于搬山一道,是老祖宗,當之無愧的祖師爺,除了朱厭就沒誰敢跟自己比這個,搬徙山脈,自然是信手拈來,卻不能白出力,陳平安和眼前這個姓崔的,都得欠我一個人情才行。
這就叫萬無一失,且一舉兩得。
崔東山如釋重負狀,“有啊,怎么沒有書信,早就有了一個來回了,如果沒有先生的點頭和授意,晚輩怎么敢來前輩這邊叨擾,豈不是太不講究,太失禮了,天底下就沒這樣當晚輩的道理。”
崔東山從袖中摸出一封書信,雙手奉上。
嫩道人將那封信收入袖中,也不拆開,點點頭,“那我就陪著崔宗主走一趟,權當熱熱手了。”
既然有年輕隱官的親筆信,這個忙,不幫白不幫。真要計較起來,別說輕而易舉的搬山,再幫著煉山都無妨,反正都是修行嘛。
他娘的,這少年好歹是個一宗之主,還是文圣的再傳弟子,總不能在這種事情上坑騙自己吧。
所以書信就不當面拆了,畢竟浩然天下的讀書人,都好面兒。
處處講究繁文縟節的浩然天下,不比“赤手空拳走遍天下”的家鄉,在這邊光靠境界高,打打殺殺再厲害,依舊混不開,任你是飛升境,不會做人,還是會把道路走窄了,唯有熟臉的道友多,山上香火情多,才能左右逢源,觥籌交錯,一頓酒局連一頓。
崔東山做了個仰頭舉杯的手勢,笑嘻嘻說道:“嫩道長,魚鱗渡那邊有條咱們自家的渡船,船上邊有好酒,不如再喝一頓?”
嫩道人想了想,反正無聊,喝酒就喝酒,還是秉持那么個宗旨,多個山上朋友多條路。
不曾想那白衣少年沒有用上仙家手段,而是選擇徒步走向魚鱗渡,嫩道人倍感無奈,總不好反悔,只得跟著。
桐蔭渡船上邊,崔東山離開后,通過與種夫子的閑聊得知一事,原來是崔東山當了宗主,新官上任三把火。
今天他們要商議的,就是一件跟落魄山很不一樣的事情。
不同于上宗落魄山那種和和氣氣的“一團漿糊”,作為下宗的青萍劍宗,在首任宗主崔東山手上,進行了一場堪稱大刀闊斧的改革,比如最新設置了三府六司八局,據說以后等到宗門譜牒成員的人數多了,除了三府不作任何增設,其余司局衙署在現有基礎之上,機構還會繼續擴張。
屋內墻壁上掛了一幅青萍劍宗的巨幅堪輿圖。
以朱筆標注出不同的山頭諸峰道場,以及用墨筆圈畫出來的諸司局“衙署”所在。
先前在密雪峰祖師堂內,由上宗落魄山掌律祖師長命,她來宣布下宗青萍劍宗的祖師堂成員。
上宗宗主陳平安,下宗宗主崔東山。兩張椅子相對而設。
掌律祖師崔嵬,首席供奉米裕,執掌一宗財政的種秋。隋右邊,曹晴朗,陶然,吳鉤,蕭幔影。此外經由祖師堂第一場議事過后,順利通過決議,擔任次席供奉青同,首席客卿黃庭,裘瀆,末席供奉曹峻。他們一同得以補任、順利躋身祖師堂成員,這些屬于山上的常例。
而蒲山葉蕓蕓,大泉王朝京城府尹姚仙之,都屬于記名客卿,卻破例得以在祖師堂擁有常設座椅。
這顯然就是歸功于某人的一言堂了。
崔東山,種秋,崔嵬,供奉米裕,再加上一個暫時空懸的護山供奉。他們這幾個“當大官的”,再加上祖師堂擁有一把座椅的,例如擔任次席供奉的青同等,接下來他們將會各有分工,管轄數量不等、職責不同的幾個府司局。
青同對此不覺奇怪,事實上,崔東山如此設置,才算一個正常的宗字頭仙府,像落魄山那么松散隨意的山頭,才是特例。
青同掃了幾眼地圖,總計三府六司八局的框架,分別是相對地位超然的泉府,山府,水府。
禮制司,度支司,功過司,運轉司,云游司,點檢司。
經制局,香火局,鉤沉局,秘書局,釀造局,營造局,刻書局,花月局。
泉府。
負責掌管整座宗門的財政大權,負責人自然只能是種秋。
種夫子比較特殊,一人擁有多處“衙署”,除了在設置在仙都山密雪峰的泉府之外,以及云蒸山的一處私宅,負責給山中的一眾純粹武夫教拳,此外崔東山剛剛在綢繆山的山腳,建造了一座書院。被崔宗主說成是能者多勞的種夫子,出任首任書院山長。
山府。
管轄一宗諸峰大小事宜,同時掌管護山大陣和所有山水禁制,遇到無法召開密雪峰祖師堂議事的某些緊急事務,山府成員,可以臨時決意。看樣子有點類似一座規模更小的祖師堂,人數暫時只有五人,崔東山,米裕,景星峰曹晴朗,首席客卿黃庭,次席供奉青同。
水府。
負責收集諜報,培養死士刺客,掌管明面上宗門地界、以及鄰近山水地界的巡山一事,防止敵對勢力對宗門的滲透,同時在外安插棋子,栽培和扶植一些不記名的嫡系修士和盟友仙府。領袖是崔東山,副手是掌律崔嵬。
禮制司。
職責眾多,負責記錄譜牒戶籍,禮樂祠祀享祭,師傳道脈婚嫁繼嗣,諸山道場武館書院,加上年譜編撰,升遷評點,平時的待人接物,還管著操刀編寫山水邸報等事。由隋右邊擔任禮制司主官,曹晴朗和裘瀆共同出任此司佐官。
這個禮制司,無疑是位居諸司局之首了。
因為仙都山次峰謫仙峰,如今歸隋右邊所有,故而禮制司就建造在謫仙峰的那處掃花臺。
功過司。
必然是掌律祖師崔嵬的一畝三分地了。全權負責一宗祖師堂、內門和外門弟子的功過賞罰,金玉譜牒的記錄在冊……以及除名!
掌律崔嵬,與那個本命飛劍名為“破字令”的嫡傳弟子于斜回,道場建造在仙都山天邊峰,仙人掌。功過司衙署自然就近建造。
運轉司。
設置一座劍房,掌管飛劍傳信,負責所有渡船的調度,例如那艘跨洲渡船風鳶,以及當下腳下這條桐蔭,以及宗門名下各個仙家渡口,一切宗門“飛地”的藩屬山頭。
一雙鬼修道侶,兩金丹,吳鉤和蕭幔影,精通陣法,他們的道場位于綢繆山云梯道旁。負責這座運轉司衙署的日常事務。
這就是作為開山元老、立派祖師的特殊待遇了,畢竟按照新規矩,以后只是金丹修士,是肯定無法在祖師堂占據一席之地的了。
按照青萍劍宗第一場祖師堂議事訂立的規矩,以后只有金丹劍修、元嬰練氣士和遠游境武夫,各自境界夠了,還要看功勞簿上的成績,通過了山府和祖師堂的兩場審核,才能擔任祖師堂成員。
不過運轉司名義上的主官,還是首席供奉米裕。
米裕與本命飛劍為“飛來峰”的嫡傳弟子何辜,道場建造在仙都山的云上峰。
但是只看此司衙署設置在綢繆山那處云梯附近,就知道米大劍仙的這個主官,當得有多么“名義”了。
度支司。
職掌各種租賦和庫藏、存儲收納,記錄所有水陸商貿收支,每年制定預算,以及給一宗修士定期定例發放薪水俸祿。宗主崔東山暫時擔任度支司主官,但是按照規矩,歲計所出而支調事宜,需要與泉府種秋稟報核準,再交由祖師堂審議通過,才可以通過。
云游司。
負責安排弟子外出歷練、安排師門長輩護道事務。若有一些比較麻煩的山外糾紛,可以直接飛劍傳信水府。此司以末席供奉,劍修曹峻擔任主官,歸水府管轄,但是太平山黃庭,蒲山葉蕓蕓,鎮妖樓青同,大泉京城府尹姚仙之,都在云游司這邊“掛名”。
點檢司。
只說在那艘跨洲渡船風鳶之上,就有崔東山煉制的一眾金甲力士和符箓傀儡,其中將近一百的“山水點檢”,被崔東山分別命名為雨工、金師、挑山工、摸魚兒等。此外還有兩百多機關傀儡,前者散落桐葉洲各地,除了細致描繪各地山水,還可以順帶著順手牽羊,尋寶撿漏,見好就收。至于后者都已投入到大瀆開鑿中去。
經制局。
簡單來說,最重要的職責,經制局就是負責設置一宗諸峰的名額編制,比如可以建議一座祖師堂擺放幾張座椅,每座開峰的山頭適宜擁有多少名嫡傳弟子,內門外門弟子的數量,都歸經制局管轄,同時權衡諸峰、各座道場之間的山水界線。關于那些未來適宜開峰的山頭,給出先后次序和人選評點。只是相對而言,官身沒有禮制司那么清美。
香火局。
安排傳道和護道人,與山上盟友的人情往來,兼顧記錄每一位弟子檔案秘錄,背景履歷、歷練過程和評點優劣,需要的時候,禮制司和功過司官員都可以來此調閱。大體上在內歸禮制司,在外歸香火局。
鉤沉局。
尋找適宜修行的劍修胚子、天生的道種,有學武資質的。總歸就是負責下山秘密尋找合適的弟子,帶上山門修行問道。
秘書局。
保管珍藏所有書籍,靈書秘笈,劍譜拳譜。由曹晴朗負責。
云游司與水府,泉府與度支司,禮制司與經制局,以及禮制司與香火局,好像都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職責重疊。
此外按照這種衙署設置的框架之下,只說神仙錢與真金白銀。密庫寶物,包括法袍,法寶靈器等。道書秘籍。三者就此分開。
釀造局。
給諸峰分配飲食藥膳,釀酒煮藥,煉制靈丹妙藥,日常飲炭薪柴之事,文房清供、燈燭等供給。
舊龍宮教習嬤嬤出身的老虬裘瀆,元嬰境,老嫗的道場,位于綢繆山水源處的婆娑峰。修行之時,偶有道氣流溢,就可以增添一山水運。由裘瀆掌握釀造局。
營造局。
類似山下朝廷的工部衙門,掌管宗門所有營造事務,鑄劍煉物,開辟山上道場府邸,建造渡口渡船,山澤苑囿園林、草木花果等事。營造局暫時由崔東山主持具體事務,佐官是劍修陶然,這位才登山沒多久就已經名聲鵲起的金丹境劍仙,道場在那仙都山朱砂峰。此外還有那三位來自舊玉芝崗淑儀樓的蘭貽,俞杏樓,傅祝。曾經擔任過渡口督造官的三位修士,境界不高,兩觀海一洞府,但是做事認真,且有一技之長。
刻書局。搜集購買一切孤本善本書籍。由擔任書院山長的種秋負責,青同次席擔任副手。
花月局。
就很簡單了,掌管青萍劍宗的所有鏡花水月。
這也是米大劍仙頭回想要主動挑起一份重擔的職務。
在這張地圖上,出現了多個別說是青同、就連種秋和曹晴朗都感到陌生的名字,多是擔任各司局衙署的佐官。
比如其中就有一個叫“稗官”的,就同時擔任經制局和刻書局的佐官。
青萍劍宗,暫時還是一主兩輔的三山格局,除了祖山仙都山,還有云蒸山和綢繆山,各自主峰為吾曹峰和景星峰。
山腳的渡口,名為青衫渡。
密雪峰的山腳那邊,小陌將一處淺灘命名為落寶灘,在那邊搭建茅屋。
吾曹峰是宗主崔東山的道場,還是云蒸山的首任山主,景星峰歸屬師弟剛剛結丹的曹晴朗,暫時還不是綢繆山的主人。年輕一輩劍修當中,誰率先躋身玉璞境,就會自動成為吾曹峰的下一任峰主,順勢擔任第二任云蒸山的山主。而青萍劍宗以后的宗主,從下任宗主曹晴朗開始,都會從景星峰中走出,類似玉圭宗的九弈峰。
如今的新規矩,只要時日久了,就會成為一種歷史悠久的傳統。
既然是劍宗,作為祖山的仙都山,就是劍修的練劍之地。綢繆山那邊,劍修之外的練氣士。云蒸山,則是武夫居多。
云蒸山,裴錢選擇了青竹澗旁的釣魚亭,結茅落腳。
當師父的陳平安,選擇在此山稍高的酩酊峰建造私宅。
作為次席供奉的青同,按照山上常例,得以占據一處山頭開辟為自家道場,綢繆山的翼然坪,屬于僅次于景星峰的第二高。
有此安排,其實用意很簡單。
陳平安希望青同道友,能夠擔任曹晴朗這位得意學生的幕后護道人。
青同自然對此心知肚明。
在曹晴朗躋身上五境、擔任第二任宗主之前,都需要他多上點心了。
終于靠兩條腿一路走到了魚鱗渡,嫩道人雙手負后,捧場一句,“崔宗主真是家大業大啊。”
崔東山帶著黃衣老者一起走上船板,笑道:“哪里哪里。”
在這之前,姜尚真與馮雪濤,剛剛進入那座屋子。
所以等到嫩道人一進入屋子,放緩腳步的崔東山,就順手輕輕關上門。
屋內有桐葉洲鎮妖樓青同,飛升境練氣士,且是半個止境武夫。
道號青秘的飛升境修士,野修馮雪濤。
落魄山首席供奉姜尚真,青萍劍宗首席供奉米裕,兩位大劍仙。
再加上一個負責關門的崔東山。
面對這么個陣仗,嫩道人差點當場炸毛。
崔東山微笑道:“嫩道長,關起門來說句自家話,先前那封書信其實是假的,晚輩開個小玩笑,前輩不會生氣吧?”
嫩道人嗯了一聲,板著臉點點頭,“無傷大雅,都是自家人嘛。”
然后崔東山就很殷勤熱絡得拽著嫩道人的胳膊,非要讓這位前輩坐在宗主的那張椅子上,嫩道人推辭不得,只好落座。
崔東山就仔細說了三府諸司局的設置,初衷是什么,職責界線在哪里,為眾人娓娓道來。
有了嫩道人在場,馮雪濤這個外人,就沒有那么不自在了。
崔東山說得細致,聊了差不多足足半個時辰,這才大手一揮,撂下斬釘截鐵的一句話,若無異議,那就散會。
讓周首席跟著,再單獨喊上陶然,崔東山準備讓這位陶劍仙,不用在桐蔭渡船這邊待著浪費光陰了,立即動身趕去燐河畔那座茅屋,渡口營造一事,已經從紙面落地。
至于嫩道人,留在屋內,與那青同敘舊幾句。
到了船頭那邊,崔東山笑瞇瞇道:“陶劍仙,我還是那句話,靜候佳音,等你躋身元嬰,我就讓禮制司那邊,幫你大辦一場開峰慶典。”
陶然沒好氣道:“做夢算不算數?”
崔東山伸出手掌心抵住下巴,似乎在認真考慮陶劍仙的這個自嘲說法。
陶然很怕這個思路異于常人的宗主,立即改口說道:“修行一事,我肯定不會懈怠,但是結果如何,成與不成,還得看命。”
崔東山指了指周首席,笑道:“之前我們約好了的,讓你罵幾句姜尚真的,這會兒只管唾沫四濺,開罵!”
姜尚真雖然一頭霧水,還是笑著提醒道:“陶劍仙,事先說好,罵歸罵,別動手。”
早先陶劍仙在陳隱官、小陌和米裕那邊,何等豪氣干云,如今當真碰見了姜老宗主,竟然臉色尷尬局促起來。
崔東山戲謔道:“陶劍仙你這個人怎么回事,瞧不起我們周首席嗎,是覺得境界不夠,不配你教訓幾句?”
陶然訥訥道:“崔宗主就別拱火了。”
崔東山看似調侃道:“那今天就算了,陶劍仙還有沒有那種想要罵的大活人,以后有機會,我都一一給你找過來。”
陶然顯然也給說急了,說道:“盡扯些有的沒的,總這么陰陽怪氣,怎么當陳山主的學生,我看他就沒什么架子,像讀書人。”
崔東山與姜尚真對視一眼,大笑起來。
陶劍仙的這番說辭……似乎很有道理,他們不宜反駁。
陶然告辭一聲,祭出一艘符舟,離開魚鱗渡。
姜尚真趴在欄桿上,笑道:“怎么折騰這么一出了。”
崔東山雙手抱住后腦勺,“不是信不過誰,而是人多了,以后只會越來越多,總得找點事情讓他們做做,一個人啊,就不能太無所事事,游手好閑,很多本不該成為問題的問題,純粹就是閑出來的。”
姜尚真問了個很內行的問題,“以后青萍劍宗諸峰修士、武夫,他們挑選親傳弟子,你也要管?”
崔東山微笑道:“平時就是個做做樣子的空架子,一般情況,不會真管,走個過場而已。”
只是當崔宗主真想要管的時候,也就可以管上一管了,而且屬于那種有據可查的名正言順的管束。
崔東山抬起雙手,十指交纏。“互為卯榫,就牢靠了。”
只顧著個人的感受,追求純粹的自由。
唯有作逍遙游的陸地真人,野修散仙是也。
崔東山沒來由問了一句,“周首席,你覺得何謂喜歡一個人?”
姜尚真笑了笑,“大概是如墜賊窟,任你殺賊如麻,依舊敵不過。”
仙都山,謫仙峰掃花臺。
隋右邊手持一把癡心劍,劍光清亮如雪光。
她唯一的弟子,小廚子程朝露如今在那座洞天道場之內練劍。
山腳落寶灘那邊,出現了一位好像云游至此的老人。
隋右邊驀然瞪大眼睛,顫聲喃喃道,“先生,先生?先生!”
龍泉劍宗,猶夷峰。
劉羨陽,終于出關了。
確切說來,就是長長久久睡了一覺,不再是以往那種打個盹兒。
看著活蹦亂跳的劉羨陽走出屋外,賒月松了口氣。
劉羨陽臉色古怪,以心聲說道:“我又見到了遠古天下十豪之一的那位劍修。”
既然劉羨陽都這么說了,其實對此并不感興趣的賒月,只得假裝好奇問道:“然后呢?覺得你是個天才,一高興,就傳授你幾手高明劍術了?”
劉羨陽神色復雜,幾次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擺擺手,“與他有個約定,以后再告訴你細節。”
賒月問了個比較感興趣的問題,“打架很厲害?有多強?”
劉羨陽點頭道:“曾經跟隨他走了一趟落寶灘碧霄洞,我只能是遠遠觀戰一場,看不真切,反正贏得很輕松。”
賒月咂舌不已,劉羨陽要是這么說,那位十豪之一的劍修,到底是怎么個強,就很直觀了么。
劉羨陽走到崖畔蹲下,隨手摸起腳邊一根甘草,撣去泥土,叼在嘴里,細細嚼著。
宗門群山搬遷至此,眼中所見風景就有不同了。
遠處有山,古名白岳,山中崖刻極多,“攀云捧日”,“人間天上”等,傳說有百余處之多,劉羨陽沒有具體數過。
雖然名為白岳,山色卻赤如朱砂,每逢陽光照射便會燦若晚霞,宛如女子涂抹胭脂。
遠處有湖,每逢風吹水面,像是一把被打碎的鏡子。此山與此水,都在一縣境內。←→新書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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