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靠這件法袍幫著汲取靈氣,估計如今“郭師叔祖”才是一境練氣士。
郭淳熙不聰明,卻也不是個傻子,知道自己有此造化,都要歸功于這個自稱同樣受過情傷、與他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周兄弟。
只是郭淳熙還是小覷了那件法袍的意義。
這是件出自云窟福地十八景之一刻色坊的法袍,仙女緙絲,春水云紋,在桐葉洲山上很有名,這件又是從周肥手里拿出來的,所以怎么都該有個法寶品秩吧。給周肥施展了仙家障眼法,又壓下了法袍獨有的通經斷緯‘抽絲’神通,不然郭淳熙穿不上的。一旦周肥撤掉術法,青芝派這會兒的山水靈氣,若是祖師堂陣法攔不住,一下子就要少掉半數,靈氣被法袍抽取在身,融入那些經線當中。
由不得李芙蕖不上心,不與郭淳熙認真傳授道法哪怕明知道是在浪費雙方的光陰,李芙蕖都不敢有絲毫怠慢。
畢竟這個弟子,是姜尚真親自“舉薦”給她的得意門生。
就說郭淳熙如今身上的那件法袍,就連李芙蕖這種老元嬰都要眼紅幾分,實在是名副其實的價值連城。
出自云窟福地的刻色坊,仙女緙絲,春水云紋,一等一的法寶,攻防兼備,如果不是姜尚真早就對法袍動了手腳,以郭淳熙的那點淺薄道行,根本穿不上,這件法袍能夠主動汲取天地靈氣,速度相當于一位地仙的閉關煉氣。郭淳熙只是開府數量不夠,等到境界提升上去,這位弟子就愈發理解法袍的珍稀程度了,其實如今準確說來,不是郭淳熙在煉氣,而是法袍在幫著他淬煉體魄和滋潤魂魄。
但是在宮柳島,或者說整個真境宗,身份最特殊的修士,還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女修,沒有之一,她名為周采真。
月色中,少女獨自走在岸邊,手中拎著一枝折柳,輕輕揮動,在島上,恐怕也只有她敢折斷柳條而不用擔心受到任何責罰了。
她停下腳步,因為道路不遠處,站著一個氣質溫和的青年修士,正笑望向自己。
周采真猶豫了一下,還是準備稍稍繞路,與那個陌生面孔的修士擦肩而過便是了。
他卻已經開口說道:“你叫周采真吧?”
周采真點點頭,疑惑道:“你找我有事嗎?”
青年搖頭道:“沒事,就是過來這邊看看你。”
周采真停下腳步,“你是?”
青年笑問道:“在書簡湖這邊,有沒有欺負你?嗯,我是說那種背地里說閑話,嚼舌頭,想必在這之外,也沒誰敢當面與你說什么難聽話了。”
周采真啞然失笑,搖搖頭。
青年微笑道:“不如再想想?”
周采真哭笑不得,“真沒有。”
是哪個真境宗修士,如此蹩腳搭訕?
見那青年紋絲不動,周采真玩笑道:“要是咱們劉老宗主,你該怎么辦?”
青年眼神清澈,微笑道:“那就在百年之內,新賬舊賬一起算,找個由頭,我幫你打死他就是了。”
周采真瞬間毛骨悚然,下意識后退一步。
因為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看似謙謙如玉的青年,絕對沒有開玩笑!
真境宗一處隱蔽道場內,劉老成正在與一位自稱是韓俏色的白帝城女修,在屋內相對而坐。
門外還有個一身蠻荒妖族氣息的妙齡女子,自稱是顧璨剛收的隨從,得給他賣命一百年呢。
岸邊,那個攔住周采真去路的青年修士說道:“你好,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顧璨,來自驪珠洞天槐黃縣城,跟那個人都住在泥瓶巷。”
玉宣國京城,永嘉縣一處遍地雞屎狗糞的陰暗巷弄。
年輕道士找到了一個曾經去過長寧縣衙署附近的少年。
頭戴蓮花冠的道士站在門外,喃喃自語,說了句終于找到你了。
只是道士卻高興不起來。
有老人在屋內酣睡,偶爾不自覺咳嗽幾聲。
少年在灶房那邊挑燈熬藥,動作極輕,原本滿臉陰霾神色,使得消瘦少年愈發顯得苦相了,只是每逢心情極差的時候,他就會沒來由想起吳道長的那幾句話,少年便會不自主地有些笑意,心里邊想著以后自己若是能夠當個道士就好了。
陸沉的出竅陰神在此悄然布下一座大陣,頭疼頭疼,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當真是有債還債么。
潑墨峰之巔,趙浮陽和虞醇脂聯袂御風趕來,既然兩位府君并未攜帶那三方玉璽,其實沒聊幾句就談不攏了。
趙浮陽冷笑道:“程虔,真要來個玉石俱焚?青杏國和你們垂青峰,就不怕一個斷國祚,一個斷香火嗎?”
“別給臉不要臉。”
貌若少年的老真人抖了抖袖子,笑道:“一座合歡山而已,談不上玉石俱焚吧,撐死了就是以卵擊石,些許污漬,擦去便是。”
墜鳶山那處溫泉,即將出嫁的虞游移與那位山神娘娘,嬉笑著挽手走出水中,泉水如同滑過雪白的肥膩凝脂,然后她們驚駭發現那些衣裙竟是不翼而飛了,她們面面相覷,皆非羞赧,而是恐慌不已,有誰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潛入此地,再在距離她們只有咫尺之隔的地方,竊走那些衣裙?!
身披鶴氅的白府主已經身在粉丸府內,即便是在一處偏廳,去不得那座燈火輝煌的主廳,白茅的座位依舊極為角落。
呂默帶著那個叫倪清的少女離開小鎮,女子武夫心事重重,少女一步三回頭。
霎時間,整個合歡山地界,都同時察覺到了一股轟然散開的磅礴氣機,就像一輪驕陽砰然砸地,脆如琉璃崩碎四濺開來。
那股氣勢如潮水洶涌散開,所幸只是剎那之間的異象,不等所有練氣士、武夫和鬼物回過神,潮水便以更快速度倒流回去。
當時青萍劍宗典禮過后,一撥人浩浩蕩蕩,成群結隊外出游歷,然后在太平山那邊分道揚鑣,其中一行人繼續結伴南游。
同為文圣一脈,有李寶瓶,裴錢,鄭又乾。一雙名義上的主仆,當然胖子姑蘇自己也覺得與鐘魁,是共患難同富貴的好兄弟。
還有個出身鐵樹山的小姑娘,她師父是道號“龍門”的仙人境果然,祖師是鐵樹山郭藕汀。
果然留在了太平山,他沒什么不放心的,弟子談瀛洲跟著他們,不會有任何意外。
別說是游歷桐葉洲,就算是中土神洲,那一行人都可以百無禁忌了。
一艘名為彩韻的渡船,路過一處雨幕的仙家勝景,因為渡船會穿過那道雨幕,乘客幾乎都走出了船艙屋舍,船頭這邊,來了一位風流倜儻的年輕修士,世家子氣度,腰懸一枚小巧銅鏡,白玉冠,廣袖博帶,行走之間,衣袂有風動水紋之感,他與裴錢先掐訣行獨門道禮,再輕聲問道:“敢問仙子道號師承?”
裴錢臉色淡然道:“我不是什么仙子,是個武把式。”
經常會有類似眼前男子這樣的譜牒修士,或是外出游玩的豪閥子弟,前來搭訕裴錢,不止兩三次了。
李寶瓶趴在欄桿上,歪著腦袋,就在一邊看戲。
那人猶不死心,繼續問道:“姑娘能否告知芳名?”
見裴錢沒有說話的意思,男人也不惱,微笑道:“我叫褚高,道號‘飛霜’,祖籍是大崇王朝翠柏郡,如今在云鼎山雷箸派,年幼就追隨師尊‘雷芒’仙師上山修行,待在七紙峰修道將近四十年,只因為天資魯鈍,根骨一般,師尊不放心我離開七紙峰,故而極少外出歷練。”
山澤野修,道號隨便取,半點不值錢,但是譜牒修士有無資格擁有一個道號,可就是一條巨大的分水嶺了,就跟一國商賈,在那寸土寸金的京城,有沒有財力購置一棟大宅子差不多。
不遠處的胖子姑蘇,嘖嘖稱奇,以心聲笑道:“鐘兄弟,聽聽,幾句話,就透露出這么多的關鍵信息,這家伙要是極少下山歷練,我就去吃屎,以后這條渡船的糞桶,都由我包了。”
鐘魁笑道:“你這樣的請求,渡船那邊都未必敢答應。”
不比跨洲渡船,腳下彩韻這些個小渡船,之所以不喜歡接納凡俗夫子和純粹武夫登船,其中一個比較難以啟齒的原因,就是這幫人,有吃喝就有拉撒,總得解決,不可能長久留在渡船上邊,所以在渡船上做雜務的,若是凡俗夫子也就罷了,如果是外門弟子的練氣士,尤其是女子,每天對付那些夜壺糞桶,就是一樁糟心事,或是清掃茅廁,那股子污穢,臭不可聞,她們對此自然是極其不喜的。
褚高有個道號,意味著他至少是洞府境練氣士,被仙師挑中資質,得以年幼登山,四十歲的中五境修士,不是天才是啥。
姓褚,又出身大崇王朝翠柏郡,而翠柏褚氏是大崇鼎鼎有名的地方郡望豪族,此外云鼎山雷箸派還是大崇王朝數得著的大仙府,比起只擁有兩位金丹祖師的青篆派是要勝出一籌的,這位道號“雷芒”的峰峰主,雖非掌門,卻是一位元嬰老祖師,因為參加過那場戰事,小有戰功,故而德高望重,算是如今桐葉洲名聲、境界都數得著、排得上號的老神仙。
裴錢禮節性笑道:“久聞云鼎山雷箸仙府和飛鏡峰‘雷芒真君’的大名。”
褚高說道:“實不相瞞,我此次出山歷練,是遵從師命,外出收集各地顯化而生的雷函天書,緣于師尊近期想要為大崇王朝增補出一本雷法道書。再就是聽說蘭橈國那邊,離此不算太遠,有妖物作祟,道行不低,導致兩州之地,從去年末到今年春,已經干旱三四個月之久,這等反常天時,蘭橈國朝廷和欽天監始終不知緣由,還是我在那邊的一個山上朋友,涉險前去探查,才發現有妖物竟敢盤踞在一處廢棄的舊州城隍廟門口,故意以龍物自居,蠱惑人心,我就想與幾個朋友一起,將其降伏,擒拿回山。”
要說幾十年前的桐葉洲,褚高這樣的譜牒修士,有個元嬰境修為的師尊,也不算太過如何,外出游歷,很難稱得上風光八面,畢竟他師尊有二十幾個親傳弟子,褚高只是其中之一,何況云鼎山在大崇王朝,也非山上仙府執牛耳者。如今就不一樣了,別說是大崇王朝,就算是去往桐葉洲南邊,褚高只要亮出師門,就一定是各國帝王將相的座上賓,只會竭力巴結。
裴錢板著臉點點頭。
明擺著是在暗示對方,既然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姑蘇說道:“我要是個初出茅廬的山上女修,眼皮子稍微淺一點,肯定愿意為褚公子主動寬衣解帶了。”
鐘魁調侃道:“就你這小三百斤肥肉,褚公子得是多饑不擇食,才看得上眼?”
鐘魁繼而笑道:“這些小把戲,都是市井江湖玩剩下的路數,騙騙那些涉世不深的年輕仙子還行,用小時候裴錢的話說,就是些狗都不叼的甘蔗渣子。跟裴錢玩這些伎倆,這位褚公子算是白瞎了,遇到裴錢,等于一個小騙子碰到自家行當的祖師爺吧。”
姑蘇小心翼翼道:“裴錢這么厲害么?”
鐘魁笑呵呵道:“你要是跟我一樣,見過小時候的裴錢,上次在青萍劍宗,你是絕對不敢掉以輕心的。”
胖子埋怨道:“你不早說?!”
鐘魁說道:“早說個什么,我認識裴錢,不比認識你更早?我傻么,胳膊肘往外拐?”
胖子伸手輕輕捶打胸口,痛心疾首道:“鐵打的兄弟情誼,就這么一文不值?!氣煞寡人了!”
鐘魁皺眉道:“奇怪了,上官老兒怎么教出這么個不著調的風流弟子,就不怕晚節不保嗎?回頭我得問問去。”
那雷箸派修士,約莫是與修行雷法相契合的緣故,大多性格剛烈,骨頭極硬,當年那場大戰,其中一撥祖師堂嫡傳,在府主的帶領下,與那個后來被譽為虞氏王朝國之柱石的年輕武將麾下兵馬合攏,且戰且退,而且一有機會,就去襲擾蠻荒妖族,立功不小。但是功成之后,整個飛鏡峰連同雷箸派祖師堂嫡傳修士卻毫不居功,甚至刻意隱瞞了這樁事跡。只是有個小道消息在山上流傳,那上官老兒自稱老子是幫黃將軍這個人,只是這么一支兵馬,不是幫那些見機不妙就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虞氏皇族。
談瀛洲以心聲說道:“又乾,你這個裴師姐,脾氣也太好了點,擱我,被個繡花枕頭這么死纏爛打,早就一拳過去,砸在對方面門上,不見滿臉血絕不收拳!”
鄭又乾其實也奇怪,總覺得這個裴師姐跟自己想象中的那個“鄭錢”,怎么都對不上號。
尤其是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鄭又乾發現裴師姐她雖然話不多,但是常有笑臉,和氣得很,一點都不兇神惡煞!
反而就像那種出身簪纓世家的女子,知書達理,賢淑溫柔,極有家教的。
談瀛洲還有個更奇怪的事情,如何想都不通,若說容貌,肯定還是那個寶瓶姐姐更好看,為何那些男人都是奔著裴錢去的,就問鄭又乾,知不知道原因。
鄭又乾猶豫了半天,顯然是知道答案,卻不宜開口,畢竟她們都是師姐,聊這個,沒規矩,不懂禮貌。
談瀛洲沒好氣道:“法不傳六耳,你擔心什么,當我是小米粒么,那么喜歡當耳報神?”
鄭又乾這才小心翼翼說道:“李師姐長得好太看,一般男子都不覺得搭訕有任何用處,就干脆不自討沒趣了,裴師姐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只是沒有李師姐那么好看,兩位師姐每天幾乎影形不離,每次露面,她們站在一起,如褚高這般心思活絡的不正經男子就管不住花花腸子了。”
談瀛洲冷笑道:“你這么懂?!”
小姑娘這么一說,鄭又乾就更不敢說第二個原因了,咽回肚子,藏得好好的。
也有些男子,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先與裴師姐認識了,再去了解李師姐。
唉,這些心術不正的浪蕩子,真是白讀了圣賢書。
還是小師叔厲害,未卜先知,早就偷偷讓自己記住一路山水見聞,尤其是記下那些登徒子的名字和山門。
談瀛洲問道:“你的小師叔,就沒給你寄過密信啥的?”
鄭又乾搖搖頭,十分坦誠,說沒有。
小師叔忙得很,而且做的都是大事,再加上小師叔又不是那種喜歡自夸的長輩,就算最近又又又與誰問劍了,也不會跟他說的。
談瀛洲用一種憐憫眼神看著他,“又乾,我覺得吧,隱官大人是覺得你沒啥出息,懶得搭理你了。”
鄭又乾咧嘴笑道:“我出息不大是真,小師叔卻不是這樣的人。”
談瀛洲用一種既惋惜又神往的復雜語氣說道:“聽一個山上朋友說過,隱官大人除了砍人,罵人一樣厲害,罵都懶得罵你,夸也不夸你,你有個小師叔是真,隱官大人有你這么個師侄卻是假。”
鄭又乾猶豫了下,剛剛就有前車之鑒,就不敢多說什么了。
別看小師叔的吵架本事,因為在劍氣長城當過年輕隱官,后來又參加過那場兩座天下對峙的文廟議事,名聲大了去,幾座天下都曉得小師叔的言語若飛劍,但是崔師兄私底下與鄭又乾說,其實你小師叔的吵架本事,在家鄉小鎮那邊,都未必能排進前十呢。
鐘魁讓胖子去戴罪立功,幫著裴錢解圍,姑蘇自稱是她的遠房大伯,再一聲暴喝,讓褚高那撥小王八蛋趕緊滾蛋。
返回鐘魁那邊,胖子笑道:“如何?”
鐘魁可憐兮兮望向胖子,記小功一件是真,卻又被記仇了更是真,你若是裴錢的大伯,那豈不是與她師父一個輩分了?
裴錢一行人都來到李寶瓶屋內,桌上還是堆滿了數量眾多的、種類不同的卯榫,各類卯榫小如指甲蓋,甚至還有小如苔米的,還有一只小木箱,裝滿了不同規格的刨子釘錘榔頭,這使得李寶瓶就像個木匠和機關師,桌上擺了幾件尚未真正定型、形制大致類似木鳶的樣品。
除了這些,還有一本厚重冊子,里邊寫滿了李寶瓶自己研究出來的“術語”。
眼前景象,鄭又乾已經見過多次,所以百思不得其解,寶瓶師姐每天搗鼓這些奇巧物件做什么,廢寢忘食,到底想要做出什么,她不是儒家的書院君子嗎?
見他們好奇,李寶瓶笑道:“突然有了天地靈氣,人間才有了修道之士。那么假設哪天又突然沒了天地靈氣,練氣士怎么辦?還怎么御風,如何下水呢。”
談瀛洲脫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李寶瓶笑了笑,“所以說是‘假設’啊。”
裴錢笑道:“寶瓶姐姐還有過假設,一大撥練氣士被突然丟到了一處‘無法之地’,這個地方,山河版圖相當于舊大驪,人口過億,都沒見過‘神仙’,而這撥外來修士境界都不高,沒有中五境修士,所以他們每次出手打架,就需要消耗自身積蓄的靈氣,通過各自秘法和法寶收回的靈氣,肯定是比不上流失的總量,會入不敷出,所以每次出手,不管是為了什么目的,就都要慎重再慎重了。”
“一般來說,三種神仙錢,金銀銅錢,連同礦產儲量,是可以有一個大致估算的,在文廟那邊,或是皚皚洲劉氏的秘檔上,可能分別有兩個差距不會太大的數字,唯獨天地靈氣,是注定無法量化的。所幸天地間有洞天福地,大修士還可以造就出小天地。”
李寶瓶搗鼓著桌上的卯榫,自顧自說道:“這種結構模型,有幾個關鍵點,首先假設所有下五境練氣士的靈氣總和,等同于一位金丹地仙的靈氣總量。第二,因為不存在額外的靈氣,這座天地又是閉塞的,所以嚴格遵循術算一加一等于二的規則,故而修士煉氣、畫符、煉丹等無中生有的‘怪事’,就等于都被摒棄在外了,第三,得有幾個狹義上趨向于‘永恒’的參照物,方位,重量,長度等,它們必須盡量穩固且恒定。第四,整個世界的內在運轉方式,需要有幾條底層運算方式,作為一個小卻完整的世界擴展或是收縮的基礎,準確說來就是人與人、物、天地相互間的連接以及某種回饋,到底是補償機制,還是隨機模式,還是兩者結合,就需要仔細權衡了,脈絡不明則大道不顯,是環形,還是線狀,是最終歸攏于‘等價’,還是以無序作為唯一的有序,或是虛實之間轉化存在著某個損耗數值,計算方式必須嵌入這個或者多個……”
李寶瓶見鄭又乾聽得目瞪口呆,小姑娘打哈欠,有點犯困了,唉,晦澀,聽不懂,比師父傳授那幾種祖師堂秘傳道訣更難懂。
只有裴錢聽得無比認真。
李寶瓶就立即止住話頭,笑道:“不聊這些,反正都是不切實際的空想。”
如果她繼續說下去,還會更加復雜,會涉及到繩線和繩結,例如山上練氣士的道統法脈,儒家文脈的某某宗主與某某后進的“托付斯文”,兩人互為朋友,各自又有朋友,錢財往來,曾經的對話、言語,誰想起誰的心心念念……只說財路,便分虛實,生意往來的錢貨兩訖為實,賬簿上邊的賒賬欠款數字為虛……此外加上姻緣紅線,山上的祖師堂譜牒,山下祠堂的族譜……就像一棵樹,而且是生長在一處平靜如鏡的湖面上邊,上下兩者,互為倒影,水面之上,可以是真實的世界,水下是虛幻的世界,但是也可以顛倒來看,而這棵樹的主干,枝丫,綠葉,開花,結果,既可以如人之身軀,會有落葉,消失無蹤,化作泥土或者是水中,會有枯枝墜地,化作腐朽,恰似人之言行,如秋葉、枯枝漸漸消散在天地間,了無痕跡,亦會有些種子在附近落地生根,更遠,一直蔓延下去……那些生意盎然的樹枝,可以是,但并僅限于是一條條思路,或者說脈絡,每一個逐漸成形的認知和想法,某人之好壞、善惡,就可以是一片樹葉,一朵花,人之體會冷暖,香臭,酸甜苦辣,感受他人之美丑……每一個已經成熟且固定的人生經驗,就是一顆不落地的果實,長長久久掛在樹上,長久懷念的某個人,也可以是,但是每當遺忘某人,或是改變了某個道理,它們就會悄然墜地,就此不見。而心中那些可以稱之為根本的道理,就是枝干,可枝干卻也可以是一年四季,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就是一根根樹枝,總之李寶瓶都還在分門別類,暫無定論,如同默默編撰一部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叢書。
所以談瀛洲私底下就跟鄭又乾感慨一句,這個寶瓶姐姐,每天腦子里邊都在想啥呢。
鄭又乾不搭話便是了。
只有裴錢,每次寶瓶姐姐眉眼飛揚聊這些,都會用心傾聽。
畢竟小時候第一次甘拜下風,就是裴錢在大隋山崖書院,親眼看到李寶瓶學舍內的一座“書山”。
在那之前,裴錢就已經覺得自己抄書一事,已經爐火純青了,結果等到她進門這一瞧,小黑炭就立即沒了爭勝之心。
談瀛洲和鄭又乾離開屋子后,裴錢留在屋內,猶豫又猶豫。
李寶瓶笑道:“想問什么?”
裴錢赧顏道:“寶瓶姐姐,離著三教辯論還有半年,你需不需要開小灶啊?”
這次三教辯論,與先前任何一次辯論都不同的地方,就是此次儒釋道三教,各自都派出了九人。
其實是沒有人數要求的。
儒家這邊,就有中土橫渠書院山長元雱。寶瓶洲山崖書院的李寶瓶等人。
參加三教辯論!
真是裴錢想到無法想的事情啊。
裴錢自認自己打架可以,罵人也可以,至于這種辯論就算了。
李寶瓶笑道:“沒必要開小灶,也沒法子開小灶。”
見裴錢不理解,李寶瓶耐心解釋道:“又不是什么照本宣科的事情,比較講究臨場發揮,否則去了那邊,背書一般,在場辯論和旁聽的,都是聰明人,一下子就會露出馬腳,到時候丟臉就丟大了。”
裴錢十分好奇一事,便小聲問道:“寶瓶姐姐,你就不會緊張嗎?”
李寶瓶愣了愣,“啊?”
緊張啥?
小師叔和師祖,都沒要求自己一定要吵贏啊。
再說了,自己不還有個很會讀書的大哥嗎?
見裴錢一臉錯愕,李寶瓶手腕擰轉,多出一只酒壺,哈哈笑道:“緊張,怎么可能不緊張,必須喝口酒壓壓驚。”
裴錢有些無奈。
李寶瓶笑道:“其實第一個發言和最后一個發言,打頭陣和壓軸出場,只有這兩者可能才會有點緊張,畢竟所有旁聽的,誰都會格外留神注意。當然輕松的法子也是有的,就是自說自話,全然不管其他人說了什么,打好腹稿,死記硬背,站起身,聊完,坐下,就沒事了。”
裴錢問道:“寶瓶姐姐,你有想好大致的策略嗎?”
李寶瓶雙臂環胸,靠著椅背,神采奕奕,咧嘴笑道:“見機行事,大體上只有一個宗旨,可以的話,我能說點就多說點,爭取把所有旁聽的人都給聊困了,我聊我的,你們該喝喝該吃吃!當年在山崖書院聽夫子們絮叨,反復說些車轱轆話,這次我都得找補回來!”
裴錢無比確定,寶瓶姐姐沒有在說笑,是極其認真的一個想法……
要是再被那些不是十四境就是飛升境的三教辯論旁聽者們,曉得此事得怨寶瓶洲山崖書院的那些教書先生們……
李寶瓶問道:“裴錢,這段時日,就沒看你怎么喝酒啊?”
裴錢難為情道:“本來也不愛喝酒,師父又回了。”
李寶瓶壓低嗓音說道:“大白鵝有沒有與你說個打算?”
裴錢疑惑道:“小師兄說了什么?”
李寶瓶說道:“大白鵝如今特別期待小師叔的那個關門弟子,可能是一位小師妹,當然最好是個小師弟了。大白鵝說了,要是小師叔幫他找了個小師弟,那就熱鬧了。”
裴錢默默記下。
文圣一脈的尊老愛幼,是極有傳統的。
除了老秀才的護短,當真就如某位身為文圣一脈的狗頭軍師所說,就跟一只老母雞護住雞崽兒差不多。
再比如左右對先生的言聽計從,以及陳平安對先生的噓寒問暖,絕對沒話說。
無論是左右對曹晴朗,裴錢他們這些個師侄,還是陳平安對鄭又乾,也都是有目共睹的護短。
但要說平輩之間的同門友誼,呵呵。
當年左右和齊靜春,后來的崔瀺跟陳平安。李寶瓶跟崔東山,裴錢和曹晴朗……
所以大白鵝在李寶瓶這邊,十分理直氣壯,言之鑿鑿,我們這叫繼承傳統,發揚光大。
小師弟不拿來欺負,我們的先生和師父,寶瓶你的小師叔,如何有機會體現出對關門弟子的疼愛和護犢子呢?
之后一行人遇到了個山水禁制重重疊疊的洞府秘境,還是裴錢先前在渡船上邊,無意間眼尖瞧見的。
胖子一聽就來了精神,必須去瞅瞅啊!萬一有艷遇呢?就姑蘇哥哥這模樣,這氣質,這談吐?
鐘魁覺得問題不大,就當是游山玩水、訪仙探幽了。
在胖子庾謹這個苦力鬼仙,一一破開那些禁制后,依稀可見,煙霧朦朧中有古祠深殿,好像是一處廢棄不用的道場。
胖子縮頭縮腦,小聲道:“鐘兄,咱們不會撞見厲鬼兇煞吧?你曉得的,我膽小,最怕這個。”
鐘魁笑道:“你是怕撞見艷鬼,還是怕遇不見艷鬼?”
胖子答非所問:“清心少思寡欲,修身出世法也,我還稍微欠缺點意思。”
鐘魁與這個胖子相處久了,自然聽得出他的言外之意,若有艷鬼當道攔路,都沖我姑蘇大爺來,只管施展出十八般武藝,考驗考驗我的道心和定力。
鐘魁微微皺眉,低聲道:“明明不是污穢之地,為何煞氣這么重,已經相當于一處數萬陰兵聚集的古戰場了。”
如果只有他跟胖子在此晃蕩,倒是無所謂,只是如今身邊跟著李寶瓶這些晚輩……算了,想到還有裴錢,鐘魁就只是以心聲提醒他們小心幾分,相互間別拉開三步距離,尤其是叮囑談瀛洲和鄭又乾這兩個境界最低的孩子,同時讓胖子記得護住這倆,別一心想著山野艷遇之類的。
胖子點點頭,再嗅了嗅,“如魚得水,痛快痛快。”
山中突然有個渾厚嗓音響起,聲若震雷,激蕩回旋在眾人耳邊,“速速退出,此地兇險,不宜久留。”
胖子環顧四周,咦了一聲,“鐘兄,這廝有點道行啊,連我都察覺不到聲音的來源。以鐘兄看來,是人是鬼,是敵是友?”
鐘魁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起見,轉頭說道:“寶瓶,裴錢,你們跟在庾謹身邊,帶著鄭又乾和談瀛洲一起離開此地。”
胖子跺腳道:“憑啥!”
鐘魁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胖子縮了縮脖子,“也好。”
亭臺樓閣,紙窗上月光漸滿,影影倬倬,小園幽徑曲折,路邊叢花,依稀有宮裝女子,輕步暗移蟬鬢動。
又有一個女子嗓音嫵媚響起,“走什么,既然來都來了,何不一起留下?”
胖子一聽這嗓音便骨頭都酥了,冷哼幾聲,沉聲道:“鐘兄,你親自護送他們離去便是,我反正今兒是不走了!龍潭虎穴也要走上一遭,這等道行高深的邪祟精魅,我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幫著書院確定對方的身份和根腳,若是那種隱世不出的兇邪之輩,在此所有謀劃,走過豈能路過,豈能坐視不管?!”
裴錢只是轉頭望向一處,距離看似很近,就在右手邊幾丈外,裴錢再偏移視線,換到西北方位,這一次視線卻是更近了,好像對方近在咫尺。等到裴錢第三次轉移視線,就望向很遠了。
胖子驚奇萬分,這個裴錢,到底啥來頭,自己咋就不曉得一位止境武夫,有這般好似開了天眼一般的獨門神通了?
鐘魁以心聲問道:“發現對方蹤跡了?”
裴錢以心聲答道:“發現了,不過第二次和第三次,我都故意看錯方向了,至于這點小伎倆,能不能騙過對方,我就不清楚了。”
鐘魁伸手揉了揉眉心。
不愧是小時候就能把那幾個捕快騙得團團轉的小黑炭。
鐘魁凝神舉目望去,所有障眼法都自行消散,再不見亭臺樓閣,唯有一座小山坡,矗立有一道古碑,上寫地字,下榜書天字。
在古碑中間,猶有一豎行的古篆文字,永世不得翻身。
古碑頂部,看似隨意擱放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銅錢劍。
這處古遺址,煞氣全部出自那座山坡,卻又被古碑和銅錢壓制。
然后鐘魁便搖搖頭,竟是被兩個年輕修士占據了此地,在這邊故意嚇唬人呢,其中一位少年,好像還是個劍修?
此刻他們就躲在石碑后邊,看樣子都比較緊張。
一男一女,境界都不高,尚未結丹,且非妖族,他們多半是桐葉洲本土散修出身,誤入此地。
只不過都已經有了被煞氣浸染的跡象,說得簡單點,久留此地,他們就會被石碑、銅錢鎮壓的那頭古怪給借尸還魂了。
鐘魁突然間察覺到不妙。
一時苦笑,什么飛劍,本命神通如此匪夷所思嗎?
不過他們機緣巧合之下誤打誤撞也好,或者是已經被當做牽線傀儡也罷,似乎掌握了這座遺址的陣法中樞。
原來鐘魁好像重返狐兒鎮那座客棧,老板娘坐在柜臺后邊,笑顏如花,最可怕的,是一張酒桌旁,書院先生正在朝他招手,示意鐘魁坐下喝酒。
不管鐘魁如何施展術法,整個人就像被囚禁在一把鏡子的……背面。
與此同時,庾謹大汗淋漓,山坡那邊,竟然站著那個……文海周密!
庾謹壯起膽子,朝那個定然是幻象的周密,施展出傾力一記壓箱底的攻伐術法,周密淡然一笑,只是伸出手,就那么輕輕一下,就將一頭鬼仙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頭頂嗓音如天雷滾滾,“庾謹,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留你何用?”
裴錢站在原地,大汗淋漓,她瞪大眼睛,夜幕中,一個啃著饅頭的干瘦背影,緩緩轉頭,望向一個面黃肌瘦的孩子。
鄭又乾恍恍惚惚,好像變成了一個妖族,身邊四周皆是同類,他仰頭望去,一座高大城頭,飛劍如雨落,砸向自己。
談瀛洲亦是身陷差不多的境界,小姑娘雙目無神,神魂顫抖,驚懼異常。
只有李寶瓶只是抬起手背,輕輕敲了敲額頭,她很快便恢復了清明神智,察覺到不對勁后,她手中多出了一把狹刀。
就在此時,漣漪陣陣,另外一個“鐘魁”從踉蹌走出一道大門,罵罵咧咧,原來他光是試圖先步入陰間再重返陽間都不濟事,必須得乖乖走一趟鬼門關黃泉路,過層層關隘,一路風馳電掣,都顧不得什么禮制不禮制、規矩不規矩了,鐘魁好不容易才返回此地,反正在酆都那邊,此次是注定要欠下一屁股糊涂賬了。
只是這個鐘魁剛要李寶瓶不用擔心,他就罵了一句娘,竟是再一次陷入幻境當中……
山坡那邊,這一次鐘魁驚鴻一瞥,卻非幻象了,而是一個模糊的女子身影,好像手挽一只竹編籃筐,她怔怔望向那個鐘魁,似乎在用心想起什么,只是偏偏想不起,她幽幽嘆息一聲,便轉過身去,望向那道石碑,踮起腳尖,試圖取走那把銅錢劍,指尖與銅錢觸及之時,如有一股天火熊熊燃燒而起,瞬間蔓延至整座小天地,她卻沒有縮手,雙指漸漸捻起那把看似輕巧無比的銅錢劍。
鐘魁在陰冥道路上又開始跑路,債多不壓身,只是這次得借取一方酆都重寶,用以鎮壓自身陰神作為壓艙石才行!
他娘的,一路上都是些調侃言語,鐘大爺這是散步呢?哎呦,這不是鐘魁老弟嘛,逛鬼門關上癮了不成?
等到一身鮮紅法袍的鐘魁風馳電掣趕路,再半借半搶來一方重寶,一手高高托起,硬生生闖出那條陰冥道路,終于再一次現身李寶瓶身邊。
卻發現山頂那邊,憑空出現了一個儒衫男子,一只手掌抬起,將漫天火海凝為一粒粹然火球,再伸手將那把銅錢劍輕輕壓下,與那挽著竹籃的模糊身影微笑道:“前輩很快就可自行離開此地了,短則半年,長短一年。”
他輕輕一跺腳,大地盡作蒲團道場,原本搖搖欲墜的那道石碑,便如獲敕令,瞬間紋絲不動。
李寶瓶收刀入鞘,晃了晃狹刀,笑著喊道:“哥!”
李希圣笑著點頭。
李寶瓶急匆匆說道:“幫個忙!”
李希圣一揮袖子,所有人都恢復正常。
李寶瓶以心聲問道:“她是?”
李希圣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卻難得在寶瓶這邊撒謊一次,“大哥也不知道。”
鐘魁剛想與這個道法堪稱通玄的儒生詢問那女子來歷,李希圣笑道:“我叫李希圣,是寶瓶的大哥,久聞鐘先生的大名。”
鐘魁已經收起身上法袍,再將那方重寶收入袖中,聽到對方自報身份,一時間有些尷尬,“那支小雪錐毛筆……”
李希圣笑道:“早年確實是我送給陳山主的,只是陳先生借給鐘先生,就與我無關了。”
鐘魁與李希圣,相視一笑,幾乎同時作揖行禮。
李希圣看著那個裴錢,神色溫和,輕聲笑道:“緣法而已,不用自責,即便我不出手,你們還是會有驚無險的。若是不信,回頭可以問你師父,看看他怎么說。”
庾謹更是破天荒有幾分愧疚,不敢去看鐘魁。
鐘魁拍了拍他的胳膊,既不怪罪,卻也沒說什么安慰言語,只是調侃一句,“胖子,曉得什么叫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嗎?”
胖子抬起頭,咧嘴一笑。
天外一顆星辰。
古怪山巔,一個魁梧身形盤腿而坐,雙手握拳撐在膝蓋上,冷笑道:“碑文內容,氣魄不小啊。”
一旁站著個青年修士,正是那位三山九侯先生,神色淡然道:“吹牛皮又不犯法。”
“這筆賬怎么算?”
“你說怎么算就怎么算。”
魁梧漢子瞇起眼,“那就這么說定了。”
三山九侯先生還是那句話,“吹牛皮又不犯法。”
眾人離開那處遺址,鐘魁將那對少年少女帶在身邊。
李希圣隨后與他們同游桐葉洲,胖子一路上再沒說半句葷話。
然后某一刻,裴錢就聽到一個心聲,等到對方自報身份后,所有人都察覺到了她身上的濃重殺機。
李希圣想了想,還是沒有說什么。
之后裴錢便與眾人抱拳告辭,轉瞬間便身形消散,離開桐葉洲,重返寶瓶洲。
豐樂鎮那條小巷中,裴錢瞬間收斂拳意,走入院子。
裴錢與師父打過招呼后,她直愣愣盯著那個道士。
然后裴錢很快就恢復平靜,是整個人,拳意,心思,皆沉靜如水,不起絲毫漣漪。
陸沉哀嘆一聲,完犢子,又是一筆稀里糊涂的舊賬。
若是裴錢此次現身,氣勢洶洶,倒也不怕,二話不說便問拳一場是最好,可她偏偏是這般模樣和心境,就很滲人了。
陳平安站起身,笑道:“很久沒有一起行走江湖了。”
周楸呆呆站在原地。
陳平安笑著介紹道:“周姑娘,她叫裴錢。”
裴錢咧嘴一笑,道:“我是師父的開山大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