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響起,然后再無后續,林園大廳中清靜依舊,侍者腳步輕靈端著菜盤來回于水廊之間,林半山放下報紙開始沉默吃飯飲酒,直到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他才拾起潔白的餐巾緩緩擦拭唇角,回頭望了過去。
聽到對方說的話后,他忍不住微微皺眉,似乎覺得這件事情對聯邦政府的威脅還要更大,比在窗上開出一朵玻璃花的子彈更麻煩。
“少爺鬧著要回來,那位女士根本看不住他,剛剛打來電話。”
臉色蒼白的中年人穿著一身極肅殺的黑衣,做為林半山最親密的伙伴,他有資格處理百慕大那邊所有的通訊要求。
林半山臉色有些難看,厭憎說道:“告訴飛絨,如果他再鬧,就把他扔進紫星海里喂鯊魚,就說這句話是我說的。”
黑衣人點點頭便離開了大廳,對于林半山的家事,無論是他還是張小花都沒有資格也沒有膽量去多嘴,相對而言,還是地下室里那個半昏迷狀態中的殺手,令他更有興趣。
陰暗的地下室與地面那片清幽貴氣的餐園,顯得格格不入,黑衣中年蒼白的臉頰,在這種光線環境內顯得愈發陰森,他微笑看著剛被打醒的那名殺手,微笑說道:
“我叫韓楚,相信你在執行任務之前,應該聽說過我的名字,既然你愚蠢或者說狂妄到,在林園周邊開槍還不趕緊自殺,那么你最好用最簡潔的方法介紹一下自己的身份。”
那名殺手唇角一直在流血,應該是有幾顆牙齒被生生打落,身上衣衫也在先前的酷刑下變得凌亂血腥,表情卻一直顯得非常平靜沉穩,沒有流露出任何畏怯之色。
然而聽到韓楚這個名字,他抬頭看向對方,看見昏沉光絲中那張蒼白的臉,想起資料里那些可怕的記載,眼瞳驟然一縮,第一次感到了后悔。雖然他是受過專業訓練,擁有鋼鐵般堅強神經的精銳,也不想落在這個人的手中,和此人的手段相比,先前所謂的酷刑只是些笑話。
“我說……”
聽到對方開口,韓楚微微一笑,靠著墻壁放松站立,從衣領里取出一副廉價的木梳,開始用心的梳理已經有星星斑白的頭發,看似毫不在意,卻把這些字眼深深地捕捉進腦海之中,變成資料庫里的一部分。
“二軍區難道就真的只會出你們這些蠢貨?”
他搖了搖頭,望著地上那人嘲諷:“如果是傳說中的小眼睛特戰部隊,這件事情大概會更有挑戰性一些,我說你們能不能專業一點,既然想要殺人,是不是應該提前把資料吃的更透一些?林園的玻璃全部由果殼特制,這個情報難道你們都沒有掌握。”
韓楚將帶著些發油的木梳仔細塞回口袋里,蹲下身體輕輕拍打對方染著血污的臉,說道:“如果軍方全部就是你們這種精銳,那還和帝國怎么打?我們可不是普通的黑社會,我們是最專業的黑社會,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種不專業的人,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他身后的下屬停止攝像,低聲請示道:“韓先生,接下來怎么處理。”
“雖然前線很需要炮灰,但我想這種素質的軍人還是不要去給聯邦丟人現眼,浪費也就浪費一點。”
韓楚站起身來,潔白如女子的雙手交叉緩緩撫摩,看著下屬將那名軍方殺人像死狗般拖走,沉默片刻后,望著一直沉默待命的部屬,用細膩的語調說道:
“老板說過,總統先生既然開始不擇手段,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個非常利好的消息,因為在聯邦中,肯定沒有任何人比我們更擅長這四個字,如今政府已經開了第一槍,那么接下來就該輪到我們還禮了。”
洪有明接任聯邦新聞頻道主管已近三年時間,在這些歲月中,他謙卑而積極地配合相關部門,借助那些繁雜的新式法案條例,對新聞頻道上下各層官員進行審查,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加以清洗壓迫。
隨著有莫愁后山背景的職員被迫黯然離開,新聞頻道這個聯邦最大也是最權威的媒體機構,逐漸脫離了邰家的影響范圍,被聯邦政府絕對控制,逐漸成為總統官邸最忠誠的傳話筒。
年過五旬的他替政府立下大功,自然也有大酬,首都郊區奢華的別墅,以及遠處山林間那片HTD局從來不曾過問的野馬馴化場,便是其中幾個重要的部分。
每每想到那些在溪畔飲水,在草原奔騰,最后卻只能成為自己胯下最馴服騎獸的野馬,興奮的情緒便涌上洪有明的心頭,讓他愈發肯定自己在政治上的選擇是如此的明智。
因為南科州集會流血事件,洪有明這些天一直在新聞頻道大樓盯著各部門運作,直到最后確認經過新聞頻道以及相關媒體的過濾引導,聯邦社會把該流血事件的矛頭指向了沉默行軍組織者,那位年輕的議員,然后他收到了總統官邸辦公室布林主任親切的表揚聲,他才真正放下心來,回到郊區別墅準備好好休息一下。
休息之前需要犒勞自己,洪有明先生摟著某位商送來的美艷女子顛倒半夜,然后看了兩頁席勒大師早期的黑道,帶著明日和赤裸美人騎野馬共馳的幻想沉沉睡去,夢中充滿了奇妙的艷紅之色。
清晨時分,他揉著眼睛醒來,瞇著看著落地窗簾處透來的淡漫晨光,覺得人生如此再難有更多的要求。
揉著稀疏的頭發微微一笑,他左臂輕輕一摟,想把那個柔若無骨的女子摟過來親熱一番,卻發現手臂上的觸覺有些怪異。
粘粘濕濕,而且有些硬。
洪有明蹙著眉頭掀開絲綢軟被,眼瞳驟然急縮,驚恐萬分地從床上跳了起來,看著被子里的物事,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床上染著一大片血漬,血漬正中哪里有什么柔若無骨的美女,只有一個烏黑巨大的野馬頭顱!
野馬頭顱孤零零地擱在血泊之中,那只大而美麗的眼眸沒有閉上,依偎著軟枕,就這樣平靜地看著他!
洪有明面色慘白,憤怒地吼走聽到尖叫聲前來詢問的人,死死地捂住嘴唇,盯著床上那顆巨大的野馬頭顱,認出這是自己最喜歡的那匹馬,然后雙腿開始劇烈的顫抖,陰囊下方陣陣抽痛。
此時此刻,他根本沒有精神去想原本躺在身邊的女人去了哪里,他的心神已經被恐懼全部面摧毀,想起席勒大師早期黑道中,那個最著名的橋段,緩緩蹲下身體,然后開始嗚嗚哭泣。
憲歷七十五年初冬,同一個寒冷日子里幾乎同一時刻,聯邦新聞頻道從最高層到機房最普通的員工,都經歷了他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經歷,高層主管最疼愛的小妻子最綁架,普通員工收到一封夾著子彈的普通信件,因為那個神秘的像烏云一樣的勢力,表現的過于神出鬼沒,而且沒有提出任何具體要求,所以沒有任何人敢報警。
溫斯基聽上去是一個男人的名字,但實際上這個名字代表著聯邦非常出名的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在聯邦新聞頻道擔任主播已經有將近十年的時間,她那張端莊雍容美麗的臉頰,固定時刻都會出現在所有家庭的電視光幕上,遇著一些大事件發生時,更是會毫不講理地霸占所有時間。
比如當年的臨海州體育館襲擊事件,比如還是議員的帕布爾先生秘密訪問青龍山,比如環山四州簡水兒演唱會爆炸,比如帕布爾成功當選聯邦總統,比如許樂那場從早到晚的復仇,然后是許樂回來了,許樂又叛逃了,如此總總。
單從知名度上講,溫斯基女士絕對不弱于任何聯邦名流,甚至比紅透半個宇宙的簡水兒也差不到哪里去,她端莊聰慧,思維清晰,雖悲憫卻自持,沒有任何聯邦民眾覺得看膩了她,而愿意就這樣一直看下去。
首都南一間昏暗的咖啡館中,韓楚微笑望著桌對面的女主播,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看的無比專注,緩緩解開黑色正裝最上面的兩顆鈕扣。
溫斯基女主播從來沒有這樣被人如此無禮地直視過,即便是那個男人,而且一看便是長達五六分鐘,但她沒有動怒,眼簾微垂看著手旁的咖啡杯,盡可能平靜說道:“我不清楚你在電話里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不過我必須提醒你,我的時間很寶貴。”
韓楚贊嘆道:“畢竟是聯邦最好的女主播,在這種時刻,您還能把顫音掩飾在平靜之下,實在是令人贊嘆,不過您需要明白一點,我們的時間都很寶貴,為了引走那幾名特勤局的特工,我花了很多力氣。”
溫斯基抬起頭來蹙眉望著他,秀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緊張,旋即被這個黑衣白面中年男人渾身透著的陰森感,變成某種忌憚,壓低聲音說道:“我不知道你們想要什么,但像你們這種大人物應該很清楚,我坐在主播臺上看似風光,但對新聞頻道沒有任何影響力。”
“都已經到了這種時候,還進行這種試探不止是毫無意義,而且很愚蠢,很不專業,很容易引起我的憤怒。”
韓楚緩緩斂了笑意,冷漠看著女主播的臉,將從衣服里取出的信封輕輕擱在桌上,推到她的面前,繼續說道:“既然我們找到了你,自然說明我們很清楚,現在的聯邦新聞頻道,真正是誰在控制播出內容。”
溫斯基用顫抖的手指拿起信封,取出里面的照片,默默看著照片上那間餐廳的后門,看著撫在自己肩上那只寬厚的手,看著那個寬厚的背影,忍不住以手掩唇,眼眶里出現驚懼所帶來的濕意。
“雖然沒有床照,但能夠說明情況或者說引起眾人猜測的正面照還有很多。”
韓楚面無表情攪動著咖啡杯里的銀勺,低著頭說道:“如果官邸收到這些照片,以你的智力水平應該很清楚自己會面臨什么。”
溫斯基抬起頭來,盯著他悲傷說道:“我不準你誣篾他,他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人!”
“他是什么樣的人和我無關,你們之間是愛情還是奸情和我也沒有關系,不過我可以對你們這種女人的天真表示一下讓步。”
韓楚緩緩抬頭冷冷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如果你不想自己的人生出現太多麻煩,我建議你明天請病假,不要去上班,當然,如果你想遠離這些是非,我可以安排你去百慕大。”
片刻后,他繼續說道:“你知道我們的能力,就算是聯邦總統,也沒有辦法在那里傷害你。”
那一天的明天是星期三,聯邦新聞頻道收視率最高的《今日聯邦》播出時間,吃完了飯的民眾就餐桌上面最近前線戰況和那場游行示威的激烈討論在沙發上繼續,然后近乎本能地將電視調到這個頻道。
上周的《今日聯邦》討論的當天剛剛發生的南科州流血事件,在節目最后的預告中,這一期將繼續討論,然而讓觀眾們感到有些吃驚的是,今天的主播并不是溫婉可親的溫斯基,而是張有些陌生的男性面孔。
這位剛剛從首都大學傳媒系畢業的青年播音員,緊張解釋了溫斯基女主播因為感冒而不能主持的原因,然后用嗑嗑絆絆的聲音請出嘉賓,繼續上周討論的話題:誰應該為暴力事件負責。
在某些沒有耐性只想看童顏內熟女主播的男性觀眾準備換臺的時候,光幕上那位蒼老嘉賓還沒有來得及講一句話,新聞頻道直接切入了南科州流血事件現場的畫面。
明顯從樓上俯拍的畫面中,可以清晰看到,那些舉著橫幅的政府的游行隊伍,對著護欄那邊的沉默行軍隊伍破口大罵,然后像潮水一般涌了過去,用石頭和拳頭向那些戴色口罩的人們發起兇殘的攻擊。
無數公寓中無數房間內,有的觀眾驚愕地放下了手中的飯碗,有的觀眾驚愕地張大了嘴巴,有的更是被那些血腥的畫面刺激的不敢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