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嬤嬤笑笑,自然明白德妃可惜啥,可是這話就不是她這個奴才能說的了。
宮里的老嬤嬤們分兩種,一種是內務府包衣,有家有口,進宮只是做奶嬤。出了宮,就是本主的奴才,像康熙的奶嬤曹李氏和夏茉的奶嬤小唐氏。
還有一種就是像蘇麻喇姑,此時的桂嬤嬤都是老宮人,跟著主子一輩子的老了,在宮里混了一輩子,外頭娘家雖說有兄弟子侄,其實內心的悲苦也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當然出不去是各有各的原由,蘇麻是因為她是太皇太后的陪嫁,不出去是因為忠心!當然,她也沒地方去了,一個人回蒙古?又沒親人、朋友,皇宮就是她的家。
而桂嬤和其它大多數嬤嬤們,已經老了,能指望啥?其實更多是為了家族的利益,雖說是包衣,可是他們是皇室的包衣,在宮里是奴婢,出去了可是主子,家里的兄弟子侄都靠著他們拿恩典,出去做官,領差事呢!所以跟著的主子的榮辱便與他們的將來有切身的得益了。
桂嬤嬤與德妃的關系又更特別一些,德妃進宮里才十一歲,宮里的規矩是小宮女要先分到各宮由嬤嬤們帶著,同吃同住,順便教規矩。有的嬤嬤就把剛進來的小宮女當丫頭,什么端茶倒水,洗衣服什么的都交給小宮女來做。而當初,德妃跟的就是桂嬤嬤。
桂嬤嬤當初可沒那心眼,把人領回去了,該怎么著就怎么著,不會特別親密,也沒有特別的疏遠。該教的教,該讓她知道的都會讓她知道。一直到要分開時,桂嬤嬤跟她說,‘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不該知道的你要知道!量別讓人知道你知道!’
后來德妃跟了佟佳氏,兩人也就斷了往來。一直到德妃正式封妃,分封永和宮后,她才把桂嬤嬤要到了跟前。
桂嬤嬤是親眼看著德妃從青澀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德妃要她時,也沒說啥施恩的話,只淡淡的說了一句,‘當年您照顧我小,將來我養您老!’
于是這倆人的關系也就算是固定下來,當年的事,桂嬤嬤不會提,更不會挾恩自處,她保持著一貫的小心翼翼。
而德妃是沒人可用,曾經跟她關系好的宮人,她能不動就不動,留在原處。原先大家都是一樣的,現在你是主子,人家是奴才,讓人家怎么想,不是著人恨嗎?再說,留下來也是一步棋子,誰知道啥時候有用。
而桂嬤嬤倒是她第一個想起來的,她在跟桂嬤嬤時,就常看她和一些老嬤嬤們閑時吃點小酒,摸摸小牌,說說主子的壞話。
桂嬤嬤從沒避諱過她,也沒囑咐過她什么,不過想想也是,有什么可囑咐的,當時那些嬤嬤們也都帶著和她差不多的孩子在一起,不過每次聚會時,那些小孩子們就會換一些新的面孔出來。
先覺得奇怪,可是她忍著沒問,當沒看見一般,該做什么做什么。
再后來,桂嬤嬤有一天吃過飯后,對她說,‘你不像十一歲,倒像我們這樣在宮里混了一輩子的!不過也好,這樣至少能活得長久。’說完了也沒再說啥了。
等她跟了佟佳氏,因為佟佳氏管著后宮,一些宮內的事務都要報來讓佟佳氏知道。每到宮女入宮的時節,隔幾天就會有幾個小宮女或者小太監們無緣無故的消失掉。再過些日子,什么偏遠的宮殿枯井里找著了,許是貪玩,不小心掉下去了。宮女還要通知一下父母,怎么說都是在旗的,有體面的;太監弄個席子一裹,送出去就完了。
而每當這時,當時的德妃,烏雅氏秀兒就會在佟佳氏身邊的余嬤嬤的嘴角看到一絲冷笑。
那天她也就明白了,嬤嬤們把小宮女帶在邊上,這也是進宮的課程之一,那多嘴多舌的,選替家人結果了算了,省著留下來將來惹了大禍,累及爹娘。
所以在宮里,誰活著都不易,主子們有主子們的游戲規則,而宮人們也有自己的。所以她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來掌握永和宮的游戲規則。
桂嬤嬤也明白了德妃的心思,她本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在過日子。凡事低調,所以永和宮從不跟外頭的事摻和,但也別被摻和了。桂嬤嬤就是她的眼睛,保持著永和宮的一片安寧的眼睛。
這十多年相處下來,倒也真是處出了感情,德妃跟桂嬤嬤的時間可比自己額娘的時間長,為人處事,其實大多也是跟著桂嬤嬤在學,雖然表現得淡淡的,但兩人自己心里是明白,她們彼此相互依存著。
“你說,四福晉我該怎么教?”德妃長嘆一聲,兒媳婦可不同于小宮女,扔出來自生自滅。
“教什么,四阿哥還有屋里人啊!也不誰都跟主子一樣,懂得用眼睛看事的。”桂嬤嬤笑了起來,看來德妃還真是關心則亂了。
“派給四福晉的嬤嬤選定了沒?除她自己帶的,挑兩個信得過的過去,教教規矩吧!”德妃想想說道。
“是!”桂嬤嬤點頭。
這辦法好,現在四爺和四福晉還沒舍房,自然得由教養嬤嬤們來管著。四爺那兒當然不會有什么,這兩年與四爺的關系好了,嬤嬤們也是會看眼色的,自然不敢跟從前一樣張狂了。德妃管著后宮,桂嬤嬤也盯得緊,自然不會讓四爺受一丁點的委曲,不過四福晉就不見得了。讓她看看什么叫宮庭也好,省得總也學不乖。
“最近還跟那些嬤嬤們吃酒摸牌嗎?”德妃狀似無意地問道。
“奴婢能有什么事做?也就這點嗜好了,哦,前兒太子爺那邊的林嬤嬤倒是托奴婢跟娘娘謝恩呢!她娘家侄子在莊子里干得不錯,也學好了,不跟以前似的天天耍錢犯渾了。”
“有什么可謝的,也就順便了。你呢,娘家有人嗎?如果說侄子多的話,不然過一個給你,將來總算有個香火在不是。”德妃擺擺手,想想看著桂嬤嬤。
“侄子倒是不少,只是奴婢回去得少,跟奴婢也不親。真的指著他們,奴婢自己都不信。”桂嬤嬤嘆了一口氣。
“下次放假回家,好好看看,挑個實在的,給老四做哈哈珠子,這樣也能常見了。旁人我是管不了了,你還是能管的。”
“奴婢……奴婢……”桂嬤嬤跪下謝恩,顯然,這恩典對她來說有點大。
哈哈珠子也就是皇子的伴讀,有朝中親貴子弟,算是皇子的班底,也有包衣奴才,皇子犯錯時替皇子挨打的。一般皇子都有八個哈哈珠子,都是由康熙親自挑選的,不過德妃倒是有自信能換一個下來。
桂嬤嬤自然知道德妃這是給自己恩典了,當然也明白,現在一家人也就掛在永和宮這條船上了,這與她當年的初衷是背道而弛的,但……在這深宮之中,誰又能真的獨善其身。
“行了!多少年了,咱們倆就善始善終吧!”德妃笑了笑,擺擺手,這次真的閉上眼,休息了。
桂嬤嬤就坐在邊上守著,想到了前兩天嬤嬤們的聚會。
這是定期的,大家都會調好班,湊在一塊兒,其實誰都知道規矩,湊在這兒,無非是相互找條退路,誰也不是傻子,能混到今天的,全都長著一雙洞悉先機的眼睛。
所以皇宮看著是主子們的,其實又何嘗不是她們的?他們是先忠于自己,再才忠于主子。
比如先前被大家羨慕的林嬤嬤,因為被當初的赫舍里皇后看中,留著準備給自己即將出生的皇二子的。結果赫舍里難產死了,但康熙尊重赫舍里的決定,于是當初她定的人也就真的全都留在皇二子身邊。
誰曾想,皇二子竟然馬上就封為太子。當然,嫡子本來就尊貴,但這么快就封的還是少見的。林嬤嬤當初可是走路都帶著風的。結果呢!娘家侄子不爭氣,竟然還是德妃暗地里幫著忙。倒不是太子爺不幫忙,而是林嬤嬤沒求他。
雖說是太子早定,宮外又有強援,毓慶宮的人還有什么可擔心的?可這些老嬤嬤們又什么沒見過,沒聽過?把大阿哥、三阿哥他們看看,一個個哪個又不是磨刀霍霍。
要知道太子爺就是天下最大的靶子!做得好,是應該的,你是皇上親自教出來的;做得略微差一點,等著瞧,彈劾就上來了。
這兩年更是如此,也不知道索額圖是真傻還是老糊涂了,竟然弄了個皇太子章程,穿衣、吃飯、跟隨的人,都快跟皇上一樣了。
于是原先太子宮的嬤嬤們就開始打退堂鼓了。皇上春秋正盛,索額圖這么做就是想害死太子。勸太子?她們還不想死,就算是太子不說啥,索額圖也不能輕饒了他們;可是不勸,也還是個死。嬤嬤們有的只剩下自己了,可不想跟著白癡主子去死。就得找退路,另外再尋摸一個新主子。
林嬤嬤拿侄子的事來求桂嬤嬤,說白了,就是投石問路呢!德妃幫著安排了,那么林嬤嬤和宮外這一家子人,也就靠上德妃和四爺了。
桂嬤嬤心里暗暗地嘆了一口氣,現在她只羨慕跟八爺和夏茉的孫嬤和李嬤。
而被萬歲爺承認學畫畫的八爺就跟七爺是跛腳一樣,一邊得著皇上無負擔的寵愛,一邊還能讓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們放心,將來八爺府可就是最最安穩的所在了。
況且八爺和茉兒的脾氣都不錯,將來能到八爺府養老,誰還能不羨慕?
林嬤嬤在她看來就是個傻子,這宮里賣主求榮的有幾個有好下場?活成精的人啊,怎么臨老,反而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