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黃鵠臺。
殿內,劉備忍著身上的病痛,微閉眼睛假寐。
經趙云允許后,司馬芝趨步入殿,低聲說道:“陛下,臣獲得汶山郡都安縣主簿,其自言有奏疏上呈陛下。”
“汶山郡?”
劉備微睜眼眸,疑惑問道:“朕若無記錯,汶山郡在益州,遠在巴蜀。今怎有縣主簿至武漢?”
司馬芝猶豫幾許,說道:“稟陛下,都安縣主簿言其縣長兩三年間,瀆職怠慢,不理政事,案事堆積如山,常謊報案牘。其奏疏百上,不知為何,終日不見回音,這才千里至京,持奏疏謁闕。”
“至武漢時,因無公文被臣吏所撲。臣拷問得聞都安縣主簿唐侃前后之事,特代其奉奏疏于陛下。”
眾人翻開侍郎們抄錄的奏疏,見其上內容,不禁皺起眉頭。
“陛下恕臣淺薄,臣僅為武漢尹守,不知益州細事。”司馬芝說道。
“陛下名中諱字,早些年無人不用。小吏粗鄙,無知而用,有何不能理解?”徐庶說道。
劉備阻止了司馬芝說話,吩咐道:“來人,詔太子、尚書臺諸官及諸卿至此,以商唐侃之罪,以及都安縣之事。”
見眾人從案件上討論到自己名字,劉備說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朕治南土以來,常北伐用兵,深感無功德與百姓。今豈能因一人之名而累天下百姓,且如仲邈之言,加火于備側。”
“這”
見唐侃用向魏帝上奏來諷刺大漢,今怎能不讓劉備生氣!
楊儀敢懟徐庶,卻不敢懟諸葛亮,唯有憤怒坐下。
王粲代行其事,指著奏疏,說道:“都安縣主簿唐侃持奏疏謁京,疏中彈劾縣長,以及有違逆之語。今陛下詔諸君入殿,是為商討此事。”
都安縣主簿唐侃在奏疏中,不僅使用‘備’這違禁之詞,且還有在書信中憤怒表示,‘臣為陛下子,陛下為臣父。臣章百上,終不見省,臣豈可北詣魏帝以告怨乎?’。
徐庶出身不高,昔日自感有法難伸,方殺人報仇。后來被同伙救走,之后的他棄武從文,寄希望用法度而肅清天下貪官。
“陛下!”
霍峻無奈而嘆,頓感這個都安縣主簿頭鐵,入京謁劉備,細言奏疏之事就好,何必故意去氣劉備。說什么若劉備不理,他將北謁曹丕述怨屈。且在某些字詞中,不知是故意還是有意,用劉備的‘備’字。
說著,徐庶揚了揚奏疏,譏諷說道:“正是因有尚書這等官吏,方逼唐侃口出北謁魏帝之言語?”
“咳咳!”
劉備望著堂中諸卿,已是明白眾人之意,無奈而笑,問道:“備字所用頻繁否?”
“頻繁!”
“陛下欲按舊制懲唐侃,可行;然欲法而言,陛下不可因諱字而治唐侃死罪。今請陛下三思而行,不可因怒而為之。”
“陛下諱字多有用于軍中,臣有令將士改用他字。”霍峻答道。
頓了頓,霍峻說道:“臣有聞子產刻法于鼎,管而告之于民,百姓方知法而守。峻讀古之典籍,竊以為法無明文,不得懲之。今唐侃之事,望陛下三思。”
楊儀被氣得臉色漲紅,說道:“君僅是江州刺史,有何官爵干擾尚書臺理事。”
“陛下不可不避!”
“陛下,唐侃之案當請陛下發令!”徐庶拱手道。
“啪!”
霍峻剛看完奏疏,卻見楊儀拱手起身,彈劾說道:“稟陛下,都安縣主簿唐侃越級上奏,疏中多有用諱字。且有迎奉曹丕,背君投敵之意。臣儀以為將可用大逆治罪,將其下獄處死。”
“奏疏何在!”
劉備差點沒被氣到,說道:“朕患疾病,旦夕將亡。今讓朕改名,豈有此理?”
“算了!”
諸葛亮拱手道:“臣偶時書令,常有用之,但察覺之后,常有改用他字。”
今徐庶見到唐侃行千里謁京上疏,豈能不為之共情?
“楊威公,還不退下!”
諸葛亮將奏疏扔到案上,沉著聲提醒道。
“不可!”
楊儀當即反對,說道:“陛下為萬乘之尊,豈能為利臣民,而改己名。今當用他字代之,而后治唐侃之罪。”
霍峻起身而拜,說道:“稟陛下,昔前漢時,孝昭皇帝弗(劉弗陵)繼位,因舊名‘陵’難以避諱,故去陵,而留弗(劉弗)。故而兩漢以來,避諱與否,看天子之心意。”
徐庶朝著劉備長拜,說道:“稟陛下,中漢之末,貪官污吏橫行,法度不得伸,庶唯持劍以報仇。今我季漢之世,豈能與中漢相同,臣請陛下免唐侃死罪,鞭撻三十以為治罪。”
司馬芝不知其故,撿起地上的奏疏,見上面方知劉備為何生氣。
楊儀毫不退縮,直面徐庶,說道:“陛下,益州、汶山雖有過,但唐侃口出怨言,有詆毀陛下之意。且明知陛下諱名,且故多用之。今若不懲處,豈不有損陛下之威。蜀人若知陛下不懲處,必而大漲威風,而后驕縱。”
孫邵蹙眉說道:“陛下之名,常可代稱。今不可不避,陛下不如改名。”
“在這”
“諾!”
正兒八經所避諱的皇帝名,多是在官方層次上,如秀才改茂才,莊侯改壯侯,亦或徹侯改通侯。
“怨言之罪可免,觸及陛下諱字之罪,豈能以三十鞭過之?”孫邵說道。
徐庶隨即起身,反駁道:“主簿唐侃所訟之事,是因我漢治政不嚴,且奏疏百上而不至中樞,故而因之生怨。此當是益州、汶山之過,及有司之錯。愚蠢之人,豈能誅之?”
劉備攤開奏疏,問道:“汶山郡守何在?可有都安縣長姓名?”
“尚書之所為,與貪官長吏有何所異?又或是尚書與小人有何大仇?不恤其情,而怪其罪。”
“陛下在上,徐江州安敢如此?”
“陛下仁德,今為便名,不如創字。我漢是為火德,陛下不如以火為旁,加于名旁。日后之君,多用僻字,以免令臣民不便。”霍峻說道。
兩漢避諱皇帝姓名之事,或有執行,或沒規定。不管是劉弗陵改為劉弗,或是劉莊避諱莊字,都是看皇帝喜好。
徐庶當即冷笑不已,對著楊儀罵道:“小人因公而生怨,不遠數千里,從巴蜀之西陲至京師。其舍盡家財,風餐露宿,上告京師。今尚書不理其因,而因疏中怨言,欲下罪治之,豈為人臣之禮乎?”
“稟陛下,兩漢以來,天子之名可避,亦可不避。”
劉備忍著身上的不適,從榻上緩緩爬起。
憤怒消散的劉備,其臉色如常,問道:“不知仲邈、孔明,有何見解?”
孫邵看向榻上劉備,說道:“今下之事,還請陛下開口!”
“臣知罪!”孫邵尷尬道。
司馬芝話未說完,卻見劉備因憤怒而咳嗽。
半響之后,諸葛亮、霍峻、徐庶、孫邵、楊儀等尚書臺官吏,紛紛入殿,向劉備行禮。
劉備邊咳嗽,邊將奏疏扔到地上,大喘氣說道:“囂張之徒,安敢如此!”
諸葛亮持扇拱手,說道:“如中漢孝明皇帝莊,其臣班固修史時,曾將老莊之術,后改老嚴之術。然項莊、莊子等字未有避諱。陛下繼位以來,未有下詔,細規姓名避諱之事。”
“呵呵”
劉備捂著腦袋,躺在榻上,說不了什么大聲的話。
說著,劉備嘆了口氣,說道:“避諱之事,當是朕登基以來,最后一件利民之事。”
劉備嘆了口氣,說道:“朕姓名僅二字,學不了昭帝。不如學明帝,日后奏疏詔令,備字不禁,及有姓名連同者,方坐罪論處。”
劉備沉吟少許,說道:“今拜徐庶為御史大夫,執掌御史臺。派吏西巡,嚴查都安縣長瀆職一案。唐侃死罪可免,活罪難赦,鞭三十以為記罪。而后考其功績,酌情錄用為官。”
“陛下仁德!”眾人呼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