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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8章此魏之衰也!
章武四年,初冬。
官道上,百來騎組成的使團自西向東而行,行人衣裳整潔,腰挎刀槍,策馬而行間,蹄聲脆脆,馬聲嘶鳴。
與此同時,在官道兩側長滿雜草的田野間,一群饑民正在游蕩,在草木中扒著樹果,尋覓著秋冬下可食用的東西。
若找到可食的桑葚,饑民們用那凍得通紅的手掌捧起,不是急忙塞到嘴里,便是偷偷藏起來。
偶爾間,寒風吹過,讓這些饑民凍得打抖擻。但在饑餓的驅使下,在田野中翻尋著一切可食用的東西。
聽到官道上的馬蹄聲,饑民們紛紛望去,見到一車車的財物,一匹匹戰馬,他們沒有露出渴望之色,反而甚是畏懼。
使團內,姜維挽著韁繩,望著田野間的難民,神情多有些不敢相信。
他從關中一路東行,所經過的關中地區,大多數百姓面黃肌瘦。本以為司隸為中國之中,天下所治之所,縱無大治安康,情形會比關中三輔好些。
不料此番東行洛陽,竟然能看見饑民遍野覓食之景,落差之大,讓姜維與同行使團不由露出震驚之色。
“俺有力氣,能為貴人耕作!”少年喊道。
見狀,魏官示意侍從上前,騎士怒馬而上,罵道:“士息,還不速速退下。若耽擱了時間,莫說你,連你全家都要掉腦袋!”
在騎手的鞭撻下,少年黝黑的肌膚綻裂開來,疼得他哀嚎而哭。
如有士卒逃亡,家屬需受嚴酷的懲罰;士家的子女稱為‘士息’、‘士女’,兄終弟及,父死子承,世代為兵。士家在曹魏國中的地位,高于奴婢,而低于民籍。
“走!”
“且慢!”
“滾!”
姜維心有不忍,策馬上前,說道:“今天色漸晚,不如早至洛陽。”
今被強行南遷,路上吃完存糧,在官府的救濟下勉強度日。隨著這些百姓被遷到指定位置,則就沒人負責賑濟,今不外出覓糧,怕不是要原地等死。
“咳!”
突然,一名少年從草堆間竄出,跪在姜冏馬前面前,磕頭哀求,說道:“貴人,家妹患風寒,家中又無所食,能否賜些吃食?”
姜冏深深望了眼饑民,心雖為百姓疾苦而嘆,但為了不惹事,示意使團眾人跟上自己。
咳嗽幾聲,魏官擠出笑容,解釋說道:“冀州遭蝗災,民大饑。陛下憐百姓被蝗災所害,特遷百姓至河南諸州。今冬季概是百姓存糧已空,不得以外出覓糧。”
漢末亂世,人口銳減。深得商、韓酷法的曹操,為了更好的征戰,特別創立士家制。士家與士族雖一字之差,但待遇天差之別。
魏官見是姜維開口,揮了揮手,說道:“盡快趕至洛陽。”
騎士揮鞭罵道:“士家終世為革,豈能脫籍!”
士家即士兵與其家庭統稱為士家,凡籍貫為士家者,終身為兵,不準改行轉業,不得脫籍,婚配只能限于同類,不準與士民通婚。
說著,魏官舉鞭前指,說道:“且往前面走數里,得見鄉亭,皆是百姓安居樂業之景。”
別怪曹丕遷民的政策被一群人否決,而是曹丕真不干人事。災荒之年,不想辦法賑濟災民,反而是遷五萬戶百姓至河南諸州。這二三十萬士家百姓本就缺糧,留在家鄉尚能得到較好的賑濟。
今少年想賣身入貴族家中,尚因自己身份之故,求而不得,端是譏諷不已。
發現使團的異樣,引導使團的魏官望著給魏國丟臉的饑民,又羞又惱。
“走”
“諾!”
姜維年輕心善,多憐憫那少年,在使團走后,故意落隊尾,將馬鞍上的糧袋扔到少年懷里,說道:“糧有兩、三日之用,袋中且有些錢財。”
流著淚水的少年,止住了哭泣,呆呆望著馬背上的姜維,急忙叩首,說道:“多謝貴人,能否告知姓名,以報貴人之恩情。”
“不必了!”
姜維挽著韁繩,說道:“天色漸晚,快些歸家,莫要讓你父母擔心!”
少年眼淚止不住下流,說道:“數年前,俺父隨軍南征,從此之后,再無音訊傳來。母親被官差掠走,以來婚配他人,家中僅剩俺與俺妹了。”
姜維聞聲而色變,問道:“你父為國死難,今官人怎能掠你母以配他人?”
少年嚎哭不已,說道:“那日吏言我父已亡,我母需重配婚事。”
士家制之外,曹魏尚有人婦政策搭配。因士家低賤,豈有正常女子愿嫁,曹魏官方唯有強行出面操作。
姜維義憤填膺,說道:“羌人尚曉母子之情,今中國衣冠大夫,怎反不如羌人乎!”
“哎”
姜維望著遠離的使團,長嘆了口氣。魏國不近人情的做法,讓他對甚是失望。
當下他唯有希望魏帝曹丕別讓人失望,若曹丕無能無德,此行當要勸父親往吳楚走一趟。
“駕!”
姜維回頭望了眼少年,遂揚鞭策馬而走。
劉武跪在地上,喊道:“小子劉武,望貴人留姓名,以便今后報答!”
“天水姜伯約~”
夕陽西下,馬蹄聲碎。
時轉次日,奉命朝謁曹魏的姜維父子已至洛陽,不得曹丕接見的父子二人,出驛館,入市肆,賞洛陽繁華之景。
洛陽雖經戰亂,又被董卓焚燒。但隨著曹操平中原,洛陽逐漸復興起來。雖比不得昔之繁華,但較比偏僻少民的冀縣,當屬于大都市,人流如潮,熱鬧至極。
姜維父子逛了半天,尋了間市肆而坐。
“伯約,怎么心情如此沉悶?”姜冏問道。
姜維把玩著杯盞,蹙眉說道:“魏帝與其父妃嬪私通,并納之為妃,已無德行可言,怎能平治中國?”
曹丕與孫瓔的齷齪事,宮人根本瞞不住。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少洛陽人知曉,從而延伸出多個緋聞版本。
姜維與父親逛了一圈,已是有所耳聞曹丕與孫瓔之事,雖不知大體真相,但私通冊封為妃之事,基本是洗不干凈。
“宮闈之事或真或假,豈能當真?”
姜冏皺了皺眉,說道:“今在他國之中,言當行謹慎。”
姜維撇了撇嘴,說道:“居隴右時,常聽人言,魏坐擁中國,兼有海內,是為正統之國。今入司隸以來,流民邊野,執政不以情,君有緋事,遷民生怨,豈能稱為衣冠正統?”
漢魏打了這么多仗,魏人雖然戰場上沒討到多少便宜,但在輿論場上多是兇得狠。
魏國繼東漢之后,其基本盤中有大量河北人。河北人在東漢以來就掌握話語權,今在曹丕故意推波助瀾下,將南漢比喻為楚夷,劉備謂之公孫述、尉佗之流。所幸劉備姓劉,不至于被魏人黑成炭。
這般輿論攻勢下,在隴右生長的姜維多有受中原文化影響。故而在擇主上,姜維傾向曹魏。今此番入使,讓姜維徹底了解曹魏的本質,已無過往的傾向性情感。
姜冏沉聲說道:“魏人一路盛情款待,所到之處禮節無一不缺,何不能言正朔?今奉大王之命,當與魏國結好,當不敢忘憂!”
姜維不以為然,說道:“今天下雄雌未分,魏帝不吐哺走迎敵國賢士,詢之問以成敗,反重邊幅禮節,留父親于驛站,授君臣跪拜之禮,是為非大略之輩。今以維之所見,魏帝不足以圖大事,亦難得天下人心!”
說著,姜維壓低聲音,建議說道:“魏不足以謀,父親不如轉而向漢,專意南方。漢帝襲承兩漢之國祚,雖處吳越蠻夷之所,但常有北望中原,興復漢室之念。如漢有中興之相,我與父親而投之,未必不能效馬伏波之舊事。”
姜冏微皺眉頭,說道:“今初使魏,再使漢,恐漢帝有所芥蒂!”
“不然!”
姜維笑道:“父親,天下亂世,雌雄未分,君擇臣,臣亦擇君。如漢帝因此而輕待父親,其亦是徒有虛名之輩。今后當居隴右,靜觀時機,再擇良主投效。”
姜冏捋須頷首,甚是認可姜維的說法。
但姜冏忽然想起什么,遲疑少許,問道:“今錢財遺送中國,將何以送漢?不如先歸隴右,上報大王,再奉大王書信,朝謁漢帝。”
“不然!”
姜維思慮良久,笑道:“觀漢帝前后事,其流離千里,至吳楚能成霸業,維以為可稱明君,非曹丕承蒙父輩余恩之徒所能比。”
“今父親千里謁武漢,雖無攜大禮,但實已送大禮至。如漢帝愛財重禮,而無眼識賢才,其與曹丕何異?”
姜維既有了解過曹魏,當然也有了解過南漢。
在姜維眼中劉備之所以能迅速發家,與他能得人心有關。首先,劉琦病逝,荊州迎奉其入主荊州;其次,益州請其入益州,先得漢中,而后得益州。此兩者之下,奠定了南漢當今的版圖。
當下劉備尚未志得意滿,依舊有禮士之心,必然會重視他們父子,豈會在意這丁點的錢財。
姜冏環顧四下無人的左右,笑道:“且如伯約所言,先謁魏帝,再南使漢帝!”
“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