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大司馬

第549章自古未有

章武四年,秋七月。

朝議上,曹丕身著冕服,坐在榻上,詢問眾人道:“諸卿,冀州蝗災,為之奈何?”

小冰河時期下,華夏大地都不太好過。所幸大漢立基吳楚,所憂之災,無非洪水與海侵形成的水災,以及蝗災。魏位于北方,既有黃河為害,又有旱災,雪災與蝗災也不時臨幸。

今大漢輕徭薄賦,檢索人口,處于大力發展期間。而北魏的河北重地竟被蝗災所困,如今已嚴重到需要曹丕出面問政。

“陛下,冀州是為國之基石,今冀州大蝗,民大饑,不可不救,請陛下遣使者北赴,開倉廩賑災濟民!”

辛毗持笏板出列,答道:“且陛下欲遷河北士家南下之策,今因民無所食,萬不可行,宜當止之。”

曹魏名下的戶籍大多集中在冀州、兗州、豫州、司隸地區。其中冀州地區在曹操長達十余年經營下,從各處遷徙百姓,戶籍達到四十余萬戶之多。

豫州因有汝南、潁川之故,戶籍有十余萬之多;兗州雖位處中原四戰之地,但因是曹操發家之地,戶籍則有十萬戶上下;司隸的河東、河內不必多說,加上其余諸郡戶籍數目僅次于冀州。

隨著大漢北伐不斷有所成效,北魏常年兵敗,河南地區多有遭受打擊,故而為了加強河南的軍事力量,為今后的南征做準備,曹丕欲遷冀州士家十萬戶以實兗、司、青等河南諸州。

“冀州被蝗災所害,今與遷士民南下有何干系?”

聞言,曹丕眉頭大皺,沉聲說道:“今當既賑災民,兼徙士戶南下,以實河南。”

見曹丕還準備強行南遷百姓,孫權忍不住勸道:“陛下,今冀州大饑,百姓無所食,南遷河南,必失民心。十萬戶者,民不下四、五十萬之眾,徙鄉者,民喪半數。為國事而計,權以為陛下不可為之。”

司馬懿苦口婆心,說道:“陛下,河南多兵事,置民于險地當中,非是明智之舉。今不如先賑冀州,而后觀兵事如何,再議徙民之事。”

曹丕見眾臣反對,臉色沉了下來,說道:“今河南空蕩,兵力不眾,恐難御水賊。今時不遷,更待何時,莫非朕今時之舉有誤乎?”

“誠以為有誤!”

辛毗毫不畏懼,拱手說道:“水賊雖連連北伐,得襄樊,擴徐淮,但多得荒土而不得其民。霍峻為固江淮,復令淮人歸鄉,此消彼長,是耗賊之國力。”

“今賊得下邳而難以北進,非是無力北上,而是實畏壽春之堅城。陛下遣良將御之,足以遏賊北伐之勢,何需遷民南下河南乎?”

曹丕起身發怒,說道:“南遷士家之事,卿無需多言,朕非與諸卿商討!”

對于手下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曹丕非常生氣。天天喊著中原上國,鄙夷南方人為水賊。但實際卻說中原凋敝,今州之人口尚不及昔一郡之戶,進而讓自己閉國修養,阻止自己南征。

今若不南征,而是一味防守,就怕霍峻要打到他老家譙郡去了。豈有天朝上國,光挨打而不迎戰之理?

見曹丕發火,眾人不敢繼續多說,唯有辛毗據理力爭,說道:“陛下不以為臣不才,故引為重用,委近侍謀議之官。今有國事,豈能不與臣相商?”

“臣與陛下所說之言,非是陛下之私事,實為社稷之慮,安能遷怒于臣!”

“你”

在辛毗的義正言辭下,曹丕縱是生氣,卻也不好發作什么。當即之下,憤怒的甩袖離朝。

辛毗大步上前,拉住曹丕的袖子,大聲說道:“今大事未定,陛下豈能獨自離朝?”

“辛佐治安敢如此?”

曹丕見辛毗拽著自己袖子,不讓自己走,又羞又惱,繼而用力拽回袖子,徑直走入后宮。

見曹丕生氣回宮,眾臣面面相覷。

劉曄無奈問道:“冀州蝗災,當何以料理?”

“且再等等,陛下未讓諸卿退下,說不準當會回朝。”司馬懿說道。

果如司馬懿所言,生了半天悶氣的曹丕重新回到殿里。

怒氣稍退的曹丕,不依不饒,當面責問辛毗道:“佐治何苦如此逼朕?”

辛毗持笏板而弓腰,誠懇說道:“非臣逼陛下急,而是陛下逼民甚急。先帝自漢中之役后,深感天下凋敝,水賊難以促除,故下詔休養生息,輕徭薄賦,天下一時為之安樂。”

“今大戰初休,冀州大蝗而民饑。陛下南遷十萬士家,而令百姓無所食,是為害民之舉,臣恐陛下為此而失民心。”

“望陛下慎行!”孫權、司馬懿、劉曄等齊聲說道。

在眾臣一致反對下,曹丕也不再堅持己見,語氣緩和,說道:“朕與諸卿各退一步,所徙士家戶數減半。徙五萬戶至河南,且擇水田茂盛之所。至于冀州蝗災,特遣尚書仆射杜畿持節開倉廩以振之。”

“諾!”

見曹丕退讓,眾臣不好多說什么。

氣氛緩和了許多,曹丕問道:“諸卿可有要事奏乎?”

“稟陛下,青州多受水賊襲擾,百姓被賊所掠。刺史程喜不能遏,其奏言疑似霍峻所遣軍士襲邊。霍峻所治之江淮,東連大海,西至壽春,非曹征東一人所能御,陛下當擇大將守青徐。”孫資說道。

自霍峻在年頭制定襲擾青州的方針,讓管承重操舊業開始,讓承平多年的青州海濱重新陷入騷亂。青州兵馬對盤踞海島的水賊,多是無能為力。沿海百姓或因兵亂,離散走入內地;或受他人所勸,南下投奔江淮。

今為了遏制霍峻在東邊的發展,已經有必要在齊地再開戰區,與坐鎮壽春的曹休互相配合。

青徐州是為齊地,可以說是與關中并重。坐鎮青徐軍區之人,非宗室不能任。縱觀今之宗室,能讓曹丕信任者唯征南將軍夏侯尚。

曹丕沉吟少許,說道:“征南將軍伐上洛多有建功,今可令其移鎮瑯琊開陽,督治青徐二州軍事。兗州刺史王凌、豫州刺史賈逵,各操軍事,協力御賊。”

頓了頓,曹丕看向司馬懿,問道:“如征南將軍東鎮,宛城無大將坐鎮。朕欲委君重鎮宛城,治荊州軍事,以為何如?”

司馬懿沉聲說道:“今國事有難,臣豈敢不領命從征!”

想著南漢的勢力已深入到中原,曹丕環顧眾人,問道:“昔霍峻趁我軍西顧之時,大敗我軍,以詭計取下邳。今為奪回舊土,朕欲發大軍南征,何如?”

“陛下欲南征下邳,臣以為可行!”

辛毗再次出列,拱手說道:“但水賊兵盛而民安,我國被蝗災所害,今陛下倉促南征,恐難得有大勝。故以臣之見,陛下不如暫緩用兵。”

曹丕看向司馬懿、劉曄二人,問道:“伐下邳可否?”

劉曄沉吟良久,說道:“臣聞霍峻徙下邳民眾至淮南,可見賊無死守下邳之念。今陛下欲發兵馬南征,我軍若眾,恐賊舍下邳,而避戰于淮南;如我軍兵少,賊發援軍,入泗水救之,則恐下邳難克。”

下邳被霍峻一折騰,挺讓曹魏惡心。如劉曄所說,曹魏如果征發幾十萬大軍圍攻下邳,霍峻則會舍棄下邳,退守淮南。待曹魏兵馬退后,霍峻或許會再發兵馬奪回。

也就是說魏兵少了,打不下城池;兵多了,漢軍可能會避而不戰。故而不解決盤踞淮南的霍峻,光拿下邳意義不強。

曹丕捋須不語,他已漸漸有了南征的計劃。

發大軍僅克下邳城,其意義說不上高,說不準還會被重新奪去。如果能渡過淮河,攻破鐘離、淮陰等城,屆時下邳不戰自降,縱不能全據江淮。但將賊兵壓制在江北諸城,并非沒有可能。

“善!”

曹丕吩咐說道:“令杜畿招撫冀州之后,與尚書郎諸葛誕同造御舟。”

“諾!”

“陛下,下邳孤離淮水,舉兵圍攻且御之,尚有可圖。如陛下欲大興兵馬南征淮南,恕臣不能茍同。”

辛毗再次反對說道:“吳、楚之民,險而難治。今之兵患,與中國而言,自古未有。今陛下兼有海內,不順者,安能久存?”

“昔尉佗稱帝,公孫僣號,所歷不長,或臣或誅。謂何?是謂違逆之賊不可久全。”

“昔先帝幾乎無敵天下,屢起銳師,然卻臨江而旋。今六軍不比敵眾,而復行舊事,恐難言勝。兵曰,夫廟算而后出軍,猶臨事而懼,況今廟算而有所不足,豈能征伐淮南。”

“以臣之見,尋今日之計。上策,依先帝之遺詔,以范蠡養民之法,效管仲之良政,如趙充國屯田之舊策,更歷十年,強壯長者未老,孩童幼兒已成,奮發諸軍,兵臨吳楚,必能橫掃夷寇。”

見辛毗屢壞自己想法,曹丕心中愈發憤怒。天天喊著先帝遺詔,他女人我都睡了,今何必再循規蹈矩。

曹丕冷著臉,反問道:“今不除賊,莫非留賊于子乎?”

辛毗直面曹丕的視線,從容說道:“昔周文王以紂遺武王,為何?是因其有自知之明,商雖將亡,但實力悠存。今時局不利,且忍一時,有何不可!”

“昔白起縱橫諸雄,與廉頗戰長平。頗據險遏守,不與之戰,秦寸土難得。若非趙括,上黨則為趙之所有,焉有長平之敗?”

“韓信兵破河東,臨井陘與陳馀戰。李左車知敵我之勢,獻以守計。馀不聽,故有泜水之敗。如復用左車之策,韓信安能取趙?”

“霍峻蓋有韓白之能,幾乎橫掃東西,先帝亦敗其手。后先帝知其能,固守壽春以遏江淮。壽春城大,容民十余萬,背依中原,蓄糧一年有余,雖非天塹,更是天塹。”

“霍峻非天壽,更待其亡。江淮與武漢有疏,當有騷亂多生。時中國人口滋生,敵國更替有亂,何愁不能平南賊?”

聽著辛毗長篇大論,曹丕心中雖是憤懣,但也是嘆息不語。

半響,曹丕從榻上起身,沉聲說道:“朕意已決,無需多言。營造舟舸,厲兵秣馬,待機南征。”

“哎”

見曹丕不聽自言,辛毗長吐了濁氣,朝著孫權搖了搖頭。孫權則是苦笑以對,他對曹丕的一意孤行,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見曹丕要離殿退議,侍從趕忙說道:“陛下,馬超上表求和,不日將遣姜冏謁京。”

“擇禮待之!”

“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