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斷子絕孫”(一更)
自己從來不相信表哥會殺人,可表哥既然認下,他并非毫無分寸之人,此事必有他不得不認下的理由。
而且自己也清楚他的性子。看起來雖是文弱儒雅,但心性卻極為執拗,下定了決心便不會輕易改變。
當時自己萬念俱灰,抱了共死之念,也就放棄了追問。
但心中不是沒有懷疑的。
此事牽連甚大,想要翻案幾乎是不能的,所以自己才想了那個冒險的法子意圖同太子殿下交易。
可昨日在母親房中尋了一日,卻毫無半點發現。
不想明思又帶來了這樣一個消息。
太子此舉實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難道……
一時間,她也不知是喜是憂。
頓時蹙眉怔忪。
“三姐姐,”見明柔走神,明思輕喚一聲,“怎么了?可是有為難處?”
明柔心緒復雜,朝明思強笑了笑,走到窗前,有些暗沉的眸光越過院墻,定定地朝外望著。
明思走到明柔身邊,目光觸及她的神情,心神霎時一震。
明柔的目光看著的方向——正是明汐的瀾芳院所在!
“六妹妹,你信表哥會殺人么?”明柔輕聲問。
明思一愣,遂輕輕搖首。
雖接觸不多,但就明思的了解而言,實在無法將那個文弱的男子同“殺人兇手”這四字聯系起來。
明柔眸色暗沉,卻微微一笑,“我也不信,從來都不信。”
不信的人很多,卻沒人敢說出來,也無人會說出來。
明思低低一嘆——希望今夜是個轉機……
明柔說了這句后,便再未提過相關的話。
姐妹二人又說了些閑話,明柔將明思趕走,“晚上還需你陪我走一遭。眼下你還是趕緊回去陪陪四嬸吧。”頓了頓,淡淡笑了笑,“原先我總以為自己是多余的,而今才知娘心里還是有我這個女兒的。心里便是后悔也再無機會同她說……”
明思心中嘆息,卻微笑道,“人言道逝者有靈,我想大伯母看到如今三姐姐這般,心里定然也是高興的。”
明柔笑著凝視明思片刻。“六妹妹,你實在是天下最最聰明也最最善良的一個女子。”
雖然許多話兩姐妹都未挑明,但明柔心里清楚,其實許多事情明思心里都明白。
正因為如此,明柔心里才更加動容。
這樣的情形下,明思仍然說出伸出援手的承諾。可謂一字千斤之重。
明思握了握明柔的手,莞爾一笑,轉身離去。
碧桃走進房中,明柔還在窗前站著。
碧桃看了一眼院門,明思同帽兒的身影剛剛轉過消失,“六小姐又聰明人又好——怎就被藥性沖了?真真是可惜。”
明柔已經知曉明思膚色的秘密,聞言輕聲一笑,“若重貌而不能識石中玉者,也不配我這六妹妹。”
回到鳴柳院。明思陪四夫人用了午膳,母女二人偎在一起說了一個時辰的話,四老爺同阿刁也回來了。
一家四口便坐在一起圍著暖爐飲茶閑聊。
臨近分別了,大家都不提讓人生出離愁的話,連四夫人怕明思傷懷,也忍了心中的萬般不舍故意說了些明思幼時的趣事。
大家笑了一陣,四夫人又提起阿刁和藍星的親事安排。
明思卻發現阿刁神情有些不同,雖也跟著說笑,但眼底似乎有些心事藏著。
心里生出詫異。明思一頭想起前日藍星的異樣。
難道阿刁同藍星間出了什么事?
用了晚膳。明思估摸著時間還有余,便喚了藍星同她回春芳院收拾東西。
到了春芳院。明思拉著藍星回正屋,“你同大哥是怎么回事?”
藍星一愣,抬眼瞅了一眼明思又垂首,“小姐,不是我同他的事……”
明思不解,“那是何事?”
藍星低聲道,“小姐,那晚你同五少爺在白玉樓——他耳力很好……”
明思一呆,驀地想起白玉樓開張那晚,鄭國公父子前來——在三樓vip包廂自己同納蘭笙說話時,阿刁就在門外。
頓時了然,這樣說阿刁是聽見了自己同納蘭笙所說的話了。
當日明思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看到當日鄭國公父子關系融洽的模樣,明思又怕阿刁觸景傷情所以當時便忍了口。誰知后面事情一樁接一樁,明思便將此事暫時放下,想著過了這陣再將此事告知阿刁再由他自己做決定。
明思沉吟片刻拿了主意,“我們去尋大哥。”
阿刁知道了也好,反正遲早也是要告訴他的,這是他自己的事,要怎么做也只能看他自己。
藍星道,“我知道他在哪兒,小姐就在這兒等的好,我去尋他過來,別處也不好說話。”
明思頷首,“也好。”
片刻后,阿刁便來了,他以為是今晚出去的事,“妹妹,不是說戌時么”
明思拉著他入座,藍星同帽兒上了茶便退下,將門合攏。
阿刁詫異地看了一眼藍星,藍星只沖他一笑。
明思笑了笑,“大哥,別看了。藍星已經告訴我了。”
阿刁一怔,隨即垂了垂眼瞼,“我本不讓她說的。”
明思這段時日忙得腳不沾地,自己又明確表示過不想再知道那人的消息。
再說明思不說只怕也有擔心他的意思,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
明思看著阿刁,“大哥,你如今心里是作何想法?”
阿刁眸光黯了黯,面上神情卻有些復雜。
明思思量片刻,“這樣吧,大哥,你先將那暖玉扳指給我,我找五哥哥看看,先確定了咱們再說其他的話。大哥,你看這般可好?”
雖有了十之七八的可能,但這樣的事還是確定一些的好。
阿刁卻沉默了片刻。“三日前的晚上,我去了鄭國公府——”頓了頓,接著低聲道,“他醉了酒,我聽見他喚了我娘的名字……”
明思一驚,睜大了眼,“大哥你去了鄭國公府?”
阿刁看著明思點了點頭,思緒回到了那一夜。緩緩講述那晚的所見。
原來自他聽到了明思同納蘭笙的對話后,雖打定了主意不去尋那人,但心里卻還是有意無意的會在意那人的消息。
上元夜,在宮外,他看到了鄭國公瞬間蒼老的模樣,也聽聞了宮內發生的事。
三日前。他正好去了白玉樓,卻見鄭國公一人獨飲大醉,直到酒樓打烊,鄭國公府的下人才將他扶了回去。
阿刁自嘲的一笑,“我先是回來了,卻睡不下,后來,我便去了。”
明思頷首,朝他寬慰地笑了笑。
去到鄭國公府。他沒費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鄭國公的院子。
他把下人都趕開了,自己一人在屋中抱著酒壺還在喝。
“他把窗戶都開了,我就站在窗戶邊上。”阿刁輕聲道。
他貼墻而立,雪花不斷飄到廊下,幽黑的蒼穹上,銀月如玉光潔,將院子照得一片光亮。
他聽見里面不斷傳來液體入杯的聲音,和“咕隆咕隆”大口入喉的聲音。
忽地腳步聲踉蹌著到了窗前,那酒氣順著敞開的窗戶傳入了他的鼻翼。
他與那人相隔不過一步遠。他清晰地聽見他的呼吸聲。
呼吸聲先是有些急促。緊接著忽地變了,帶著些鼻音。“阿莎,你說這是報應么?你說這是報應么?”
他頓時一震,衣服也在墻上摩擦了些聲響。
可鄭國公卻絲毫未覺。
說了那一句后,他斜斜無力地靠在窗框上望著天際那輪皎月,卻是似哭似笑,“阿莎,這是山神要罰我么?我鄭平昭薄情背信,所以要我斷子絕孫……”
衣物“簌簌”摩擦聲傳來,他滑了下去,歪倒在地上,沒了聲音。
阿刁在窗外攥緊了拳頭,垂眸不語。
明思聽得心里也是復雜莫名。
同情鄭國公么?
不,她不同情。
相比望月莎苦等十二載的郁郁絕望而終,相比阿刁小小年紀千里尋父吃盡了苦楚,她無法對鄭國公生出同情。
也許,這世上冥冥中真的有天意。
可是,用鄭書遠來懲罰鄭國公,這未免也太不公了些。
明思望著阿刁,“大哥,你怎么想的?”
明思相信阿刁不是貪慕虛榮之輩,可如今鄭書遠出了事,鄭國公府便塌了半邊天。鄭老夫人病倒在床,鄭國公日日買醉,聽說已經數日不曾上朝……
畢竟是父子血脈,阿刁心里應該也不會好受。
阿刁默然。
明思伸手覆著他的手背,“大哥,無論你做何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沉默半晌,阿刁輕聲道,“我是可憐他,可我不會認他。只是鄭世子——他畢竟是我兄弟,那人說鄭世子不會殺人。妹妹,你說鄭世子可是被冤枉的?五小姐說他殺人,我不喜歡五小姐,我也不信五小姐的話。若他真是冤枉的,那就太可憐了些。”
原來,阿刁是為了鄭書遠……
不愿意認父親,可他心里卻還是把鄭書遠當做了兄弟。
明思沉吟片刻,“鄭世子的事我也不是太清楚,眼下究竟內情如何,還不得而知。不過,今夜或有轉機。大哥,你先別擔心,待今夜見了太子再說。”
阿刁一愣,“今夜是去見太子?”
明思輕輕頷首,把昨日太子說的話又說了一遍,末了,“我看太子的模樣似是有轉機,不過他尋的是三姐姐,此事我也不好多問。今夜我們陪三姐姐去了便能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