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度)
熹平十一年,六月
宋太后薨。
天子跪在靈堂前,雙眼通紅,低著頭,沒有言語,在這巨大的悲慟下,他整個人都清瘦了一圈,自從阿母離開之后,他便沒有怎么吃過東西了,對此,皇后很是擔憂,也是不斷的勸慰,不過,無論她怎么說,天子依舊是如此,韓門便開始無時無刻的陪在天子的身邊,生怕出事。
劉獒也跪在天子的身后,倔強的他,與天子一般,也是四五日不曾吃過什么,如今便是顫抖著,搖搖欲墜,他身體原本就比較瘦弱,遭受到這樣的劫難,更是險些被擊潰,在整個冰冷的皇宮里,唯獨呵護,疼愛的他,只有這位慈祥的祖母。
甚至,就連阿母也不似祖母那般疼愛自己,這一點,劉獒很清楚,阿母心里或許怪罪自己,為何與阿父長得不像,讓她也失去了寵愛罷,無數次,祖母曾抱著自己,給自己講述耶耶的故事。
有很多人說過耶耶的故事,在阿父的故事里,耶耶是一位非常有威嚴,能夠震懾群臣,能夠痛擊外地的雄主,在阿母的口中,耶耶是一位英明神武,賞罰分明,正直剛烈的明君,在書籍里,耶耶乃是天命所在,幼時便在河邊碰到過口吐人言的金魚。
可是,唯獨在祖母的故事里,耶耶是不一樣的。
在祖母的故事里,耶耶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他愛天下百姓黎庶,不止是這中原百姓,羌,匈奴,烏桓子民,但凡心向大漢者,都被他視為了自己的子民,故而,羌人能夠為耶耶在西北血戰,匈奴單于能夠為耶耶在對抗鮮卑的時候戰死!
而大漢的百姓,也不曾忘記耶耶,常常談及,流淚涕泣。
他聽著這些故事,慢慢的長大,他想做個跟耶耶一樣的仁義之君,他要愛天下之人,漸漸地,自己長大了,祖母卻又不大清醒了,她時而能記起自己,不過,更多的時候,都是在反復念叨著耶耶與阿父,那種被拋棄的孤獨感,讓劉獒更是痛苦。
不過,但凡他每次流淚,祖母都總是會清醒過來,吃力的讓他坐在自己的懷里,然后給他講述孝康皇帝的事情。
如今,故事還沒有講完,而祖母也不在了。
這下子,他是真的變成了孤寂一人。
“祖母...你見到了耶耶麼?”
“給他說了我麼?”
“咚!”劉獒只感到一陣眩暈,朦朧之間,側身便倒了下去,腦袋撞向了地面上那堅硬的臺階上,在那一刻,劉獒似乎趕到一陣風朝著自己刮來,將自己牢牢的抱住,是祖母麼?劉獒想著,暈了過去。
“獒兒!獒兒!!”天子抱著劉獒,慌亂的大叫道。
周圍的黃門宿舍全然驚愕,還沒有緩過神來,就在方才,皇長子殿下搖了搖,便朝著側面倒下,在那一刻,只見天子沖了出去,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將皇長子抱住,讓他沒有受傷,這身手,就連周圍這些最為精銳的宿衛,都不一定能有!
“愣著干甚!快去找太醫令!!”
天子怒吼著。
小黃門飛快的跑了出去。
天子吃力的將獒兒抱了起來,便朝著慈寧殿走去。
“陛下..奴婢來罷..”韓門看著天子,有些擔憂的問道,天子原先蒼白的臉色,因方才的沖鋒,又有了些赤色,額頭不斷滾落著汗滴,他吃力的抱著皇長子,快步朝著慈寧殿飛奔而去,天子已經數日沒有進食,韓門害怕天子受不了這等的疲累。
天子沒有回話,繼續飛奔,烈日高照,在這熾熱的六月,身材龐大的劉辯,猶如一頭巨羆,在宮殿間穿梭,渾身的衣裳都被汗水淋濕,緊貼在身上。
將獒兒放在了床榻上,天子早已氣喘吁吁,太醫令連忙上前,開始把脈確診。
“陛下...皇長子殿下乃是勞累過度,又極為虛弱..”
天子轉過頭,看向了韓門,韓門被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國家,殿下數日不肯進食,與國家一般,奴婢也是勸不動他...”
“為何不與朕說!?!”
“這..國家..奴婢該死,奴婢有罪..”
“獒兒若是有半分閃失..朕便讓你陪葬!!”
看著天子眼里的兇光,韓門瑟瑟發抖,不敢言語。
太醫令醫治了片刻,也就是喂水喂飯,劉獒的臉色這才逐漸有所好轉。
太醫令又回稟天子,殿下無礙,調養片刻,便能醒來。
天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氣,坐在了劉獒的身邊,冷冷看了身邊的韓門,說道:“下次再有這般情況...唯你是問!”
“謹喏。”
過了足足兩個時辰,劉獒方才睜開了雙眼,頭依舊有些眩暈,視線模糊,緩了許久,才能看清。
扭過頭,看向了一旁,大吃一驚,在他身邊的,竟然是阿父!
怎么會是阿父呢?劉獒心里慌亂,頭又有些疼了起來。
天子睜開眼,看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緩緩皺起了眉頭,冷冷說道:“可曾好了些?”
“好..了..些..多謝..阿父..”
“哼!不成器的豎子,你看你這虛弱的模樣,如何像是朕的兒子?!朕還怎么放心將大漢江山交給你?呵!不成器!”天子謾罵了數句,猛地站起身來,雙腿一痛,險些倒了下去,劉獒還沒有完全清醒,并沒有注意到這些,聽到天子的責罵,也只是落魄的轉移了目光,不敢再看天子。
天子轉過身,便離開了。
劉獒躺在病榻上,眼淚卻是不爭氣的流了出來,沒有了祖母,這偌大的皇宮里,卻再也沒有了愛自己的人。
坐在厚德殿里,天子這才開始吃飯,韓門在一旁,總算是安心了,天子很快便吃完了,沉默了片刻,又吩咐道:“日后,不要再如此松懈了...”
“謹喏。”
“讓人去通知二郎與三郎罷...”
“讓二郎回來...”
天子說著,卻又無奈的嘆息,三郎距離雒陽太過遙遠,何況,他也不能急著離開倭島,也就只能委屈他一下了,至于二郎,應該很快就能趕來罷,唉,兄弟二人,也有很多年未曾相見了,不想,卻是在這樣的局面下要重聚,若是阿母能看到二郎回來,定然會很開心罷。
對于太后的逝世,百官們也很是悲傷,如今國事繁多,天子沒有召開朝議,也沒有大臣去催促,而是給了天子時日去緩過來,而尚書令邢子昂就極為疲憊了,日夜處理各地的事務,沒有片刻休歇的時日,好在他麾下能臣不少,有郭嘉等人相助,邢子昂才沒有累死在案牘上。
若不然,他早就隨孝康皇帝去了。
劉默府邸里,諸葛亮也有些悶悶不樂。
“殿下已有四五日沒有出來了,袁公也很是擔心,雖沒有明說,可是他最近脾氣又暴了些,華校尉說要不去皇宮去找找看,都被袁公一頓好打,如今還躺在榻上,動彈不得...”
“恩..”劉默點著頭,沒有言語。
諸葛亮看著面前的師君,心里很是擔憂,自從師君與袁公前往寧州,返回之后,他便一直如此,少言寡語,完全就是變了個人,終日悶悶不樂,常常發呆,其余時刻,諸葛亮驚訝的發現,師君竟然在練劍,他在府里動手弄出了個木人,整日便是對著木人練劍!
這讓諸葛亮實在是想不明白。
“師君...亮不知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讓師君如此模樣...師君既不告知與我,我也不會追問,可是,師君,亮還想聽師君說說東濊的魚蝦,還想聽師君為我解惑,還希望師君能夠整日歡樂,不會憂愁...師君,若有什么大事,請告知與我,我愿與師君一同承受!若有半點退縮,便教我天打雷劈!”
劉默渾身一顫,緊緊握著雙手。
諸葛亮正要開口,卻又看到門外站著一行人,正在靜靜的等候。
諸葛亮看了看,對著劉默說道:“還望師君莫憂!無論何事,都有我在...”,他大拜,這才前往大門,劉默抬起頭,痛苦的天空,低聲呢喃:“普里無忒潑拉...”
諸葛亮來到了門外,打開了柵欄。
劉獒站在門外,此刻的神態,與家里的劉默那么的相似,一種深邃的痛苦,清楚的刻畫在他的臉上,從他的雙眼里透露出,諸葛亮呆愣了片刻,連忙拜見,說道:“殿下節哀。”
“孔明,起身罷..”
劉獒將他扶起來,說道:“我數日都沒有去進學,不知孔明可能相助一二...稍后師君考校,我怕會讓師君失望...”
“謹喏!”
兩人便一同朝著袁術府邸走去,一路上,諸葛亮都在為天子講解,到了府邸前,諸葛亮方才停了下來,門口的士卒們看到劉獒,連忙開了門,又上前勸慰,劉獒一一答謝,進了府邸,華雄便從內屋跑了出來,他來到了劉獒的面前,上下打量著劉獒。
看著面前的劉獒,華雄臉上也有了些遲疑,他竟不知該如何勸慰,他想了許久,方才憋出了節哀二字,隨后,無奈的拍了拍劉獒的肩膀,說道:“其實,也不必傷心,你知道吧,古時有個叫孫子的,他發妻死了,他又是敲鑼,又是打鼓,極為開心,別人問他,你為何一點都不傷心呢?”
“他便說,如今我的發妻,在另外一個地方,過上了更好的日子,為何要傷心呢?”
“此人是個方士,他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太后就是去了這么一個地方,跟孝康皇帝過好日子去啦,你不必傷心,知道了麼?”
“知道了,多謝校尉!”劉獒回道。
看著華雄認真的胡說八道,一旁的諸葛亮卻有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問道:“華校尉,這是何人教你的?”
“是校尉啊,他給我教的...”華雄的臉漸漸肅穆起來,說道:“當時我們營在天水巡視,碰到了敵人,我們營里八百弟兄,只活下了十二人...袁校尉告訴了我這些,他們如今都在那個地方,過著好日子,再也不怕寒冷,不怕餓著,也不怕有人克扣軍餉,多好啊...”
諸葛亮沉默了下來,點點頭,說道:“的確如此,袁校尉說的沒錯。”
華雄笑著,因還有要事,便告辭離去。
待他離去之后,諸葛亮才反應過來,看著身邊的劉獒,說道:“其實那不是孫子,而是莊子...”
“我知曉...”
兩人正聊著,袁術卻已經走出了書房,看著遠去華雄的背影,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哀嘆了一聲,看著他們,說道:“進來!”
果然,袁術還是考校了一番劉獒,這才開始授課。
等他講完,諸葛亮遲疑了片刻,又問道:“袁校尉...有一事,我想詢問..”
“何事?”
“我師君在寧州,究竟出了什么事?”
而在此時,劉獒也離開了府邸,前往皇宮。
宮門的宿衛稟告了韓門,韓門又去找天子,天子雖然不知道劉默為何會突然來找自己,不過,他還是讓韓門將他帶進來,劉默到了厚德殿,便朝著天子大拜,天子頓時注意到了劉默異常的神色,劉默回來之后,他記得也是如此,不過,他還以為,這都是因劉默過于疲累,如今看來,似乎別有隱情。
“劉公,你這是...”
“陛下,臣這番前來,乃是請命!”
“哦?”
“臣得知,司農之奏,要開發南方,大治地方..臣不才,卻愿為陛下治一州,定會全力以赴,不負陛下之望...”
“你想去南方?”
“想去哪個州啊?”
“交州。”
天子驚愕的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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