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從三叔家回來,就忙著清點果子,把明天要運走的挑選出來,傷果、次果、爛果也要選出來另做處理。以往這些事一般都由短工們做,今年家里來了一大批官奴,就不用請短工了,雖然省不了工錢飯錢,但能省去不少麻煩,相信明年這時候會更輕松些。
今年的果樹共有三千多顆結了果,果子共摘了近一百二十萬斤,除去傷果、次果、落地果,好的應該有近百萬斤。那些不好的果子不易存放,一摘下來就處理了,要么送人、要么送去酒坊給杜叔做試驗、要么就廉價賣出去,這種果子賣一文就賺一文。
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果子壞掉,現在才摘下來十幾天,壞果的數量就開始增多了。云舒看著每天一擔一擔挑出去倒掉的果子實在心疼,可條件有限數量又多,要保存好實在很難。如果以后家里想一直種果子的話,存儲問題必須解決。
等這次果子賣了,資金收回來,一定要蓋個極大的倉庫,冬暖夏涼的最好,興許鑿個山洞出來更管用?云舒心里算盤著、沿著成排的架子邊走邊查看,時不時挑挑揀揀。
如此忙到天黑時分,小蝶又來催促,她才剛開口,云舒道:“又叫吃飯的吧?你讓他們先吃就是,等我把這一排看完了再說,一會兒,就一會兒啊!”
“小姐,不是的,舅老爺回來了。”
云舒頓了頓:“你說方舅舅回來了?”
“是啊,舅老爺找您有事。”
“好,等一下,我洗個手,馬上就來啊!”云舒匆匆整理一番,回到理事堂,果然見方舅舅坐在堂上。云舒笑呵呵的上前道:“舅舅。您怎么來了?省城那邊怎樣了?”
方舅舅放下茶杯,“就是回來跟你商量省城之事的。”
云舒看他臉色嚴肅,心里緊了緊,難道出什么事了?她坐到方舅舅對面,詢問的看著他。方舅舅從懷里掏出一疊銀票推過來:“你點點,一共六千兩。”
云舒看看那疊銀票,拿過來隨手翻了一下,然后拿個托盤壓住:“方舅舅,運去的果子都賣了么?”
“沒有,只有黃金果賣完了。這些基本都是賣黃金果的錢。后面運去的福壽果和多子果一直壓著,已經有近十萬斤了,小院和鋪子都堆滿了。還有不少壞的,我這次回來就是跟你商量商量,那果子怎么辦?”
云舒略有些驚訝:“后面運去的果子一個都沒賣掉嗎?”
“也不是,賣得極少,一般是十箱黃金果順便搭一箱多子果和福壽果。專程來買那兩樣的極少,福壽果還好些,每天能賣出二三十箱,多子果基本都壓下了。”
云舒皺眉沉吟,家里三十多萬斤黃金果全都送去了省城,之后又送去了十萬斤福壽果和兩萬斤多子果。縣城幾個鋪子每天也能賣點兒,就是說現在家里的一百萬斤果子只賣出四十多萬斤,得銀一萬兩左右。銀子雖不少,果子卻沒賣到一半。
這么多果子積壓著怎么辦?酒坊那邊要是能接收也好,關鍵是酒坊那邊第一批試釀的果酒還沒開封,不知成不成功,如果不成功。這幾十萬斤果子砸進去的話,得浪費多少人力物力財力啊?如此還不如廉價處理了算了。這樣總能得些錢不是?
“舅舅,省城那邊還有多少果子,您清點過不?”
“點過了,福壽果加上今天運去的,一共還剩六萬斤,多子果還有一萬五千斤,明天不能再送果子去了,否則就沒地方存了。”
云舒點頭:“好,那明天就暫時不送了吧!舅舅,那果子你們現在還是成箱的賣嗎?價錢怎樣?”
“是啊,數量太多,拆散了賣不方便,人手也不夠。價錢都是統一的,大小不論,成箱買的話十文一斤,拆散了挑揀的話十五文一斤。”
云舒點頭,這個價格還算很不錯的,記得當初自己跟老爹一起賣果子時,賣到最后一文兩斤都賣過。如此看來,不是沒有市場,是價格高了的緣故,如此倒還好辦。
“舅舅,要不咱們降價吧?降價后買的人肯定多了。”
“不可,萬萬不可,咱們之前賣了那么多出去,而且賣的都是大戶,這些人家最重信譽,如果咱們賣給他們是高價,轉眼賣別人就降價,那些出高價的人家怎么想?
何況先前買的人還有不少是官家,這種人都是欺民霸市慣了的,要是知道咱們這么弄,肯定打上門來找麻煩,即便不來,以后也定不會再跟咱們家做生意了。
云舒,這果子的價錢一定不能大降,除非你只賣今年,以后都不賣了。”
云舒頓了頓,方舅舅說的雖然有些道理,可任何東西剛上市的時候價格肯定要高些,過幾天上市的多了,價錢肯定要降,到最后快收尾的時候又會漲起來,這是市場規律。
“舅舅,那咱們不大降,少降一些,讓普通人家也買得起總行吧?”
方舅舅搖頭:“少降一些,降到八文還是六文?就算三五文一斤,還比米價高了。這東西又不能填肚子,一般人家寧愿買米也不會買果子,除非降到一文一斤或一文幾斤興許他們會考慮一下。
你要一下子降到一文幾斤,興許賣果子的錢還不夠付工錢,還不如讓它爛在那里了。”
“這個……”云舒有些難到了,她和方舅舅坐在理事堂思來想去老久,也沒想到解決之法。直到小蝶多次來催吃飯,云舒才和方舅舅愁眉苦臉的起身。
在山下幫了一天忙的老爹回來,正好陪方舅舅喝酒,閑聊之時提起果子之事,老爹道:“有什么好愁的?咱們家的黃金果全賣了,得了那么多銀子,已經賺得夠多了,剩下的賣不賣都無所謂,大不了咱們再像以前那樣。推著車走街串巷去賣,對吧,云舒?要不再跟爹去走一趟?”
看老爹笑嘻嘻的樣子,云舒抽抽嘴角,老爹永遠都是這樣少根筋,推車去賣?一天賣個三五百斤,幾十萬斤要賣到什么時候?怕是一兩年都賣不完,果子可存不了那么久。
云舒有氣無力的應道:“好啊,咱們明天就推車去賣。”
喝得正高興的老爹放下酒杯:“是不是啊?云舒,要真去的話我得先跟三弟說一聲。明天不去幫忙了,咱們賣自個兒的果子去。三毛,你也長大了。跟爹一起去啊!
嘿,想來我都好些年沒去趕集賣東西了,以前云舒小的時候才這么丁點兒大,我就用厚棉襖把她往懷里一裹,往腰上一捆。然后挑著擔子去趕集。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大肚子了呢,哈哈哈”
老爹樂呵呵的說起云舒小時候的趣事,云舒卻高興不起來,那么多果子,難道真得自個兒去賣?云舒輕嘆一聲,春秀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云舒。別急,總會有辦法的。”
云舒看她一眼,輕輕笑笑。想了想,問方舅舅道:“舅舅,要不咱們用去年想過的法子,把果子便宜點兒發給那些雜貨店,讓他們去賣。咱們不用請人手,又能把果子銷掉。”
方舅舅搖頭嘆口氣道:“我們去問了。那些店家都說這東西太貴,兩箱果子就頂他們整個店的貨了,他們買不起,萬一賣不出去或者爛掉就虧了。除非咱們把果子先送過去不收錢,等他們賣了,賣掉多少就給多少。”
“這樣…不好控制啊,給他們送過去可以,賣了再給錢也可以,可賣掉多少才給多少的話,那沒賣掉的放個十天半個月肯定壞,那個算誰的?”
“當然算我們的了,那些人精得很,而且發價也壓得低,最多只給兩文一斤,要真以這價錢發給他們,最后咱們三斤能拿到一文都不錯了,這法子不可取。”
云舒皺眉,嘖嘖,果然是奸商。她想來想去,突然想起現代的水果批發市場,果子不管貴賤,一車一車的拉來,幾十箱幾十箱的發給小販,小販們再踩著三輪車沿街叫賣,聽說生意好的話每天也能賣掉幾百上千斤了。
省城地界兒那么大,要是能找十多個小販沿街叫賣,一天也能賣掉將近一萬斤,如此省城積壓的那些也賣不了幾天。雖然還是有風險,不過總比去找又奸又懶的鋪面好。云舒越想越是那么回事,便跟方舅舅說了自己的想法。
方舅舅沉吟片刻:“這法子倒是不錯,只要有一輛板車、一桿秤就能做,咱們三四文一斤發給他們,他們賣個五到十文,只要價格別低太多就成,如此咱們能給老主顧交差,又能盡快賣掉果子。
小販們一天只要賣個三五百斤就能賺一兩多銀子,這可是個好差事,要找人肯定不難,咱們也省事兒,好,這法子好,我明天就回城找人去。”
“舅舅不急,咱們商量好了再說,那果子不一定非得那么高的價,咱們不要一次降太多,可以每天降點兒,一天降一文半文,只要咱們發出去的價格在一文以上就穩賺不虧,至于具體價格,舅舅,您看行情決定就好,不用再特地跑回來了。”
方舅舅頓了頓,笑呵呵道:“你就那么信得過我,不怕我給你報個假賬,貪墨你幾百兩銀子?”
云舒好笑道:“舅舅,你要是那種人,我早就不理你了,哪會給你機會?不過舅舅這么辛苦,等過完年,我讓干娘給你找個漂亮舅母,好不好?”
方舅舅愣了一下,伸手敲了云舒一下:“鬼丫頭,沒大沒小的……”
問題解決了,大家都挺高興,舅舅跟老爹喝了幾杯,突然想起一事:“對了,云舒,賣果子這事兒要找人的話,找外人還不如找熟人。
正好省城有幾個以前跟我們一起跑貨的兄弟,我看他們家里也不寬裕,現在住省城里也沒什么差事,要不我把他們找來,果子就發給他們怎樣?”
“行啊,舅舅決定就好。”
“這個……只是他們幾家都不寬裕,要一下子拿出幾兩銀子來怕不容易,云舒啊,能不能第一批先賒給他們。等他們賣了賺了錢,第二批再開始付錢拿果子怎樣?”
云舒笑道:“舅舅,都說了您決定就好了,我信得過舅舅。”
此事就這么定了,次日,云舒和老爹送走方舅舅,然后老爹叫住云舒和三毛道:“走,咱們爺仨今天也去城里賣果子去。”
云舒本想阻止他們,看二人摩拳擦掌的樣子,轉念一想。三毛從小到大就沒吃過什么苦,過的當真是富家大少爺的日子,讓他去賣賣果子歷練歷練也好。
于是她笑道:“好啊。三毛,今天就看你的了,咱們家的果子,你能賣多少賣多少,賣得的錢全都歸你怎么樣?”
三毛立刻拍手叫好。并信心滿滿道:“姐,你放心,我肯定比你賣得多,不賺個三五十兩我今天就不回家了。”
老爹道:“三毛,你口氣忒大了,一天能賣三五百文就不錯了。你上哪兒賺三五十兩?”
三毛卻不以為然:“怎么不行?咱們家這么多果子,我們賣完了又來裝,大姐能行我也能行!爹。走吧走吧,咱們挑果子去。”
云舒看老爹和三毛裝了滿滿一車的果子,至少有上千斤,而且都是頂好頂好的福壽果,她敢保證。三毛和老爹肯定賣不完,老爹也這么認為。連連說夠了夠了,三毛卻跳著鬧著非要往車上裝。云舒微笑著在一旁看著也不說好壞,具體如何他試過就知道了。
然后,云舒跟老爹和壯志滿滿的三毛一起進城,在城門口停下,看著他們把幾框果子放板車上,老爹在前拉,三毛在后面扶著果筐吆喝。
云舒留在原地,看著他們一路叫賣著進城后才跟著進去,三毛那小子純粹是圖新鮮,扯著嗓門大聲吼,過來看熱鬧的不少,卻沒一個要買的。
小蝶道:“小姐,后面這些果子怎么辦?三少爺他們肯定賣不完。”
“無妨,這些都送酒坊去,暫時不要動,如果三毛他們來要就給他們,不要的話,明天就剝了做果酒。”
小蝶應了,過去跟拉那一大車果子的車夫交代幾句,然后便跟著云舒去了七味齋。
半個月沒來,七味齋隔壁那院子已經蓋起來大半,過幾天就可以封頂上瓦,然后再裝飾粉刷一遍,年前應該能投入使用。云舒在七味齋轉了一圈,就跟杜叔一起去了酒坊。
這酒坊經過半年的整修改裝,表面看還是那棟建筑,可比起以前破破爛爛一片蕭條的樣子,現在明顯大變樣兒了。
房屋被整修得如新蓋的一般自不用說,關鍵是人氣兒,以前這地方是乞丐流浪者們的聚居地,他們進出向來只走圍墻上的狗洞,現在這院子里人來人往,忙忙碌碌到處都是人。后院的破房子全被重建了住滿了人,倉庫里堆滿了原材料,最重要的是大房子里面被挖空一氣,全部裝上了釀酒的器具,沒進來過的人根本不知其中奧秘。
杜十先帶云舒去倉庫查看一圈,那里擺了長長幾排酒壇子,約有五六十壇,杜十道:
“小姐,這里一共六十五壇酒,這邊五壇是最早釀制的,然后依次排列,越往里走的酒壇越新,我們每天釀制幾壇,用的方法大致相同,不過各個環節都略有改進,就是不知哪種辦法釀出來的口感好些,這個只有等啟封過后嘗了才知道。”
“嗯,多久才能啟封?”
“至少要十五天。最早釀的到今天是十三天,還有兩天就能啟封了。”
“嗯,我們家送了三種果子里,沒混一起吧?”
“小姐放心,都分開了的,而且每種果子每天都至少做了一壇,就是想比較比較各自的口感如何,而且我們把釀制的材料、方法、數量、大小、過程全都做了記錄,只要結果一出來,咱們選出最好的,剩下的就可以照此批量生產了。”
杜十一邊走一邊詳細介紹,確實是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而且都做了,杜十確實是個認真負責的人,何況他有那么多年的釀酒經驗,考慮的比云舒要全面得多。
云舒一路聽著,一路跟著杜十進到酒坊內部,他們來到二樓。下面的操作情況一目了然,杜十指著一一介紹。
至于釀酒的過程,先是挑選果子,為了驗證口味和效果,每種果子他們都要精挑細選,甚至剝開了還要嘗一瓣,口味好的放一起,稍差的另放。
從果園送來本就分過幾次類的果子到了這兒,同一品種的又要分好幾次,甚至分出十多種都有可能。當然釀制的時候都有擇優而行,其他的就分給工人們吃掉了。說到這里,杜十還頗不好意思的跟云舒道歉。當然云舒再吝嗇也不可能計較這點兒。
果子選好后再剝皮砸汁,然后不知用了什么粉末倒進去,把那濃濃的混濁的果汁沉淀分離成清徹液體;再用砂糖調味兒后,用酒壇裝好密封,據說靜置個一兩個月就能開封品嘗味道了當然。他們拖不得時間,說是十五天就要開封。
現在酒坊里的人不多,就十來個,各自忙各自的,相互之間很少說話。杜十道:“小姐,現在還不能大量釀制。這十幾個都是有一些釀酒功底的師傅。我讓他們三人一組,一天釀制一壇,所有過程詳細記錄。然后在封口紙上做好標記,釀得好的重重有賞。
小姐,您覺得這辦法如何?”
杜十突然問這個問題讓云舒愣了一下,繼而道:“很好啊,杜叔這主意非常好。就這么辦吧!”
“小姐,那個……聽說您給他們承諾過。如果做得好,可以讓他們見家人,這事兒…”
“嗯,是我說的,怎么了?”
杜十猶豫片刻,還是道:“小姐,這主意好是好,也挺激勵人,可這些都是官奴,一般人要不是犯下重罪怎會成為世代不得翻身的官奴?這個承諾實現起來怕是有困難啊!”
云舒想了想,笑道:“杜叔,我承諾的條件可不只是表現好這么簡單,還得他值得我為他花這個力氣,如果這其中能再有杜叔這樣盡職盡責、有一己之長且能為我們家帶來利益的人,幫他找到親人又如何?把他全家接過來安排差事也無妨,但前提是他值得、有這個價值,這樣的十個百個都行,越多越好。”
杜十沉吟片刻,嘆息一聲道:“是我想多了,小姐愛才之心讓人佩服。”
云舒笑笑:“杜叔,咱們下去看看吧,我想近些看看他們都是怎么釀酒的。”
“行,我給小姐帶路,”杜十引著云舒下到一層,挨著走過去,介紹工序的同時還跟云舒介紹釀酒的師傅。
如此直到中午時分,云舒和杜十準備回七味齋吃飯,從門口過時見那里堆著幾箱果子,記得這是今早三毛和老爹運來賣的。她腳下頓了頓,轉過去看那果子,看門的老伯過來行禮,云舒道:“這果子送來后有人來取過么?”
“沒有啊,小姐,這果子不是釀酒的嗎?”
“不是,暫時別動,先放這兒,要是傍晚都沒人來取,就送倉庫去。”
杜十翻看下果子,有些奇怪道:“小姐,這果子留給誰的?為何放在這兒?”
“這是我三弟吵著鬧著非要運來賣的,他說他今天不賺個三五十兩不回家。”
“三五十兩?怎么可能!”
“三毛從沒吃過苦,對銀錢也沒什么概念,是該讓他歷練歷練。”
二人一起從西街走向北街,過轉角時見南面那邊圍了一群人,不用說肯定是看熱鬧的,也不知又有什么事兒?算了,事情多著了,沒空管閑事。
她轉向北街七味齋去,沒走幾步突聞后面似有陣熟悉的聲音,她停下來,四下搜尋一圈,那聲音好像是從看熱鬧那邊傳來的,仔細聽,一男孩大聲吼道:“你不講理,你賠我果子,賠我果子!”
“三毛,算了,果子咱們不要了,回去吧!”
“不行,明明是他故意打翻我們果子又踩爛的,我要他賠,你賠你賠……”
杜十也聽得清楚:“小姐,好像是……三少爺和老爺的聲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