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寶無雙

第245章 吳邦佐,一只耳(大碗)

“好,德叔,那我就照周二走來準備。”

離開胡允德辦公室,吳奪回到了鑒定師值班室,邱不落已經走了,就剩他一個人值班了。

臨近下班一個小時,胡允德接到章成錦電話,有事也提前走了。

不過這個時候,店里也沒啥顧客了,一點兒都不忙。

吳奪還是到了下班的點兒才走,剛走到大廳門口,就見門外進來一個人。

進了門,和吳奪打了個照面。

這個人看著有五六十歲的樣子,年紀不小了。剃了個光頭,他的頭發應該很濃密,從頭皮上的青茬就能看出來。

五官長得很硬朗,而且身材也保持得不錯,挺結實的感覺。

他穿了一件淺灰色的很松垮的休閑西裝,牛仔褲,翻毛皮鞋。手里拎著個樣式普通的黑色皮包,鼓鼓的。

“請問,你們收東西么?”光頭男直接問向打了個照面的吳奪。聲音很好聽,富有磁性。

“可以,您是有東西要出手?”吳奪點點頭。

此時,值班的店面組長黃微也迎上前來,介紹道,“先生您好,這是本店的鑒定師吳先生。”

“小吳先生你好,那就看看?”光頭男微微一笑。

吳奪應了一聲“好”,又對黃微說道:“黃組長,這都下班了,我自己來吧,你忙你的。”

這時候來了客戶,大家都得晚下班,吳奪的意思是黃微不用一起招呼了,先去忙工作收尾的事兒,這樣就能早點兒結束。

黃微笑著點點頭,“辛苦。”

吳奪領著光頭男到了會客區。

落座之后,光頭男直接拉開了皮包,從里頭取出了一個方形錦盒。

這個錦盒有些破舊,邊角都有磨損,錦面不少地方還抽絲了。

錦盒這東西又不貴,賣東西都講究個賣相,一般都會換個新的錦盒。這舊錦盒給人的感覺不怎么舒服,這又不是貴重木料的盒子,越老越好。

不過,當光頭男從錦盒里拿出東西放到桌上,吳奪的眼前卻不由一亮。

這是一只銅香爐。

宣德爐中的經典造型之一,蚰耳簋式爐。

蟹殼青色,包漿熟潤。

這只蚰耳爐的尺寸,腹徑在十八厘米左右,高度在十厘米左右。

微微侈口,平沿;收頸鼓腹,圓底圈足,略顯外撇。

雙耳是很簡潔的蚰耳,上出頸,下收于腹部。蚰耳這個稱呼,主要是耳形像一個彎曲的蚰蜒。

光頭男注意到了吳奪眼神的變化,抬手示意,“請上手。”

吳奪嗯了一聲,先是彎指輕輕彈了一下。

吳奪在銅香爐上的眼力比起玉器和瓷器來,遜色許多。不過,一些基本的東西還是清楚的。彈一下,主要是為了聽聽聲音,有助于鑒定銅質。

聲音清越,不錯。

上手,分量很足,墜手。

這銅香爐應該是紫銅為主,也肯定加過其他貴金屬,否則不會是蟹殼青色。只是以吳奪的水平,還不能精準鑒定具體有哪些。只是,蟹殼青這種顏色,最起碼含銀。

翻看底款之前,吳奪心想,不會是“大明宣德年制”的款兒吧?

那就是沖著標準的宣德爐去的。

傳奇一般的宣德爐,若是在市面兒上碰到,吳奪的第一印象,那肯定不會是真品。

不說別的,眼下,比較權威的真品,也就故宮有兩件,臺島故宮有四件。

為什么說“比較”權威呢?因為就連這六件,還有分歧,有專家認為不是宣德三年的真品。

又要說宣德了,宣德一朝,好東西怎么就這么多呢?

大明宣德三年,皇帝朱瞻基指示進口了一批紅銅。紅銅和紫銅基本一個意思,大致就是指純銅。

這批純銅是從暹羅(泰國)進口的,但是朱瞻基還嫌不夠純,吩咐下去,繼續冶煉。

先是精煉六遍,耗掉了近一半銅材;但是朱瞻基依然不滿意,進一步要求:不光要去雜,還要加精。

于是,又精煉了六遍,同時加入了金、銀等十余種名貴的金屬,這才最后備好了制造宣德爐的原材料。

這批原材料,被稱之為風磨銅。這批風磨銅,一共做出了三千件左右的銅香爐。

宣德三年做出的這三千件銅香爐,才是真正的宣德爐。

六百年過去了,傳世的宣德爐如鳳毛麟角,難得一見。不過,從明代到現在,各種仿品卻遍地開花,有高有低,有精有粗,多到隨便逛一個古玩市場,很容易就能找到“宣德爐”。

結果,吳奪翻看足底的款兒,并不是“大明宣德年制”。

而是:大明宣德五年監督工部官臣吳邦佐造。

楷書,工整秀麗,俊朗雅健。

吳邦佐是什么人呢?吳邦佐是宣德三年制造宣德爐的監工。

制造宣德爐,除了宣德皇帝高屋建瓴之外,還有兩個極為關鍵的人物。

一個,是工部侍郎吳邦佐;另一個,是御用工匠呂震。

如今,真正的宣德爐見不到,但是“吳邦佐造”的仿制品,還是能見到的。

“吳邦佐造”宣德爐,也是歷史上等級最高的仿制品。

高仿中的領頭羊,從未被超越。

這是當年完工宣德爐之后,吳邦佐對此念念不忘,后來在皇帝許可下,又收集材料,召集工匠,陸續仿制過不少宣德爐;這其中,以宣德五年的那批、落款為“大明宣德五年監督工部官臣吳邦佐造”的,最為精良上乘。

雖然比不了真正的宣德爐,但同樣不是凡品。

以至于,后世竟也出現了大量仿“吳邦佐造”的高仿。

實際上,即便是真正的“吳邦佐造”,如今存世同樣很少。而且,“吳邦佐造”也算是宣德年間的“宣德爐”,只是比不了那三千件“真宣”罷了。

如今,一件“大明宣德五年監督工部官臣吳邦佐造”的真品,有時候竟也能叫到千萬的高價。

拿著這只蚰耳爐,沒“聽”之前,吳奪還是有些頭大的,因為這件高仿宣德爐的“吳邦佐造”,也可能是一件高仿。

但吳奪對此,尚無精準的眼力。

還是得聽啊······

吳奪剛聽完,光頭男就開口了,“小吳先生,你看得很仔細。巧了,吳邦佐還是你本家呢。”

“是啊,巧了。不過我這輩子,指定是不可能混上副部級了。”吳邦佐當年是工部侍郎;尚書是部長,侍郎算副部長。

光頭男笑了。吳奪的話并不是賣乖,只是告訴他,他對吳邦佐是了解的。

“怎么樣,能收么?”光頭男笑過之后,接口問道。

“還忘了問您怎么稱呼?”

“我姓權,權力的權。”

“噢,權先生,不知道你想什么價兒出呢?”

“你能看到什么價兒?”

“別的事兒好說,價錢這東西,得分人。您要割愛,還是您先報價吧。”

光頭男想了想,伸出了一個手指頭。

吳奪笑而不語,就等他說話。

他說了,“怎么樣?”

“權先生,我們這又不是地攤,咱就不打啞謎了好吧?”吳奪應道。

“這不是打啞謎,貨賣與識家,你若是不懂,本來也沒法兒談價。”

吳奪就此將這件蚰耳爐放到桌面上,“好吧,您的意思是,一百萬?”

光頭男一聽,微微皺眉,“小吳先生,你應該知道宣德爐的行市啊?”

“我確實知道一些。”

“那你的意思是,這件不真?不是宣德年間吳邦佐造的東西?”

“權先生,您這話說得有點兒直白。不過,這一點,我也可以定論,確實是宣德五年吳邦佐造的東西。”

光頭男的表情凝重起來,“既然能定論,怎么還會覺得我會只要一百萬?”

“一百萬,我也是按多了報的。而且確切地說,不是我報,是我揣測您一個手指的意思。”

“那你能出到多少錢?”

“這個我得請示領導。”吳奪頓了頓,“因為,不知道領導對殘器有什么看法。”

“你說什么?殘器?”

“這話我本來是不該說的。但是,我感覺,您肯定清楚!”吳奪的面色開始變得冷峻起來。

這件蚰耳爐,有一只耳,是后補的!

若是原耳斷裂接補,價值上還不會打這么多這折扣;但是,這只蚰耳爐,是徹底沒了一只耳,現代工藝補耳又做舊的。

什么時候補的,吳奪聽不到;但是,吳奪能聽到不是原先的耳。

不過,實事求是地講,煉銅耳、補上去、再做舊的一系列手段,委實是很高明,不僅銅色皮殼肉眼看不出端倪,而且吳奪也絲毫看不出接口痕跡。

如果光頭男事先知道“一只耳”,那么,他就是來投機的!

“我清楚什么?為什么我肯定清楚?”光頭男不急不躁,反而微微一笑,徐徐問道。

“不要這樣,權先生,就憑大雅齋這個名號,鑒定師也不會濫竽充數。您一看就是個行家,話里話外的,也能感覺到您是知情的。”

“有意思。”光頭男身體往后一靠,倚在了沙發背上,“那我再問你,你說殘器,哪里殘了?”

吳奪點了點其中一只耳,“后補的,而且時間不長。”

“也不能你說后補就后補,總得說出個依據來吧?”

吳奪肯定說不出來,不過,這又不是幫人鑒定。

“只說后補,已然足夠。”吳奪笑道,“權先生,看您也是個懂行的人。所謂依據,那就是鑒定秘訣,這能隨便說出來嗎?”

“這么肯定?”光頭男追問。

吳奪卻擺擺手,“好了,權先生,既然話都說明了,那么這東西,只能當缺了一只耳的殘器收,如果你一個手指的意思是一百萬甚至更低,那么還有的談。但如果是一千萬,那就沒得談了,也不需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光頭男摸了摸光頭,隨后將這只蚰耳爐收進錦盒,“好,爐子的事兒不談了,這段結束。”

“權先生,您還有別的事兒么?”

“有。”光頭男將錦盒又收進皮包,“今晚有空么,我想請你吃個飯。”

“權先生,咱們素不相識,這怎么好意思?再說了,無功不受祿。”

光頭男突然壓低了聲音,“你有這般眼力,又姓吳······難道,不值得請么?”

吳奪的坐姿陡然一直,“權先生,什么意思?”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光頭男旋即起身,“你也應該下班了吧?一起走怕引起誤會,我的車停在赤霞山四號停車場。”

吳奪沉吟片刻,“好。權先生,看來,你今天就是來找我的,而不是送貨。”

“怎么說呢,和你想的不太一樣,因為我來之前沒想那么多。”光頭男笑了笑,“先走一步。”

光頭男走后,吳奪對黃微說明了情況。

不涉及光頭男,就事論事,點出這“宣德爐”是修補一只耳的殘器,所以價高不能收。

“這個老男人不像個好人,別看長得還行,但剃了個大光頭,手腕上還有紋身。”黃微對他印象不佳。

黃微一向觀察細致,善于待人接物。這個自稱姓權的光頭男,手腕內側,確實有一個紋身,吳奪也注意到了,是青銅器上常見的饕餮紋飾。

吳奪離開了大雅齋,過了馬路,又走到了四號停車場。

光頭男的車,是一輛破舊的紅色馬三。

吳奪上車之后,光頭男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道,“正式認識一下,我叫權浩然。”

“權先生的名字大氣。”吳奪此時也不好不報,“吳奪,口天吳,奪取的奪。”

“嗯,你的名字也挺特別。”

“權先生,你有什么話想說,不如在車上先開始吧。”

“哎?在車上,感覺不好。還是邊吃邊談吧,咱們是去吃飯,又不是我吃你。”

吳奪聽他這么一說,也就不再多話。

吳奪之所以能應權浩然的飯局,自是因為他后來那句話別有深意。

眼力······姓吳······

吳奪不禁就會想到吳鏑和吳大志。不過,眼下還不知這權浩然是敵是友,須得小心一點兒。

正是下班的晚高峰,路上稍微有點兒堵。好在路程不遠,半個小時后,紅色馬三開進了一處開放式小區,找了個停車位停了車。

“我就住這個小區,飯店在前面的厚安里。”

吳奪跟著權浩然走到了厚安里街上的一家飯店門前。這條街不寬,不過這家飯店門臉不小,且有上下兩層。

大門口上方掛著大大的牌匾:趙記私房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