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佞

第一五九章 史筆如砌,后來來居上

從淳元四年至淳元七年,整整四年里,淳元陛下與顧凜川并肩戰斗,一則進一步肅清朝堂,二是剪去王寅和安親王的所有勢力。言情這兩件事,沈觀潮徹底撒手,連指點都不曾有過,自肅武皇帝去后,沈觀潮收手收得十分干凈,閉門謝客,在家中靜修靜思。

一來,沈觀潮能預見得到,淳元陛下不會是軟弱之君,肅武皇帝的之雄武,眼可觀之,耳可辯之。時人卻都道淳元陛下與肅武皇帝全然不同,溫仁寬厚,能體細微,實則淳元陛下之雄武與肅武皇帝不相上下,只不過是春風化雨,無跡可尋而已。

不過短短四年時間,朝堂之上,但凡天子出言,群臣多不會有疑意,這就是淳元陛下的手段。從教導彼時少年開始,沈觀潮就意識到,這將會是個世人稱道的明君圣主,他對朝局的掌控,對天下大勢的明辯,對朝臣的駕馭,都看似放任溫仁,實則張馳有度,賞罰嚴明。

這是個,他打了你一棒子,再給你一顆甜棗,你只會感激甜棗,壓根不會記得棒子曾高高舉起的皇帝陛下。

這樣很好,沈觀潮望向空冥中,時常會向肅武皇帝無聲道:“阿行,我那便宜閨女有句話說得很好,史筆如砌,后來來居上,他們比我們強。”

后世的的學者,總慣于把淳元七年當作一個時間線,這一年被當作淳元盛世的真正開始。這一年后,江南十二賢,蜀中四子,吳詩三圣,鰲州書院六百杰,慢慢走上屬于他們的舞臺。也正是有賴于這些人站出來。淳元七年之后,學風之盛前所未有。仿佛在這一年后,所有的隱居的高人雅士都紛紛從他們隱居的山房中走出來。將這個時代的天空點綴得星光璀璨。

“你可曾想過你需要一條退路?”沈觀潮對來與他下棋的顧凜川道。

如今顧凜川已在淳元六年時升任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并加封宣安侯,圣恩可謂無人能出其右。沈觀潮自己能和肅武皇帝一世相得,卻也深諳這一世相得里有多少艱難險阻,如果不是雙方都能苦心孤詣地維護,只怕他如今也不過是一捧飛灰。

“岳父大人可是聽聞入閣之事?”是了,如今朝堂上對他入閣與否的議論甚囂塵上,很多人都認為,他將成為淳元年間第一個以四十不到之齡成為閣臣的重臣寵臣信寵。

“正是。”

“不瞞岳父大人。年末,小婿將赴江南西道上任,正三品道臺。”到正三品,才真正可以稱是一方大員,何況他身上還有宣安侯的爵位。外放江南西道為道臺,于他而言就是退路,待到去了江南西道,進可再進一步,退可歸隱江南,做個田舍翁。

既然自己這一回的目標就是一省道臺。那么到這就算差不多了,余下的幾十年,哄哄閨女。教教兒子,生活何其樂哉。如今,顧凜川已經完全想不起夢境中的種種,因為一切都已不一樣。

知道便宜女婿心里有成算,沈觀潮也就不再多言,只要他外孫外孫女能一直好好的,他什么也不擔心。說到外孫女,沈觀潮忍不住嘆氣:“你那閨女你也管管。”

“那是您外孫女。”話外音:您怎么不管管去。

“你要是不想十四歲就把她嫁掉,還是看著點為好。否則等著當岳父吧。”沈觀潮想這可真是天道好輪回,當初顧凜川不就是把他十四歲的閨女給騙走了。

“您忘了。小婿方才說過,年末我便赴江南西道就任。”相隔遠天邊。就不信他們還能搭上,江南山好水好,少年們更美好,待過得幾年,他就不信小紅還能記得董楠那小子。

沈觀潮點點頭,忽咂咂嘴冒出個想法來,放下一枚黑子,化解掉顧凜川的攻勢,道:“我隨你們去江南走走。”

“噢……”嗯?顧凜川心想:我好不容易要去江南,能擺脫掉岳父大人的強大陰影,怎么您還想著跟我們去江南。江南您怎么不能去,非要跟著我們,您那意思是在江南,您要和我們住一起唄。

哎喲喂,那可不行,我還打算跟言言親親熱熱再生個閨女什么的。

顧凜川這幾年挺努力的,他覺得一個閨女不保險,兩個閨女才安穩,總有一個能留在身邊的吧。偏沈端言生完兩個孩子后,一直就懷不上,他和沈端言都看過大夫,誰也沒問題,就是懷不上而已。

顧凜川想著是在長安事務忙亂,可能會有影響,所以想著去江南叫好山好水好好養養,看能不能再有一個閨女。自然了,沒有也不要緊,有小紅和阿初,他這一生也不覺得遺憾就是。

說到阿初,豈止是不遺憾,他絕對分分鐘能讓人后悔生出這么個貨來!

從沈觀潮這出來,顧凜川騎馬回白園,路上正好碰著散學的阿初與小紅一個騎馬一個坐車。別想忿了,坐車的是阿初,騎馬的是小紅,阿初在車里堆滿了本子,從當初的小本子到現在的大本子厚本子,不管走到哪兒他都得帶著這一車。小紅也是跟他擠不下,又不想姐弟倆出個門都倆馬車,便自己騎了馬。

“爹。”如今的小紅,已初顯少女身姿,修長而充滿活力的身體里散發著健康的生機勃勃。在嬌寵里長大的姑娘,像一枚隨時都沐浴在春日暖陽里的珍珠,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光暈。

“怎么,你弟弟又悶頭解題了?”顧凜川對兒子是真沒辦法了,只能任由他去,不任由他去怎么著,你能解答他的問題啊,不能解答就一邊好好待著,別打斷天才的思路,否則他會讓你意識到天才是種多么麻煩的存在。

“可不是,打從月前那些個金發碧眼的洋人到長安后,阿初就沒消停過。今兒他們那邊又弄出幾道題來,好些個題他們自己都解不了,阿初解了兩道,后邊三道怎么也解不出來,偏又有點想法,抱著本子就不肯撒手,這會兒就是叫他,他也聽不見。”小紅覺得自己真是個正常的好孩子,不讓爹媽操心,像阿初這樣的天才,真的又讓人惱,又讓人煩吶。

“隨他去吧……”顧凜川除了這么說,真沒別的可說了。

阿初越大,腦子里的東西就越沒人懂,偶爾有一兩個懂的,都要握著顧凜川的手,激動不已地夸贊“令郎乃不世之才”“令郎術數之天賦,前無故人”。偶爾,他透出點想把阿初扭轉來的想法,一群為阿初待在長安的人都能找上門來跟,真是兒大不由爹!

不過,阿初的天賦,就是不懂的人也能看明白,旁人演算歷法,都一年一年來,阿初今年年初時,把歷法演算到了五十年后。日月星辰,節氣變化,阿初現在壓根都不需要找紙筆,看眼天看眼地,沉默片刻就能給出答案,觀星臺從前一群人的活兒,阿初一個人做完還跟什么也沒干似的輕松自在。

去年大澇,阿初硬是憑著他的測算,把澇災帶來的影響減到最低,作物沒壞,房屋沒倒,一時間阿初被看作是天神下凡,給人間救苦救難來的。

當時蕭霄看著呆呆的阿初:“侄兒呀,你是哪尊天神下凡,說來舅舅聽聽?”

阿初:……

看著悶頭擺弄本子的阿初,蕭霄放棄了與他溝通:“罷,天神就天神吧,你給朕算算,幾時天晴,朕好提前祭天去。”

阿初:四月初七。

于是蕭霄四月初六去祭天,四月初七毫不意外地天晴,洪澇災害就這么過去,時人開始談論皇帝陛下如何得天地造化,如何能號令風神雨神歸位,命太陽神出列。阿初的傳聞也就這么化與無形了,蕭霄這是為阿初好,聲名太甚,總有些人會“揣測著上意”做一些蠢事。他阿初侄兒已經夠呆蠢了,好不容易有件事能做的,別到時候都不能愉快地玩,那可真就太虐待呆蠢兒童了。

回了白園,歇片刻便吃晚飯,阿初終于放下大本兒,幸好阿初還有個吃的愛好,否則真不知道什么才能把他從術數的懷抱里拖回到爹媽姐姐身邊來。不過,阿初吃完,碗一放,就開始捧著大本兒,一邊散步,一邊在還挺明亮的天光下演算術數難題。

“阿初會不會真的是在江南抱錯了?”

“胡說,我看著抱出來的,我看著抱進去的,誰敢換了我兒子。”雖然性格脾氣一點不像爹媽,不過不能否認,這就是他們兒子,親的!

“那肯定是變異了,我術數這么渣,你也沒好到哪去,偏他這么厲害。滿打滿算也還沒到九歲,等他十九,等他二十九,他豈不是要把這這世界,將這宇宙都演算個一清二楚,這孩子人生到底什么樂趣呀他。”沈端言擔憂的是,這孩子將來嫁給誰,啊不是,是娶誰家閨女啊,除了吃和術數,他的人生簡直乏味得夠可以。

“弟弟很好的嘛,爹媽不可以嫌棄弟弟。”小紅絕對是弟控,弟弟是最好的,弟弟什么都好,弟弟最愛她。

誰嫌棄了,敢嫌棄么,就那術數上的天賦,就只能仰望好吧,哪里能生出嫌棄心來。

#我的術數學神弟弟,你的姻緣腫么辦#

#去江南,要離開男神的,不要嘛#

#外公,我和你一起留在長安好不好,不要去江南嘛#

#男神,要不和我一起去江南呀#

#我爹是江南土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