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端言聽蕭雯說是恨,就下意識地想,怎么顧毒草也有人哭著喊著上趕著要嫁么。她怎么記得長安城中宗室女官家女,似乎并不很待見顧凜川似的,否則也輪不到沈端言啃這根毒草的呀。
雖沈觀潮是棵參天樹,可說到底原主在婚前名聲就不怎么好,婚姻上也一直不是很順,正好逮著個也不很招人待見的顧凜川,且顧凜川又還算入得沈觀潮的眼,也算一拍既合,瞎貓逮著死耗子。所以沈端言多瞄了對方幾眼,心想的是:您得多重口味才能看上毒草君吶!還有,姑娘您現在還要不要,我非常熱情地愿意把他推銷給你。
呃,等等,姑娘事已至此,你還是尋找你的大好姻緣去吧,別在毒草這根草上吊死。
蕭雯:“且說你當初真渾不是個玩意兒,陳嘉樹這么個王孫公子里難得的好貨色,你居然棄之如弊履,叫我說啊,你家相公顧大人,還不如陳嘉樹呢。溫柔公子,才溺得死你這般嬌娘,顧大人可溺不死你吧。”
陳嘉樹?沈端言琢磨片刻,似乎原主對這位的印象只留下一個標簽——愛讀書的小郎君,其他的印象一概沒有:“辛嫣不會是因為陳嘉樹吧?”
辛嫣就是那嗆口辣姑娘,蕭雯聽了她這句,意外地道:“你不會到現在還不知道辛嫣意中人是陳嘉樹吧,虧她還一直針對你,你卻一點不知道,這么一說辛嫣可真夠慘的。鬧半天,陳嘉樹不解風情就罷了,你還云里霧里不知實情。”
在原主的記憶里,愛讀書的小郎君后邊括號里有已婚標注,可辛嫣卻仍是未婚的,這卻不知為什么。按說辛嫣這么喜歡陳嘉樹,他們兩家又門當戶對且有來往,是極容易合成姻緣的,只是不知為何沒能成:“她這般喜歡,為何不嫁,我又沒攔著她,也沒占著窩。”
“她那般針對你,只要不蠢都看得出來,陳嘉樹又不蠢,既心儀你,自然對針對你的辛嫣沒什么好臉色,又怎么會允婚。陳家在兒女姻緣上自來就首重兒女心意,陳嘉樹不喜她,她縱是喜陳嘉樹喜得死去活來,也做不了陳家兒媳婦。”這句話卻是原主舊年閨閣蜜友其中一位,名作時芳菲,最是艷麗明媚,著一襲紅衣仿若牡丹盛開在彤云里。
原來如此,沈端言覺得原主挺冤的,什么也沒干,正宗的躺著也中槍,聽得蕭雯又說:“陳家本就瞧不上她,辛大人與陳家政見相違,在朝堂上從來不和,陳大人和辛大人可不是沈伯父那般朝堂上唇槍舌劍,下了朝還能扶肘交腕對坐暢飲的。要是端端,陳大人自是千肯萬肯,要是辛嫣么,陳嘉樹不肯,陳大人也是不會肯的。”
時芳菲:“因此,有個好爹比什么都重要,親爹若不靠譜,四處點火又不負責引水熄源,就只能抱憾終生。所以啊,哪怕自己不比人差,爹比人遜色也是不成的。”
時芳菲說話,仍如原主印象中的那樣語出驚人,總是直指本質,讓人總有種“你怎么可以把血淋淋的真相戳破”的瞠目結舌。看著迎面坐下的辛嫣,沈端言和眾人都心下明了,這位又是來嗆口的,其他人看向沈端言就不免帶了幾分同情——得多倒霉才遇上這么位主!
看向辛嫣,沈端言假假笑了一聲,喊道:“辛姑娘,別后久不見,未知一向可好?”
“與你何干!”辛嫣約是想學時芳菲那一句話把人給燜鍋里燒了的狀態,可惜遇上的是沈端言這沒節操的主,節操都沒了,還要臉皮做什么。
沈端言端了剛上的果子酒淺抿一口,含笑嫣然:“辛姑娘這都沖我來了,又豈止是與我有干。”
“你這般聲名在外,想沖你來的人又何止一個兩個,顧夫人若是要個個都干著急,豈不忙也忙死了。”辛嫣笑得十分諷刺,沈端言的名聲有多難聽,在座的誰不清楚,只是沒人會在這節骨眼上提及而已,她偏要來做這個壞人。
再替辛嫣可惜一次,姑娘,你倒霉就倒霉在遇上我了,咱從來不把名聲名節當回事。人言是可畏,可要因畏人言而死去活來,那就是蠢貨,改變不了全世界看咱的目光時,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節操喂狗,然后便可達天下無敵的境界!
“我卻只見到你一個,辛姑娘,自己搶不著,看著別人輕輕松松收入囊中,很不痛快是吧。有些事也實在沒辦法,誰讓我太會投胎呢,就算渾身上下全是毛病,處處為人詬病,照樣天生麗質難自棄。辛姑娘怨天怨地,怨他怨我,其實都不該,說到底辛姑娘該怪自己沒修投胎這門要緊的學問。”說完,再飲一盞酒,沈端言對于原主那惡名在外,卻又聽人提起就要炸毛的脾氣實在忍不住嘆氣搖頭。原主呀,這樣的人面前你就得放下臉皮這東西,有句話說得好嘛,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蕭雯:……
時芳菲:端端,你是故意來氣人的吧。
眾人聽著遂想:投胎在沈家,沈端言投胎這門學問果然是學得極好極好,不修個十世八世,恐怕做不了沈觀潮的兒女。
“光會投胎有什么用,沈家千載詩書,禮樂傳世,沈端言你捫心自問沈家人該有的,你沈端言可曾有絲毫?”辛嫣這是徹底被激怒了,本來是來激怒沈端言的,結果她先惱怒得喘不上氣來。
要寫詩?這個……沈端言琢磨著就是要抄詩吧,也得她曾經背過相關的詩句才行,可學校里學的詩詞真沒有能在壽宴上拿得出手的。不成直接認輸,反正都沒臉沒皮了,淡定地看向辛嫣,沈端言心中暗想:“出招吧,姑娘,我接著。”
“怎么,不會,所以心虛?”辛嫣冷笑。
沈端言腦子里卻靈光一閃,還真有句合適的,只是不免覺得這樣的場面實在俗套。不過既然注定要落入俗套,不如干脆狗血點啊,打臉什么的,向來是好不好:“千載詩書,禮樂傳世,從來不過是修身養性之用,豈是用來作意氣之爭的,學問若用得如此下乘,又安敢稱千載詩書,禮樂傳世!”
“肚子里沒貨,就別拿這作借口,說得比唱得好聽又有何用,還不是個胸無點墨的蠢貨。”辛嫣的話說完,在場不少婦人姑娘都掩嘴而笑,沈端言肚子里那點墨水能寫出什么貨色來,多半個京城的人都已經見識過了。辛嫣今天打定了主意要讓沈端言丟臉在人前,而且是在沈觀潮壽宴上,這么一來,沈觀潮就是在寵愛這個女兒,大約也要惱怒不再過問她的死活。
女眷這邊因為竊竊低語著沈端言的事,又有辛嫣拔高數重的尖亮嗓音,倒把門洞另一邊園子里宴飲的男客們也驚動了。當年沈端言那些逸事,在場真沒人不清楚,有人悄看沈觀潮,沈觀潮不以為意,只舉杯道:“小女不拘慣了,眾位見笑。”
沈觀潮從來不覺得閨女胸無點墨有什么過錯,誰規定沈家的兒女都要是驚世之才,誰規定他沈觀潮的女兒就應該是天下閨閣淑女的榜樣。沈觀潮從不這么要求自己的兒女,他對兒女的要求向來只有一個——持身為己,笑罵由人。
這時,卻忽聽墻另一邊傳來吟誦聲,讀的卻只有一句句:“筆落消風雨,詩成退鬼神。”
這句化用的“筆落消風雨,詩成退鬼神”,沈端言覺得自己改得不錯,很符合沈觀潮這大半輩子的所作所為。不過她也就能寫出這么一句來,要她再給接一句,那可真不成,她可沒這份才華。
不過,這一句也就夠了,因為有沈觀潮在,他覺得自家閨女今天可謂是神來一筆,似乎接不下去,那么就輪到他這當爹的出場給閨女張目:“你那句時逢毀譽心無諍,間有詩文手自編還不曾有下句,這里又得一句,接下來半月端端旁的事就不用想了,把這兩句補齊全來才好。”
“我這般拋磚引玉,盼著爹來補全,爹竟是一點也沒有成全佳話的意思么。”沈端言說著笑看沈觀潮,卻見沈觀潮滿臉是笑,眼中卻頗有幾分清冷與探究。這么寵兒女的爹,肯定對自家兒女再了解不過,沈端言真覺得自己是怕什么來什么,穿越大神一點也不愛她。
不過,沈觀潮此時還是很玉成了她造盆大狗血的意思:“往日總給你補殘句,補來補句倒都成了我的文章,日后傳世的詩冊里豈不連你的名字也沒有,虧也不虧。”
眾人:……
沈端言:您別這么配合成不成,配合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這狗血不能只倒一半吶。
“腹有詩書我自知,何需人懂,更不必詩冊。”
“好好好,那為父便來替你補全了這兩行殘句。”說罷,沈觀潮下筆如有神,在沈端言寫的字旁邊,仿著她的字體寫了下句。沈端言雖是個沒欣賞水平的,卻能通過身邊人的贊美聽出來,沈觀潮的下句補得極好。
上句本來就很大氣,下句弱了不行,只能氣場更強大才壓得住。
眼前倒是暫且過去了,只是不知道宴席結束后怎么“死過去”,沈觀潮那一雙眼睛也太過厲害了些,要人命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