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聽見陸策的聲音后,也吃了一驚,轉眼瞟瞟溫媽媽那驚惶的樣子,反倒冷靜下來,甚至感覺有點好笑。果然是隔墻有耳,禍從口出呢!想必溫媽媽說的時候也沒料到,自己的話偏偏落入了陸策的耳里吧?
眼見溫媽媽僵了一陣,求助的目光向她投身了過來,溫柔只是假裝沒看見,低下頭去繼續切她的菜。她心里明白,溫媽媽有這樣的想法,說這樣的話,其實并不是存了什么壞心,只是生活的環境和見識帶來的一種局限性,溫媽媽不知道這種不經大腦就脫口而出的話,時常會給別人帶來困擾。
為此溫柔已經忍受了很久,于是也不打算管,溫媽媽惹出來的禍,就讓她自己去解決,要是能因此得到點教訓,使她今后的言行能穩重收斂一些,就再好也沒有了。
轉眼間,廚房的門就被推開了,溫柔回頭,看見陸策那挺拔的身形矗立在門外,臉上帶著淡淡的一抹笑,問道:“你們在說什么?大老遠就聽見了。”
“沒……沒說什么……”溫媽媽慌亂之下,編不出什么借口,只得矢口否認。
陸策顯然不信,但也沒再追問。眼見站在他身后的劉嫂明顯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溫柔反倒淡淡一笑,垂眼道:“我娘擔心我待在趙府時發生的事,會讓你知曉。”
一語驚起千層浪!
溫媽媽再次呆了,就連劉嫂都臉色一僵,望向溫柔的目光頗為古怪。
小環一臉震驚,死命的扯著溫柔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說,只有陸策,帶著一臉饒有興味的神情,望著她道:“哦?究竟有什么事,不可以讓我知曉呢?”
如花爬上趙老爺床的這件事,已經困擾溫柔很久了。這事不是她做的,她完全沒有虧心的感覺,但別人都認為是她做的,她也百口莫辯。原本,她不太在乎別人怎么看她,但是溫媽媽在乎,這件事鯁在她的心里,時不時就會觸動她那“敏感”的神經,然后積聚起一些不必要的擔心和顧慮,最后總會在特別不適合的時機爆發出來,攪得溫柔不勝其煩。
溫柔心里明白,這事就算眼下遮掩過去了,但溫媽媽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要從中攪合一場,終究瞞不過陸策。何況此時說出來,她的言行都是坦蕩的,他若是無法接受,她也好早點死了心,若是瞞過一陣再說,倒變成是她有意欺瞞,事情的性質就會變得完全不一樣,到時陸策要是想不通,不能接受,那他倆之間的事情,大概就要演變成一場悲劇了。
“嗐,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有什么可說的?”劉嫂見溫柔嘴唇一動,連忙插話圓場道:“這天也不早了,我可是餓壞了,咱們還是趕緊吃飯要緊!”
“是啊!”溫媽媽被一提點,立刻接道:“晚上有蟹粉獅子頭,柔兒的拿手菜,陸少爺一會嘗嘗。”
陸策微微點頭,沒有言語,只是望向溫柔的目光加倍柔和。
“好了,你們讓我把話說完。”既然已下定決心要將這事說出來,還一再被打斷,感覺真是挺郁悶的,溫柔回望陸策道:“我曾經在元昌城一家姓趙的大戶人家里做過丫鬟,那家的老爺十分好色,見了略平頭整臉些的丫鬟,就想糟蹋,偏偏他寵愛的如夫人又是個善妒的主兒,若是被她知曉有哪個丫鬟上了老爺的床,必定要找個借口,拖去打罵一頓,就是未打死,回頭多半也要發賣出去,或是打發到老爺瞧不見的地方,去做些粗活……”
“咳……”溫媽媽看見陸策的眉頭微微蹙起,忍不住咳了一聲,輕聲斥責溫柔道:“姑娘家怎么能說這樣不害臊的話……”
溫柔連正眼也沒瞧她,甚至沒感覺到羞怯,只像是在敘述別人的事一般,自顧自接著道:“恰好,我就被那趙府的如夫人教訓過一次,險些被打死,最后發配到劉嫂照管的大廚房里去做事,受盡了趙府眾人的白眼和譏諷……”
聽她說到這里,陸策的眉頭擰得越發緊了,嘴唇緊抿成一條線。
小環臉色蒼白,低著頭站在溫柔的身后,一言不發,但劉嫂忍耐不住了,插話道:“可你的身子是清白的……”
溫柔向著她微微一笑,又瞟了溫媽媽一眼道:“我自認是清白的,可別人心里卻未必都如此想,何況我的確當眾被打了板子,清白不清白,端看他人怎么想了,橫豎我的名聲是不好聽的。”
見她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陸策沉吟道:“就這事?”
“就這事。”反正都詳細說了,雖然看見陸策的神情變化時,溫柔心里有疼痛和失落的感覺,卻越發沒了顧忌,直言道:“當初執杖的人就是趙安,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問他。”
陸策點了點頭。
溫柔壓下心里的種種情緒,接著道:“這事原本與你無關,只是你既向我家求了親,我想還是讓你知道的好,這樣你也可以選擇要不要改聘家世清白的女子。”
沉默,良久的沉默。
陸策與溫柔兩人對望著,彼此都不發一言。
小環神情緊張的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牙齒險些要咬破自己的唇。
劉嫂長嘆了一口氣,低頭無語。
最郁悶的是溫媽媽,她心里懊惱之極,還十分納悶。
溫柔平日看上去分明是挺明白事理的一個人,一向知道什么事該說,什么事不該告訴人,誰想她這會竟一反常態,不但不遮掩,還主動將這樣的丑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人,甚至沒有半點羞愧,那目光澄澈坦然的仿佛在談天氣好壞,讓她這個當娘的,都沒臉去面對陸策,更是擔心著下一刻陸策會不會就拂袖而去。
陸策初聞此事之時,的確憤怒了,但他氣的是那趙老爺的禽獸行徑,疼惜溫柔曾經受過的傷害,而不是關注她失沒失貞。
溫柔說的沒錯,清不清白,端看他人怎么想了。對他來說,雖然希望深愛的女子只屬于他一個人,卻也不會刻意去在乎這種在他遇見她之前發生過的事。貞潔不是不重要,但更重要的,卻是溫柔的心性和品行!
相處這段時間下來,溫柔是怎樣的人,他再清楚也沒有了,若是水性楊花又貪戀富貴的女子,她大可以攀附上沈家,甚至賴在他的府里,繼續安心的做他的妾室,沒必要大費周折,執意欺君,拿自己的性命來作賭注,換取她想要的平淡安適的生活。再退一步說,哪怕她心里有一點算計,都不會當眾將這種可以遮掩過去的隱秘事情說出來。
就這么一轉念間,陸策就明白自己要定了她!立刻將緊蹙的眉頭松了開來,淡淡笑道:“你清不清白,我自然知道,用不著向旁人打聽。”
溫柔原本已做好心理準備,估摸著會看到陸策冷然離去的情形,聽他這樣一說,反倒怔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他說這話究竟是好意替她解圍,還是惡意譏諷,但,不分青紅皂白就譏諷這種事,似乎不是陸策會做的,那他——
“怎么?忘了幾個月前,你還是我的小妾么?”陸策的聲音,猶如清風,而他的眼神,卻有些促狹。
這樣一句話,只是在陳訴一個事實,此刻說出來,卻讓人無法不想到曖昧的地方去,溫柔一直略有些蒼白的臉,陡然就漲得通紅,待看見溫媽媽仿佛松了一口氣,小環的頭垂得更低,而劉嫂臉上的笑容里則帶著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更是不知想哭還是想笑。
陸策這家伙,也太邪惡了!只說一句話,就讓所有的人都誤會了,其程度實在不亞于她剛剛解說清楚的那件事!溫柔心里瞬間掠過一個想法——
也許,她真的不該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