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繡聞言柳葉眉微微蹙著,即便沒瞧向商少行,也感受得到他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目光。心中怒氣立時升騰,一半是為了蘇媽媽竟然打罰她的人——雖然早料到她會故意為難,但想不到她竟然如此明目張膽;另一半卻是因為自個兒最貼心的兩個丫頭竟然合起伙來跟她耍心機。
扶起哭哭啼啼的梅妝,又掃了眼欲言又止的丹煙。紅繡轉身坐回到圈椅上,執氣茶盞淡淡道:“你們下去吧。”抿了口茶,又道:“丹煙,你好深的心思。”
“小姐……”丹煙面上血色立時間抽了個干凈。
“下去吧。”紅繡眉眼不抬,僅是擺了擺蔥白玉手。
丹煙和梅妝對視一眼,均眼中含淚。小姐旁日是好脾氣,可做事也向來講究原則,這次怕是真的惹小姐生氣了。
梅妝后悔的掉了眼淚,想道歉,又礙于商少行也在場,許多話沒辦法直說,只得與丹煙一同退出了正廳。才剛走到回廊,梅妝就委屈的道:
“丹煙,都怪你,說什么這種事不能直接告訴小姐,怕她覺著咱們恃寵而驕。現在可好,小姐怕是真的惱了”
丹煙抿了抿嘴唇,低下頭也紅了眼眶。她對小姐絕對忠心耿耿,可再忠心,她們畢竟是單獨的個體,一個是主,一個是仆,她總會有些私心。
方才剛進院子便瞧見梅妝哭哭啼啼的要去找小姐告狀,她怕沖撞了三少爺,又怕惹小姐煩,才幫同為下人的梅妝出了主意。想著即便出了事,也不能由他們來“告狀”,而是要小姐自己去發現,讓小姐主動來幫她們總好過她們自己被動來的好。而且今日三少爺在,還能幫忙出頭,也能給小姐做個人證。
卻不料這等心思被小姐一眼看穿,她只覺得擔心又后悔。主子可以容忍聰明有心機的奴才,卻不能容忍奴才將心機使在主子身上啊
同一時間的正廳內一片安靜,紅繡抿了口茶水,便靜靜的瞧向窗外被雨水打濕的花園。她能猜到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清楚丹煙和梅妝二人對她皆是忠心耿耿的,出了這等小事本來也算不得什么。但是丹煙到底還是不夠老道,她想借商少行的手來幫忙確實是好意。可她忽略了商少行的為人。
三少爺如此精明,難道不會以為這一幕是她做主子的故意吩咐奴才來演戲讓他看?丹煙此舉,等于將她裝進去了。
商少行此時倒是不多言,仿若什么事情都沒發生,身上穿著的也不是濕掉的外袍,仍然悠哉的品著茶。與紅繡談論的仍舊是方才那些。
紅繡心中惱著,面上笑著一一應答,表面看起來二人詳談甚歡。不多時商福全氣喘吁吁跑了回來,為商少行取來一身寶藍色的外袍。
“少爺,奴才服侍您更衣?”
“嗯。”商少行應了一聲,并未動彈。
紅繡了然一笑,“我先出去。”起身出了正廳,到回廊側坐著。
梅妝與丹煙遠遠瞧見紅繡出來,二人對視一眼并未敢上前。
紅繡靠著廊柱,眼角余光瞧見丹煙與梅妝怯怯的樣子,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她沒有古代人根深蒂固的階級觀念,從不會將誰人看的比自己低多少,她付工錢,對方等價付出勞動,各取所需而已。但身邊的人對自己耍心眼,她怎能不氣?
商少行換了身衣裳,笑著走了出來,在紅繡對面坐下。
“紅繡,我方才已吩咐了人,估計稍后繡布與繡線便會送到了。這些日要偏勞你了。”
紅繡笑道:“三少爺說的什么話,你我現在是同一立場,我盡心盡力的去繡活不只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個兒啊。”
商少行點頭,笑道:“如此,我先回去看帳了,若有事便使喚人來找我。”
紅繡微笑,感激道:“多謝三少爺了。”
“別這么說,你我朋友一場,何須客氣。”
“朋友?”紅繡一怔,本來依著商少行的性子,他若說出“你是我未婚妻子”一類的話她還不意外。想不到在他心中,竟然可以當一個女子為朋友,這對古代男子而言已經實屬難得。
商少行微笑,“難道不是?”
翻著眼睛想了想他們二人的關系,紅繡不僅莞爾,說是朋友,他們似乎少了些什么,說是敵人,又好像多了些什么。
“三少爺說是,那就是了。”
紅繡淡淡的一句讓商少行很是尷尬,剃頭挑子一頭熱似的,咳嗽一聲道:“我先回了。”
“我送三少爺。”
紅繡起身送商少行到馨苑門前,看他上了轎子才轉身回來。迎面遇到垂手而立的蘇媽媽和新來的粗使丫頭花兒朵兒,紅繡也并未多言。
蘇媽媽這樣的,在她決定動她之前,必須要先安撫下來,免得她去嚼舌頭根子亂傳閑話。至于什么時候動她,她得等一個適合的契機。她教規矩動輒打罵,也可以讓那三個被她寵壞了的丫頭知道知道冷熱。
——就算她是現代人,沒有古代人的階級觀念,在必須適應環境的時候她也一定要適應,將自己身邊的人調較妥當,否則交了“熊朋友”也是自己吃虧。
當日下午,商少行便命人將上等的云錦繡布和繡線都送了來。這次的月夕比評雖然同樣繡屏風,但上次是雙面三異繡,要求繡布的透明質感,這次卻要求繡布的厚重,感覺就像是上等的油畫紙似的。
紅繡見了繡布,立即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將繡屏的大小定下來,上了繃子,隨即到書案前用眉筆在紙上又一次將她與商少行商議的底稿研究了一遍。
此次采用亂針繡,對色彩的要求搭配非常嚴格,她想要將“群芳爭艷圖”繡出如“照片”一般的真實感,除了考驗她的繡工,還要考研她的繪圖能力,不過從前學過油畫,這一方面難不倒她,估計南楚國其他人也會同商少行一般,待她將立體感真實感極強的繡屏展現出來之時,定會驚為天人吧。
六月初十,太皇太后的壽辰舉國歡慶。商府中較往常也熱鬧許多,紅繡的馨苑卻一如既往的安靜。白日里紅繡只忙著繡月夕比評的繡活,到得下晌老太太著王婆子來請人,她才放下針線,隨著倒老太太那廂去用晚飯。
紅繡重孝在身,即便太皇太后恩典允了她著錦衣華服的特權,她仍然是一身素雅,月牙白的高腰襦裙,杏花白的交領窄袖,雙臂挽著淺藍紗羅披帛,頭上僅斜插著太皇太后賞的那一套頭面中的一支白玉紫金杏花簪。
用罷了飯,二堂弟商少瀾和三小姐商語蝶還想著到街上去看煙火,商少行瞧向紅繡,投射過詢問的目光。紅繡在商少行身邊悄聲道:“我就不去了,月夕將近,還有許多活要做。”
商少行累了一天,對大晚上出去并無興趣,稟了老太太便與紅繡分別離去。惹得商語蝶一通跺腳,嘟囔著大哥哥出門做生意不在家,二哥哥好生無趣,三哥哥也不理她云云。儼然被慣壞的千金小姐范兒。
馨苑中,梅妝為紅繡掌了燈,噤若寒蟬的退在一旁。有了前幾日的事,丹煙與梅妝伺候紅繡的時候越發小心,加之蘇媽媽“主子奴才”規矩的一番調教,到現在并未經過專門“訓練”的三婢女已經越發有樣子。
紅繡讓三婢女去一旁歇著做自己的事,自己就著燭火繼續忙著繡活,突然屋內人影一閃,一個火紅的身影已經斜坐在紅繡對面的圈椅上。
“啊洛,洛公子”梅妝嚇的心肝撲通通的跳,看清了來人才拍拍胸脯,并未高聲喚呵。
姬尋洛笑吟吟將一小壇酒放在桌上,對著梅妝、丹煙和凡巧三人瀟灑的擺擺手,望向仍舊低頭繡活的紅繡。
“紅繡,怎么這些日不見似乎清減了?”慢悠悠走上前去,抓住她雙手腕子,吊兒郎當的斜挑著桃花眼望著眉眼含笑的紅繡。
待診清了脈象,姬尋洛略微赧然的放開手,轉身一面走向書案一面頭也不回的說:“寒底的身子,染了風寒沒好利索,又不注意修養,趕上……趕上特別日子你還能‘挑燈夜戰’,我真服了你。”頭也不抬筆若游龍的開了張方子,隨手丟給迎面走來的丹煙。
“去給你們小姐按著方子抓藥,先前庸醫開的破方子不用服了。”
丹煙立馬福了一禮:“多謝洛公子,奴婢這就去。”
“奴婢們去給公子沏茶。”丹煙和凡巧也識相的行禮退了出去。
屋內只剩了紅繡與姬尋洛,燭火搖曳下,紅繡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他看的俊臉越發的發熱。
拍了拍桌上那壇子桂花酒,“紅繡,稍后圣京城門樓上要放煙火,你不去看?”
紅繡搖頭:“不去,沒什么意思,人擠人的出去也不方便。”
“我倒是有個不擁擠又悠哉的好去處,你可愿隨我一同去喝一杯?”
紅繡與姬尋洛相識到如今,二人早已是知根知底的朋友,她不愿意與商府那些不相干的人出去,但和朋友一起看看煙火賞賞月色品品桂花酒,倒也不失為一件雅事。
思及此,紅繡欣然點頭,換來姬尋洛歡喜一笑,“披上斗篷吧,仔細一會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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