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正院的路上,紅繡走的并不快,她的心被連翹的眼淚弄的亂糟糟一片。她想不明白,她明明是給府里長了臉,老爺怎還會將娘親調出去?說是擢升為繡坊的管事婆子,例錢也給加到二兩,可對于連翹來說是禍不是福啊。連翹心心念念想的,無非就是呆在府里,盼著有一日能見到老爺,更抱著一些幻想,希望老爺哪日能認了她這個外室女。
娘親奢望的,是一個實現希望渺茫的夢,如今這個夢,也馬上就要破碎了。
想到那個女人哭泣的臉和顫抖的雙肩,紅繡的心也跟著揪緊,真不知該如何解決此事,再一想到她來到古代唯一的親人要被調去府外,往后他們想見上一面難如登天,紅繡更是緊蹙了眉頭。可能有什么辦法呢?他們是下人,主子有命,奴才聽命,哪有他們說不的權利。
心事重重的到了正院,杜氏的大丫鬟琥珀早已等候多時,見了紅繡,笑吟吟的走過來,道:“紅繡姑娘來了,快屋里請吧,老爺和夫人怕要等不及了呢。”說著話為她挑起門簾。
紅繡忙回禮道謝,要知道往常這些大丫鬟一個個眼高于頂,仗著夫人寵信最是不將人放在眼里,她給自己掀門簾?怕是有什么事情要變化了吧。
進了正門,繞過青山云霧的屏風,諸葛老爺和杜氏正端坐當中品茶,兩人眉目間皆是笑意,像是有什么喜事。
“奴婢見過老爺,見過夫人。”紅繡恭恭敬敬的行禮。
“起來吧。”杜氏懶洋洋的應了一聲,放下青花茶盞,笑望著紅繡,語氣溫和的道:“紅繡啊,前兒我差人送去的馨嵐居胭脂水粉,你用的還慣嗎?”
“回夫人的話,奴婢用的慣,多謝夫人賞賜。”
“謝什么,不過是幾盒胭脂罷了,若是你喜歡,改日我在多給你送些個去。”
“多謝夫人,奴婢惶恐。”
杜氏優雅的起身,水藍色的褙子上用銀線繡著大朵牡丹,威儀微露,清新華麗,款款移步來到跟前,紅繡低垂著頭,只看到她水粉色的繡鞋鞋尖兒和藕色襦裙。
下巴被微涼的手指捏住,紅繡一驚,不敢反抗,順著杜氏手上的力道抬起頭,正對上一雙丹鳳眼。只一瞬,紅繡便垂下了眼簾,擔心泄露了情緒。
杜氏嘖嘖道:“好一個俊俏模樣,”親切的拉了紅繡的手向前走兩步,笑容滿面的望著諸葛老爺,道:“老爺,妾身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說不當說。”
諸葛老爺放下茶盞,斜倚著圈椅,優雅道:“夫人太過客氣,你我夫妻,還有什么話是不能說的?”
“既然如此,妾身可就說了。我瞧著紅繡丫頭水靈聰明,甚是討喜,琢磨著想收她做個義女,你瞧,綠綺那兒不是請了宮里的嬤嬤來教導么,這不正好可以讓紅繡也跟著去沾沾光。好好的女兒家,若是總呆在下人圈子里,還不學低賤了去?”
紅繡猛然抬頭,對上諸葛老爺笑容滿面的俊臉。對于杜氏的提議,他似乎毫不意外,還非常滿意的點頭,道:“如此甚好,認紅繡做義女吧。”
“紅繡,你看老爺都允了,來來,快叫聲干爹干娘。”
望著杜氏描化精致笑容無懈可擊的臉,紅繡打心底里涌出一股惡心的感覺。到此時她若再想不明白,就是榆木腦袋了。
恐怕今天的一出戲,正是因那日張析昊等人給她慶生而來。一個“有大才”被多個官員看重的人還做下人,諸葛老爺怕要落了外人的口實。他們夫婦倒是聰明啊!
先前她對娘親說,老爺不會認她,是因為老爺怕下人們嚼舌頭,說他勢利眼,說他“以前女兒癡傻他不認,如今大好了露臉了又要認”。
可若是認個義女呢?所有的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認義女,等于不承認她是諸葛老爺的血脈,那何談“不仁義”,何談“勢利眼”?如今她被工部各位大人看重,認了她做義女,也不會有人說諸葛老爺委屈了“人才”,更不會有人背后戳老爺的脊梁桿子。主子們的面子保住了。說不定還有人會夸他心胸寬廣,唯才是舉呢!
可是,他們將娘親置于何處?他們不認她,也否定了娘親,當年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痛苦算什么?這些年受的苦又算什么?只是出府每月二兩銀子的例錢就能彌補了嗎?
杜氏見紅繡沉默不語,笑了下道:“瞧這孩子,歡喜的不會說話了。”搖了搖紅繡的手,道:“快叫聲干娘啊,叫了,你就是諸葛府的小姐了,往后同綠綺、橙絹、紫綃她們同等待遇,有宮里的嬤嬤專門教給你們規矩女紅,若是你喜歡讀書,也可以請先生來家里授課。將來,干娘定會替你選門好親事,這可是天大的福分,來,叫干娘啊。”
干娘?干你妹!
紅繡幾乎咬碎滿口銀牙,直挺挺的跪倒在地,直視著首位上的諸葛老爺,“老爺,奴婢有個不情之請。”
杜氏臉色一僵,“這孩子,怎的說跪就跪,誠心讓干娘心疼的不是?”
諸葛老爺已沉下臉,望著紅繡精致漂亮的小臉,沉聲道:“不情之請?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請,那就不要說了!”
紅繡抿唇,彎腰磕了個響頭。
“老爺,奴婢愿用‘小姐’的身份,換我娘親不出府!”
“你!不識抬舉!”
諸葛老爺根本想不到紅繡會拒絕,霍的起身,一揮手,桌邊茶盞被他撥開,直直砸向跪在面前的紅繡,茶葉末子和半盞茶水潑了紅繡滿頭滿臉,額頭處明顯鼓起個大包,溫熱茶水順著鼻梁和下巴滴落。
面對老爺的憤怒,紅繡眼睛都不眨,再次叩首:“請老爺免去我娘親繡莊管事的職務,當年之事,奴婢不會再提,也定不會讓老爺在各位大人面前丟了體面,奴婢會做好分內之事,伺候好大少爺,請老爺開恩。”
“你!”諸葛老爺氣結,死死盯著紅繡,若不是張析昊那個酸儒將工部各位大人帶來,險些看了他的笑話,她以為他會認她做義女?她是吃準了他不想丟臉面了!
諸葛老爺一甩寬袖,轉身憤然離去。杜氏見諸葛老爺走遠。笑容逐漸爬上嘴角,低聲道:“狗肉上不了酒席。”
紅繡低著頭趴伏在地,全然不理杜氏的挑釁。
杜氏覺得沒趣,這才追想諸葛老爺離開的方向。
直起身,紅繡臉上還滴著茶湯,額頭的大包似乎更嚴重了些,可她渾然不覺,只緊緊盯著諸葛任遠離開的方向。
諸葛家小姐的身份,她不屑。可是就算不屑,不要,也定然是她得到后再親手毀去!而不是從一開始就讓那些無恥之徒占了上風!她若稀里糊涂的做了諸葛老爺的義女,豈不是讓他們奸計得逞了?
紅繡站起身,脊梁挺的筆直,一步步走向門外,一步步踏出的都是堅定。將來有一天,她定要讓諸葛老爺后悔今日的所作所為,定要讓他求著認她,她要讓所有人知道,就算是女子,命運也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