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被推搡著走向角門,紅繡心中既是憤怒又是凄涼,如今做了這等“目無長上”的事,才剛開始的新生命怕是就要完結了。
可她并不后悔。若是還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定要打的再重一些。欺負她,她怎么都能忍,可打她的母親,那是萬萬忍不得!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若是生在古代便要活的連豬狗都不如,整日被欺負著不算,還要眼看著娘親受辱,這樣茍活下去又有何意義?
紅繡咬了下下唇,回頭望了一眼院當中伏在地上的連翹。又看了一眼這些日子對她多有照拂的伏武,點了下頭,懷著壯士斷腕的心情離開了外院兒。
待到了正屋,繞過山水畫的屏風,紅繡便被按著跪在了地上。三小姐諸葛橙絹由寶翠伺候著坐在一旁吃茶,諸葛言然先行去書房請諸葛老爺。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棉簾一挑,紅繡抬起頭來,正瞧見兩名小廝和一名中年管事的先行出來,躬身候著,少頃,一位年約不惑,器宇軒昂的中年美男子陰沉著臉走了出來。此人身高八尺,高瘦身量,生的面如冠玉劍眉星目,諸葛言然那副好皮囊如今看來多承自其父,爺倆相貌竟有七分相似,只不過諸葛言然欠缺了乃父的穩重成熟之氣。
此人不作他想,定然是這幅身子的生父諸葛任遠了。紅繡低下頭嘲諷一笑,有個父親到不若沒有,娘親就是惦念了他小半生?瞧他的長相,倒也難怪了。
諸葛任遠撩衣擺方一入座,諸葛橙絹便“咣當”一聲扔了茶盞跑到跟前,指著紅繡道:“爹爹,這個賤丫頭打人,紫綃的鼻子都被打破了!爹爹你要給我們做主啊,賣她去煤窯子,還有她那個賤人娘,一路讓千人騎萬人枕去!”
諸葛任遠聞言皺眉,剛拿起茶盞的手一頓,目光一掃三小姐房里的眾人,寶翠蓮露等丫頭立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低頭暗道這話怎的被小姐學去了,如今可害死他們了!
三小姐尚不明白父親已經惱了,只覺得自個兒受了欺負委屈的緊,憋著嘴擠出兩滴眼淚,不依的說:“我們今兒不過是心情大好,想去尋尋傻子的樂,不料樂子沒尋到,傻子還敢動人,爹爹,你要給我們做主!”
諸葛言然立于一旁,低垂了眉眼看不出心思。諸葛老爺睨了眼兒子,端起白瓷青花的茶盞抿了一口,低沉的聲音充滿威嚴,言簡意賅的說:“掌嘴。”
金貴侍奉諸葛老爺三十余年,最是明白主子的意思,忙上前道:“老爺,這不妥吧。”
不待諸葛老爺發話,三小姐已經蹦起來老高,指著金貴罵道:“不過打一個奴才,有何不妥的,你們都是我諸葛家養的狗,說打打得,說踹踹得,如今還輪得到一條狗來指手畫腳!”
金貴斂眉順眼低了頭。
諸葛老爺哼了一聲,道:“還不掌嘴!”
“是!”
金貴應是,招呼了幾名婆子過來,一左一右抓了諸葛橙絹。
三小姐驚慌失措的踢騰起來:“爹爹不是要掌紅繡的嘴嗎,怎的抓我!爹爹!”
“對不住了三小姐。”掌刑的婆子到底是懼怕柳姨娘,巴掌也不敢輪開了,只輕輕摑了一下便退了開。饒是如此,諸葛橙絹也嚎啕大哭起來。
諸葛老爺放下茶盞,揉了揉眉心,疲憊但氣勢絲毫不減的吩咐道:“去把柳氏叫來!”
“是。”
紅繡跪在地當間兒,還未被審便看了出好戲,垂著頭將譏諷藏在肚里。
不出半盞茶的功夫,棉簾一挑,一陣香風撲鼻。柳姨娘在劉婆子攙扶下裊裊婷婷走了進來。
紅繡抬頭掃了一眼,就見柳姨娘穿的藕荷色喜鵲報春的長褙子,下配著藕色的襖裙,頭面兒上也是珠翠環繞。僅僅半盞茶的功夫,要打扮妥當,又要從柳院兒乘著轎子趕來,除非她是超人上身了,否則怎么可能做到?
大眼睛一瞇,紅繡已然明白,如今這個正屋,怕是三房妻妾早已在外面不同的角落注意著了。諸葛老爺大約也知曉她們定然在外面,打了諸葛橙絹,亦是在提醒柳姨娘不該疏于管教,更是提醒杜氏和秋姨娘要引以為戒。
柳姨娘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諸葛老爺近前,依規矩行了禮。諸葛老爺也并未攔著,由她做完了全套。柳姨娘咬著下唇,心道此番老爺是真惱了。
“老爺。”
“嗯。你可知錯?”
柳姨娘低眉順眼,早沒了當日要教訓劉婆子的鋒芒,柔聲道:“妾身知錯了,回去定會好好管教橙絹。”
“如此甚好,我瞧著三小姐房里的下人,一個個面兒上似個人樣,到不知平日里都教小姐些什么?哪學的那些下作言辭!伺候不了小姐,便找了人牙子賣了出去吧。”
諸葛任遠話音剛落,寶翠蓮露等丫頭已不停的磕頭求饒,哭嚎著再也不敢。
柳姨娘暗自咬牙,不著痕跡的瞪了一眼紅繡,面上恭順的道:“此事妾身自會去安排。”
“嗯。”諸葛老爺拉長聲應了一下,放下了白瓷茶盞,目光轉向紅繡,仿若這時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打了二小姐?”
紅繡挺直了腰桿,回道:“是。”
“為何?”
諸葛老爺此問一出,滿屋子人連同屋外偷窺之人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諸葛老爺待紅繡是不同的。如若不然,往常下人打了主子哪還有問緣由的,直接罰了便是。
紅繡抿了抿嘴唇,道:“二小姐和三小姐無故找茬,想尋我的不是,不曾想我不在,就欺負我娘,我娘身子弱,被他們打昏在地。我是心疼娘親,一時激憤才出了二小姐。老爺,此事紅繡自知理虧,再怎的,動了主子便是錯的。可打在娘身,痛在我心。我……”
紅繡哽咽了一聲低下頭,心道諸葛老爺既然問的出來,她便一五一十說了,處置與否全看諸葛老爺做主。但人心都是肉做的,誰家沒有母親長輩呢。就算尊卑有別,娘被欺負了做女兒怎會不反抗?如今她算是三言兩語找到一屋子人的親情共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