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王豐收和郎校民等人一本正經的樣子,就是在接受領導布置的工作任務,牛以平突然感覺有些恍惚。
兩億東國幣雖是一筆巨款,但還是有不少人能動用,未必是自己的錢,比如說某些大企業的投資決策人、政府部門的領導。
華真行身為養元谷的總導師,就相當于一派超級宗門的宗主,能掏出兩個億不算太意外。
但華真行卻說了兩件事,令牛以平下巴都快掉桌子上了,第一是幾里國要制定相關法律,第二是將這起事件編進幾里國的大學教材。
推動立法,需要很大的影響力與能量,法律是秩序的形式;而決定全國的大學教育使用什么教材,更反應了這個國家的立國宗旨,教育是秩序的內容。
這兩件事都涉及到一個核心問題,就是建立與建設這個國家所采用的指導理論,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意識形態。
據牛以平粗略的了解,幾里國目前好像還沒有大學,原有的一所大學在政權更迭后已被關停,新的大學正在籌建中。
教育體系的建設,決定了這個國家希望培養出什么樣的人。如果說科學技術意味著人們掌握了什么樣的工具,那么人文教育則是告訴人們怎樣使用這些工具。
將來幾里國的每一個大學生,都要學習這個案例并進行討論分析。這意味著什么?春華大學企圖盡量降低的“負面影響”,不僅被公開了,而且會成為永久性的丑聞。
牛以平就是搞教育的,大腦中立刻就出現了相關場景——
老師在課堂上講述這個案例,介紹它是怎么發生的、春華大學以及有關部門是怎么處理的、事件造成了怎樣的影響、反應了哪些社會現象與問題?
事件的處理方式與造成的影響,為何會引起當事人的不滿?幾里國方面采取了怎樣的應對措施,它又是如何推動了幾里國的立法、為何要這樣立法?
牛以平本人就是這方面的專家啊,假如讓他來編寫教材,一定會是很jing彩的一課。可是春華大學在這個課件中,注定將以負面形象出現。
幾里國目前還沒有大學,這件事還沒有發生,所以春華校方和當地警方根本預見不了這種后果,他們該怎么處理還會怎么處理。
真正的污點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導致事件發生的原因,以及事件的處理方式與處理結果。
這樣一來,至少在幾里國的輿論環境和民眾認知中,它就會成為一個抹不掉的污點,甚至有可能流傳至全世界……除非想辦法讓幾里國把教材給改了。
華真行真是太壞了,而且是明明白白地使壞,春華大學怎么招惹了這樣一個祖宗?
在昆侖修行界,誰都知道石雙成是個惹不起的小姑奶奶。可是跟華真行一比,石雙成又顯得那么天真可愛。
牛以平恍惚間心亂如麻,首先想到要趕緊向領導匯報,對這起事件一定要慎重處理,因為將來的后果會很嚴重。可是轉念一想,他又只得嘆氣。
就算他這么去跟領導匯報,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牛處長剛才自己就說了,現實情況很復雜,不是他這個小小的校長辦副主任能說了算的。
華真行要將指定案例編入教材,而且不是一所大學的教材,是全國所有大學都要采用的社會通識教材。假如放在東國,這可不是春華的校長說了能算的。
可是看王豐收等人的反應,華真行明顯能說了算,那么他在幾里國的身份和影響力,顯然就不是一個養元谷的總導師這么簡單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不是春華大學怎么處理這件的事的問題,而是華真行怎么處理春華大學的問題!
牛以平現在已經不指望校領導能做出正確決定了,只希望自己的名字不要被寫進幾里國大學的教材中,從現在開始就站華真行這邊吧,將來說不定還能幫到學校。
其實仔細想一想,華真行還真是個勤學自律、樂于助人的好學生,自己也應該好好幫助他。
牛以平咳嗽一聲道:“其實還有一件事可能比較麻煩,我得提醒華總導。”
華真行:“您請說。”
牛以平:“哲高斯的身份比較敏感,他的家庭尤其是他的父親在尼朗國很有影響。哲高斯死在東國,又是這樣離奇的意外事件,外交方面還是有壓力的。”
華真行淡淡道:“與我無關,我只是無辜的受害人。”
牛以平:“那就說一些與華總導有關的。警方的調查結論肯定會提供給尼朗國方面,尼朗國方面也會了解,哲高斯是和你發生了沖突,故意傷害未遂反而導致身亡。
就算我們不做惡意的假設,他的父親或者說他的家族勢力也未必會講道理,說不定會遷怒到你的頭上……但是請放心,在東國境內,我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華真行搖頭道:“不用假設,我了解哲高斯,了解尼朗國,了解他們那種人。他們是一定會遷怒于我的,有機會也一定不會放過我。
他們的邏輯很簡單,簡單到只有一句話,‘我兒子死了,而你還活著,這怎么可以呢?’但是請放心,他們真要找我的麻煩,您覺得我會處理不了嗎?”
牛以平:“我的意思只是想提醒華總導,他們有可能會找你的麻煩。哲高斯死在東國境內,按照程序,我們會通知他的父母來處理后事,也要通報情況。”
華真行:“哲高斯的骨灰就直接交給尼朗國大使館吧,其他的麻煩,幾里國方面會搞定的。多謝牛老師的提醒,這件事您就不必擔憂了。”
王豐收突然插了一句:“我可以肯定,哲高斯的父母不會來東國。”
華真行:“查清楚了嗎?”
王豐收:“基本都調查清楚了。”
華真行:“不會冤枉好人?”
王豐收:“絕對不會!也就槍斃幾十次和槍斃幾百次的區別。”
華真行:“兩千萬米金。”
王豐收:“用不著這么多。”
華真行:“我認為也用不了這么多,告訴他們,盡量省著點花。”
這段對話非常突兀且兇殘,讓人根本就聽不懂,葉一寧忍不住問道:“你們在說什么?”
王豐收答道:“消除這一事件對幾里國的負面影響。”
葉一寧:“我還是沒聽懂,你們在說天書呢?”
王豐收看了華真行一眼,華真行點了點頭,王豐收便開口解釋了一番。石雙成還好,而牛以平和葉一寧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王豐收是新聯盟的情報頭子,也是新幾里國的情報組織領導,自古以來,外交和情報幾乎不分家,所以才會派他來擔任對幾里國來說最重要的外交職位。
通常情況下,各駐外大使受外交部的直接領導。
可是王豐收這位大使的情況又很特殊,他的真正的級別甚至比幾里國現任的外交部長還要高一級,按東國話說就屬于低職高配。
這說明在幾里國政府眼中,駐東國大使的重要性,甚至超過了待在國內的外交部長,別的人很難干好,所以只得讓王豐收這位原春華博士、現情報負責人親自出馬。
在東國境內,王豐收建立的情報渠道還不是很成熟,畢竟條件有限、根基尚淺。但是在幾里國周邊一帶,王豐收所領導的情報系統,能量可是大得很。
今天上半年,華真行批了二十億米金的預算限額,用于收購尼朗國和特瑪國交界處約五萬平方公里的土地。
其中約三萬平方公里在尼朗國境內,約一萬五千平方公里在特瑪國境內,另有大約五千平方公里土地是兩國爭議地區。
王豐收領導的情報部門,對這兩個國家的情況作了一次很詳盡的摸底調查,并時刻跟蹤關注。
王豐收打聽到哲高斯就是尼朗國陸軍上校的兒子時,立刻就讓人把其父麥考比上校的檔案整理出來了。
王豐收手中的這份檔案,比尼朗國政府掌握的資料還要詳盡,他拿到手的時間,甚至比他搞到春華大學校園監控的時間還要早。
尼朗國的面積約三十萬平方公里,人口只有五百萬,境內大部分地區都是荒漠,以高原戈壁和沙漠為主。只有一條河流穿過其國境,居民主要都集中在這條河流的兩岸。
麥考比今年四十六歲,去年年初成為尼朗國軍隊的最高長官,差不多與新幾里國宣告成立是同一時間。其軍銜為陸軍上校,尼朗國只有陸軍,并沒有正式建制的海軍和空軍。
尼朗國曾經有那么十幾年,政局還算穩定,至少在黑荒大陸算是不錯了,與東國之間也有不少合作項目,主要是東國方面援建的水利水電工程。
但是從前年開始,尼朗國發生了一系列動蕩與騷亂,前政府倒臺,現總統格拉利趁機上臺。
尼朗國實行的是總統制,總統就是全國武裝力量總司令,而陸軍上校是軍方的最高指揮官。
麥考比是格拉利總統的頭號心腹,二十多年前一起混幫派的時候,就是他手下的鐵桿馬仔。格拉利就是控制了一股軍方勢力才得以上臺的,然后任命麥考比為陸軍上校。
麥考比雖然是軍方的最高指揮官,但國內主要軍事力量的指揮權,目前還牢牢控制住現任總統格拉利的手中,假如不是這樣,格拉利也坐不穩總統的位置。
有人認為麥考比上校是最有希望成為尼朗國下一任總統的人選,這種預測是靠譜的。
除非格拉利能永遠在總統的位置上坐下去,否則無論他是被動退休還是主動扶植繼承人,麥考比都是最佳對象,尼朗國內目前有沒有誰能和麥考比上校競爭。
麥考比有多少子女?以王豐收強大的情報能力,居然也無法統計出確切數據。他早年只是個小人物,在尼朗國軍方出人頭地后尤其是近兩年來,很多人都聲稱是他的孩子。
這一幕似曾相識,夏爾成為幾里國新政府的總席后,一度也有很多人聲稱是夏爾的親戚。
麥考比能確認的子女,或者說得到他本人承認的子女共有十九個,哲高斯是其中之一。王豐收能拿到這么明確的數據,已足以證明其情報工作能力的出色。
哲高斯其實是三年前才找到親生父親的。他的母親在臨終前告訴他,他的父親是時任尼朗國陸軍旅參謀長的麥考比中校。
母親以為麥考比早就死了,但前不久又在尼朗國的一場閱兵儀式上看見他了,這才知道麥考比不僅仍在人世,而且成了大人物。
母親去世后,哲高斯才找到了麥考比。沒有親子鑒定,麥考比當即就認下了這個兒子。因為哲高斯長得幾乎和他年輕時一模一樣,父子倆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麥考比年輕時就是個小混混,與哲高斯的母親曾是街坊。他們在一起鬼混過,麥考比也是給過錢的,但不能說就是妓女和嫖客的關系,總之是一種街區特色現象吧。
麥考比認了這個兒子后,就安排哲高斯去茵國留學了。
在來春華之前,哲高斯已經去茵國留過學。但是這段留學經歷并不長,哲高斯在茵國闖了禍,造成了一名亞裔女性的死亡。
因種種緣故,哲高斯逃脫了法律懲罰,但被學校除名,也被茵國當局驅逐出境。此事發生在去年四月,其時格拉利已成為尼朗國總統,麥考比也晉升為陸軍上校。
王豐收是怎么掌握這個情報的?因為哲高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回國后還經常跟人吹噓這段經歷。王豐收派人收集麥考比的資料時,順便也記錄了下來。
麥考比給兒子換了新的護照和學籍資料,又把他送到了東國春華大學來留學。春華大學在做新生入學審查時,并沒有掌握這方面的信息。
這也不能怪學校,因為哲高斯提供的是官方正式資料。王豐收能掌握這些情況,是動用了國家情報機構的力量,而春華大學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手段。
至于哲高斯是怎么通過春華入學資格考試的,王豐收反而沒有查出來,至少暫時沒有查出來。因為意外事件發生的時間很短,到現在只剛剛過去了兩天半。
王豐收剛才斷言,哲高斯的父母不會來東國處理其后事。因為其母已不在世,而麥考比上校不會輕易離開軍營,更別提長時間滯留在海外了,除非他是想流亡。
格拉利當上總統后,一直都呆在首都,也從未出訪過任何國家,因為他擔心自己一旦離開,回來后很可能就不再是總統了。這聽上去很奇葩,但現實中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麥考比上校也是輕易不會離開軍營,走到哪里都帶著一大群護衛,他也擔心一旦離開了控制軍隊權力的中樞,就會有人取而代之。
盡管不太可能親自來東國,但他與華真行已結下“殺子之仇”。假如有人告訴麥考比華真行與歡想實業的關系,那么歡想實業二十個億米金的投資權益,就很難保證。
雖然歡想實業是正式付錢將土地買下,但別指望麥考比這種官員會有契約jing神,強行撕毀協議又不退錢的事情,很可能會發生。
以他現在在尼朗國的地位,已經有能力壞事,假如將來他真的成了尼朗國的總統,那么尼朗國與歡想實業之間,更是會直接成為敵對關系。
華真行倒不怕這些,幾里國、新聯盟、歡想實業都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身的權益。就尼朗國那點軍事實力,真不夠新聯盟軍打的。
但華真行并不希望事情發展到那一步,沖突意味著更大的損失,對幾里國并非好事,對尼朗國更沒有好處,甚至只會是一場災難。
所以為了尼朗國人民的利益,就讓麥考比上校為國盡忠吧。王豐收說的清除這一事件的負面影響,就是指清除麥考比上校。
華真行問的是否會冤枉好人,就是指麥考比上校本人是否應該被清除?畢竟兒子的過錯,不能直接算到老子頭上。
王豐收叫人取來了一份剛剛打印整理好的卷宗,先遞給了華真行,然后又交給其他人傳閱,到這時才順手泡上了茶,話說了這么長時間也該口渴了。
在座的除了亞丁之外,皆是四境以上修士,看資料當然都很快。誠如王豐收所說,麥考比做過的那些事,已經查證的和尚待查證的,也就是槍斃幾十次是槍斃幾百次的區別。
王豐收等人倒還好,至少相對冷靜,但牛以平等人哪見過這個,麥考比的諸般“事跡”簡直超出了想象,此人難道是地獄里的惡魔?
清除麥考比,按照“國際經驗”,通常花幾百萬米金就能搞定。華真行料敵從寬,批了兩千萬米金的預算,差不多相當于一億三千萬東國幣。
畢竟要保證二十億米金的投資權益,收購土地的某些手續還沒有徹底完成呢,哪怕是兩千萬米金花得也值,甚至就可以在那二十億米金的預算里列支。
等王豐收介紹完大致情況后,華真行開口道:“我現在只是春華大學的一名普通留學生,每天還要上課學習。
這件事具體該怎么實施,就全權交給你去辦了。我只有一個原則上的要求,不要給尼朗國帶來動蕩和騷亂,也為這個國家做點好事吧,利人利己。”
這番話聽在牛以平和葉一寧的耳中,簡直不知道該怎么吐槽,神特么只是一名普通留學生,這些都是怎樣的虎狼之詞?
但是看了剛才那份卷宗后,他們又感覺清除麥考比是大快人心。
牛以平方才好意提醒華真行,哲高斯的家族勢力可能會找他的麻煩,此刻回過神來,他又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同樣的經驗主義錯誤。
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麥考比怎么處理這件事,而是華真行怎么處理尼朗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