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日磾最近很怕見到云瑯。
在一個月前,云瑯曾經邀請他隨大軍征伐匈奴,金日磾拒絕了。
“一個民族由盛而衰是一個正常的變化,在神的眼中,只不過是一群螞蟻被另外一群螞蟻打敗罷了。
在圣人眼中,這是無可逃避的社會規律,墮落的,落后的種族總會被那些更加勤勞,更加先進的種族所替代。
在我的眼中,你如果能親眼目睹自己昔日的族群滅亡,將有利于你建立一個新的是非觀與世界觀。
只有跳出紅塵,才能看清楚這個世界,從表像直指靈魂,你不能一直活在回憶跟痛苦中。
大丈夫當有決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大漢與匈奴你只能選擇一個,沒可能一邊享受大漢國繁榮的成果,一邊又為自己昔日的族群消亡而傷感。
這樣做是不對,你要有所選擇!”
云瑯那一天對他說的話再一次在金日磾耳邊響起,記憶非常的清晰,金日磾連云瑯那一天對他說這些話的表情都記憶猶新。
淡淡的有些疏離,也有一些遺憾跟恨鐵不成鋼。
走在云氏富麗堂皇的庭院里,金日磾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今日,他必須對云瑯的問話有一個明確而徹底的交代。
云音匆匆的自霍光的房間里跑出來,面孔緋紅,見了金日磾立刻繞道而走。
突如其來的場景,讓金日磾的心神有了一絲松動,暫時放下了心頭的苦惱,轉而研究起云音跟霍光之間的關系來。
瞅著云音還沒有長成的瘦峭身體,金日磾忍不住撇撇嘴,覺得霍光很不講究,云音畢竟太小了,霍光表面上是一個正人君子,沒想到也會在背地里干出禽獸行徑。
云氏偌大的書房里跟往常一樣空曠,這里的藏書之豐富,整個關中也沒有幾家能夠比擬的。
身為印書作坊的股東,云氏藏書堪比皇宮,甚至比太學藏書樓還要豐富一些。
汗牛充棟早就成了一個大笑話,在紙張的時代里,學問在體積上被極大的壓縮了。
不論是造紙,還是印刷,都對學問的傳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云氏書房這樣的環境,莫說匈奴,就連關中也不多見。
金日磾將十天前借走的《管子》小心的放在書架上,這本書原本就是稷下學宮記錄的,里面全是管仲的言行與做事方法。
云瑯說管仲是這個時代中思想最活泛的人,更是‘法家之先驅’對此人極為推崇。
所以,金日磾就想從這本書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惜,一無所獲。
真的如同云瑯所說的那樣,想從古圣人的記錄中尋找符合自己行徑的言論,就像屠夫想用一塊豬肉來還原整頭豬那么艱難。
“不要相信管仲這個人,自他讓齊國富強起來之后,整整四百年,看似強大的齊國卻再無作為。
一個國家如果只追求享樂,不再勵精圖治,就像人沒有了脊梁骨,做什么事情都不會成功。”
金日磾不用回頭,就知道來的是誰,凡事都跟別人擰著來的人,只有那個齷齪的霍光。
“咦,金玉良言你居然都聽不見去,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霍光極具進攻性的語言再一次落進金日磾的耳中。
“我打不過你,所以,你說什么都是正確的。”
金日磾背對著霍光冷冷的道。
“你是用屁股來贊同我的話么?”
“噗……”
金日磾用一股惡臭回答了霍光。
霍光愣了一下,金日磾已經從敞開的窗戶里縱身飛了出去,他知道,霍光一定會惱羞成怒的。
很奇怪,霍光并沒有追出來,素有潔癖的他來到了門口,安靜的呼吸著新鮮空氣,頗為玩味的看著金日磾。
金日磾站穩之后看著霍光道:“我不怕你!”
霍光笑道:“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已經在害怕了。”
“你就是想找機會再次毆打我一頓。”
霍光搖搖頭道:“沒有,我一般不打人,除非有合適的理由!”
金日磾小心的看著蠢蠢欲動的霍光道:“你今天有理由么?”
霍光點點頭道:“正好有!”
霍光話音剛落,金日磾就率先用重拳搗向霍光。霍光的拳法很是缺德,一旦讓他率先出手,別人就只能被動的防御,直到被霍光擊倒,上一次就是吃了這樣的虧,金日磾自然要先發制人,不給霍光喘息的機會。
兩只拳頭碰撞的時候,金日磾赫然發現霍光手上戴著一只鹿皮手套。
擔心其中有詐,金日磾錯過了與霍光拳頭相撞的想法,閃身躲開霍光的拳頭,兩人擦身而過。
“你手套里是不是有鐵刺?”金日磾站穩身形之后就用看狗屎一樣的眼神看著霍光。
霍光搖頭道:“我的手套里絕對沒有鐵刺!”
此時的金日磾似乎對霍光認識頗深,見霍光沖過來了,就跟他乒乒乓乓的打的極為熱鬧,無論如何,卻把十二分精神放在霍光戴著鹿皮手套的右手上。
在發覺霍光的拳頭很重,自己且有些抵擋不住,金日磾果斷的拔腿就跑。
霍光一時追不上他,只好惱怒的脫下手套朝金日磾丟了過去,霍光丟的很準,手套砸在金日磾的脖子上,就無力地掉了下來。
正在奔跑的金日磾卻感覺自己的脖子像是被火燒了一下,用手摸了一下,卻什么都沒有發現,恨恨的停下腳步沖著霍光道:“暗箭傷人算什么好漢。”
霍光疑惑的道:“就因為我用手套砸了你一下?”
金日磾捂著劇痛的脖子沖著霍光怒吼道:“你的手套上有毒!”
“有毒?”霍光疑惑的撿起掉在地上的手套,左右看看沒發現任何不妥。
金日磾大怒,沖過來不顧危險地將手套在霍光的脖子上摩擦了一下。
霍光巋然不動,依舊用疑惑的目光看著金日磾。
“你不痛?”
霍光冷笑道:“某家皮糙肉厚,不像你這種嬌生慣養的廢物,被手套砸一下就叫苦連天。
咦?你不會去找我師傅哭訴吧?”
金日磾強忍著脖子后面的不適,蹲下身子在手套掉地的地方仔細檢查,他相信,毛病一定出在這只手套上。
最終,金日磾什么都沒有發現,見霍光重新戴上了手套,就對霍光道:“我病了。”
霍光點點頭道:“可能是你剛才逃跑的太迅速,扭傷了吧?今天何師傅在,這種傷勢正好找他看看。
放心,我不會對一個病人下手!”
霍光檢查了一下金日磾的脖子,對他道:“你脖子就是有些發燙,還有些紅,沒有別的外傷。”
隨著霍光的手指從脖子上劃過,金日磾覺得霍光的手指就像鐵銼刀一般從他的脖子上劃過,痛不可當,忍不住慘叫一聲。
霍光見金日磾確實病情嚴重,就從水里撈起一塊碎冰按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單手攙扶起金日磾快速的向后山跑去。
有了冰塊,金日磾就覺得沒那么難受了,隨著霍光一起狂奔,想要早日解除痛苦。
從前院到后山,也就一炷香的功夫,霍光眼看著金日磾的脖子由紅轉而出現了好幾個薄薄的黃色的水泡,不由得暗自心驚。
他萬萬沒有想到毛辣子的毒性居然會如此的猛烈!
也有些后怕,如果不是云音更加的偏向他,此時金日磾的現狀就是他可能的將來。
來到何愁有的山居前邊,童仆自然告訴金日磾何師傅正在睡覺不容打擾。
很奇怪,原本慘叫不休的金日磾到了何愁有的門外,卻倔強的咬著牙,一聲不吭。
霍光關心的道:“都是一家人,如果叫喚能讓你舒服一些,還是叫出來,早點把何師傅吵醒,也好給你看病。”
金日磾顫抖著搖搖頭道:“不叫喚,你剛才看著我叫喚似乎很高興,耶耶就不讓你快活!”
霍光平和的笑容沒有了,憤怒的舉起了拳頭,他覺得自己今天很有把握讓金日磾投降。
何愁有靠在一個軟枕上,云音正一勺子一勺子喂何愁有喝粥,聽著外邊的慘號聲道:“霍光?聽聲音不像,丫頭啊,你真的把毛辣子倒進霍光的衣領里去了?”
云音搖頭道:“沒有,我也不敢,就是把毛辣子藏在小光衣領上了,他每天都要換好幾遍衣衫,一定會中招的。
您說,他是不是來找算賬的,畢竟,小光的衣箱只有我能動。”
何愁有點點頭道:“那就該是霍光這個小混蛋,放心,他還不敢進來。”
慘叫聲非常的短促,就那么幾聲,然后就迅速的遠遁了。
何愁有喝完了一碗藥粥,嘆口氣道:“霍光太聰慧了,從小到大沒有受過任何挫折,我擔心這孩子將來會得意忘形,這才借你的手讓他痛苦一下,只有記得這種痛苦,這孩子做起事情來才會更加的謹慎。”
云音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何愁有光光的后腦勺,撇撇嘴,她才不相信何師傅剛才說的話呢,一個字都不信!
蘇稚解開金日磾的外衣,瞅了一眼金日磾的脖子跟后背,就惱怒的看了霍光一眼。
二話不說,就用熬好的溫熱木膠敷在金日磾脖子跟后背紅腫的地方,然后刺啦一聲,又把木膠給撕了下來。
很怪,手指觸摸都會讓金日磾痛苦不堪,此時,用力的撕扯木膠卻讓金日磾倍感舒泰。
三次之后,那種針刺一般的痛苦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皮膚撕裂一般的痛楚。
這對金日磾來說,是一種可以接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