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秩斜的頭發已經白了一半。
亂糟糟的披在肩膀上,很有一種烈士暮年的樣子。
銀壺里倒出來的酸馬奶冰涼徹骨,伊秩斜卻非常的享受,馬奶里細碎的冰滑過喉嚨的那一瞬間讓他的感覺好極了。
“里面還添加了一些蜂糖,大王應該多用一些去去暑氣。”
劉陵見伊秩斜用的舒服,就重新給他倒了一碗。
同樣的酸馬奶,就因為裝馬奶的器具不同,所以彰顯的地位也有了很大的差別。
即便是跟伊秩斜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劉陵也堅持使用符合自己身份的銅壺。
去年因為搶劫失敗了,因此,匈奴今年能用的好東西不多,即便在單于的夜宴上,也只有簡陋的牛羊肉,沒有過多的花樣。
今天的族長會議的議題是今年搶劫的方向。
有人提議去西域,有人提議去北方,只有一位大將認為只有搶劫漢人才能獲得足夠多的補給。
然而,這個提議很快就被其余族長們七嘴八舌的給否定掉了,兩年的功夫,大匈奴在漢人身上受到的損傷太大了。
劉陵慣例是不說話的,只是笑吟吟的指揮侍女們給各位族長添肉倒酒,在談論一段時間的國事之后,她就會命令從西域弄來的舞姬,樂師們演奏音樂,跳一段美妙的歌舞。
直到大巫師問劉陵,對于現在的漢國有什么看法的時候,劉陵才看了伊秩斜的臉色之后回答道:“漢國舉傾國之力來防范我們,此時并非一個好的進攻機會。“
劉陵的話音剛落,那個提議進攻大漢國的大將就跳起來質問道:“你還心向母國嗎?
不要忘記,你如今是我大匈奴的閼氏,是我昆侖神的仆婢!”
劉陵并不爭吵,反而謙卑的縮到伊秩斜的背后。
伊秩斜只是笑笑,示意將軍坐下,然后低聲道:“我準備帶著部族去大漠的北方。
今天就討論這件事吧。”
伊秩斜的話音落下,偌大的軍帳里頓時鴉雀無聲。
“我們要放棄漠南嗎?”有人顫聲問道。
伊秩斜痛苦的道:“我們防御不了漢人的進攻,這些年,我大匈奴的戰士損失慘重,我們需要休養生息。”
大巫師咬牙道:“漠北苦寒之地……”
伊秩斜點頭道:“確實如此,不過,那里也是我大匈奴龍興之地。”
屠耆王蒙查并沒有資格進去開會,他的領地乃至屬民,依舊在伊秩斜的手中,按照伊秩斜的說法,只有當蒙查成為男子漢之后才會把封地交給他。
至于什么才是男子漢的標志,伊秩斜從未說過。
每當大單于召集部族頭領們開會的時候,蒙查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閑逛,沒人準許他靠近大單于的軍帳。
狗子從不允許別的匈奴人進入他的帳篷,他不是害怕寄生蟲一類的東西,而是擔心匈奴人層出不窮的疫病。
給牲畜吃的藥大部分來自于草原,包括鹽堿,鹵水,這些都是藥物,遇到牲畜肚子長蟲的時候,還需要一些有毒性的藥草。
所以說,狗子一天里的大部分時間都帶著兩個女人在草原上尋找藥物。
無所事事的蒙查很快就加入了這個隊伍。
蒙查之所以喜歡跟狗子親近,完全是因為狗子是他見過的人中除過劉陵之外最干凈的一個。
“你是怎么把自己弄得這么干凈的?”
蒙查自草叢里拔出一顆蒲公英丟進狗子的背簍問道。
“煮,用開水煮衣衫,用開水燙頭發,然后用鹽堿水洗澡,如此三五遍之后自然就會干凈。”
蒙查摸摸自己油膩膩的毛氈一樣的頭發若有所思,又低頭嗅嗅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
劉陵,如意,銀屏,阿瑩她們都很干凈,即便是生活在草原上,她們依舊把自己弄得香噴噴的,這讓所有的匈奴勛貴們對她們的身體非常的感興趣。
蒙查很喜歡劉陵,堪稱喜歡到了骨子里面,少年人的春夢里,劉陵是永遠的主角。
“聽說你到現在都沒有拿到你的封地?”狗子從草叢里挖到了一顆鎖陽,仔細的觀賞一下就放進了背簍。
“等我成為男子漢的那一天我就能拿回封地了。”
狗子大笑一聲,指指胯下道:“從我出生的那一天,我就是男子漢了,你難道跟我不一樣?”
蒙查陰沉著臉道:“只有英雄才是男子漢。”
狗子咕嘰一聲笑了出來,最有學問的家主對男子漢三個字的理解可不是這樣的。
“很好笑么?”
狗子眨巴一下眼睛道:“以前有一個聰明人告訴我,誰要求你變成男子漢,你就抽他大嘴巴。”
“這是為何?”
“我也不知道,后來慢慢長大了就逐漸明白了一些,雖然還是說不出道理來,總覺得那個聰明人說的話是對的。”
“智者嗎?”
“應該是,他是我見過的人中最聰明的一個。”
“那就是智者……”
蒙查嘆息一聲,他也不想成為別人口中的男子漢,這三個字自己說出來才有意義。
下午的時候,草原上的蚊蟲發瘋一般往人身上撲,這時候就不適合勞作了。
雖然在遠離牛羊的地方,蚊蟲很少,狗子卻不愿意跑到那么遠的地方,草原上的狼群正在那一帶窺伺牧場,他不想拿自己的身體去喂狼。
在兩個女人的幫助下,蒙查也徹底的洗了一個澡,平生第一次看到自己皮膚的本色,蒙查非常的滿意,穿上曬干的干凈衣衫去見了劉陵。
如意,銀屏看到洗干凈的蒙查非常的驚詫,如意甚至撲上去在蒙查的脖子上狠狠的嗅了一下,然后對銀屏道:“看見沒,洗干凈的蒙查還是一個美男子呢。”
銀屏也湊過來,在手足無措的蒙查脖子里也嗅了一下,奇怪的道:“誰幫你洗的?這可是下了大工夫啊。”
劉陵冷笑一聲道:“是左吳嗎?”
蒙查連忙搖頭道:“是左吳的仆人,那個會給牛羊看病的漢人。”
劉陵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的道:“趕緊把你的漢人發髻給打散,藍眼睛灰眉毛的梳這樣的發髻看著怪怪的,小心大單于看見,剃光你的頭發。”
對于劉陵的話蒙查從未反對過,連忙把頭發打散。
劉陵起身來到蒙查身邊,瞅著他被頭發遮蓋住的寬大額頭,又伸手幫他整理一下亂發滿意的點點頭道:“匈奴人就該有匈奴人的模樣,不要隨便學漢人。
知不知道,你們到底不是漢人,要是學了漢人那一套再去對付漢人,那是自尋死路!
不過呢,以后洗干凈一點還是可以的,至少讓我知道我的蒙查已經長大了。”
劉陵吐氣如蘭,溫熱的口氣落在蒙查的臉上,這讓蒙查心如戰鼓咚咚的跳個不停,他很想把視線從劉陵雪白的胸口挪開,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只能局促的扭動身子不致當場出丑。
蒙查的羞澀模樣全被劉陵看在眼里,遂大笑道:“我忘記了,蒙查真的已經長大了,小馬駒長成了公馬,該去找母馬了,你沒有去找面孔紅紅,會唱歌的牧羊女嗎?
如果你想要別的牧女,我可以讓她今晚去你的帳篷。”
“我不要!”
蒙查掙扎著說出三個字,然后就如同屁股中箭的兔子一般逃離了大閼氏的帳幕。
蒙查跑了,劉陵臉上的笑容也就沒有了,冷冷的對如意吩咐道:“去看看那個仆役,我總覺得那里不對勁!”
如意笑道:“那個左吳才不對勁呢。”
劉陵搖搖頭道:“左吳的出現我并不奇怪,我們的一份文書就讓大漢國勛貴人人自危,劉徹必然會有所反擊,派左吳過來乃是情理之中。
現在,我就想知道這個年輕的仆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物,到底是何方神圣,一出手,就擊打在我的軟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