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傍晚的時候,霍去病他們回來了,云瑯果然笑不出來了,哪怕是苦笑也笑不出來。
去的時候,霍去病攜帶著大軍所需的所有糧草,回來的時候糧草一星半點都沒有了,馬車上運載的全是傷兵……
“看著能活的我都帶回來了,活不了的全丟在跑虎嶺,馬車不夠……”
霍去病的話語很是淡然,或者說是麻木了,馬車走了一路,車板底下就流了一路的血。
七八個傷兵擠在一輛馬車上,有些根本就不用救,早就沒有了呼吸。
蘇涼騎在一匹戰馬背上,頭盔不知道去了哪里,斑白的頭發隨風飄舞,兩只眼珠子紅的如同炭火,雖然依舊威風凜凜,云瑯卻能從中看出一絲老邁之氣來。
“救活他們!”蘇涼用馬鞭指著一個哀哀痛哭的軍漢沉聲對云瑯道。
云瑯檢查了一下那個軍卒,他的傷口在肚子上,露出來的腸子已經發黑了,傷口翻卷著還發青,上還趴著幾只蒼蠅。
“救不活了。”
一滴老淚從蘇涼炭火般通紅的眼睛里流出來,他須發虬張想要怒吼,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哀求:“救活他!”
云瑯搖搖頭,轉身離開,邊走邊對長門宮衛們吼道:“挑揀能活的送過來!”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如此輕易地決定一個人的生死,他也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一個大夫,一個掌握別人生命的大夫。
他知道自己不是大夫,自己除了知曉一點急救常識,一點消毒常識之外,對醫療堪稱一竅不通。
現在好了,他居然成了這里醫術最高明的大夫……
云瑯吼那句話的時候,眼淚如同瀑布一般往下奔流,他第一次開始后悔,自己當初為什么不聽云婆婆的話去學醫科,而是選擇了那個該死的工科。
會修飛機在這里有個屁用,就算是能造出飛機來又有一個屁用,在人命面前,就算是造出航天飛機又能如何?
走進早就搭建好的麻布帳篷,云瑯一遍遍的用皂角水清洗雙手,然后再把手放進很燙的水里面,眼看著雙手被熱水煮的通紅,才把手取出來。
那四個軍中大夫遭遇了同樣的困境,云瑯能強忍著不發出叫聲,他們沒有這個顧忌,四個人一起殺豬一般的嚎叫,讓本來就鬼氣森森的麻布帳篷更是顯得詭異。
清洗傷口,縫合,插蘆葦管引流,裹藥,鋸腿,上烙鐵,用油布包裹,然后浸泡冰水……剁手,上烙鐵,然后包裹,降溫,……割開喉嚨,給氣管上插蘆葦管子……
云瑯的嗅覺已經失去了作用,他從帳篷里探出腦袋,曹襄不斷地往他嘴里塞肉包子,他已經整整干了一天一夜,外面的傷兵似乎還是不見少。
“好多人流血流死了。”
“我知道有一種過血的法子,可惜,我不知道如何辨別血的不同之處,所以不敢用。”
“耶耶,有法子就用啊,這時候還說什么敢用不敢用,就算是醫死了,也比讓他們等死強。”
“不成,弄錯了血的種類,胡亂過血,傷兵會立刻死掉,沒有改正的機會,即便是蒙對了一個,下一個還是要靠蒙,即便是父母至親也不能直接過血,一旦弄錯,必死無疑。”
“為何?我可以確定我是我娘親生的,也不能過血?”
“滾,你身上的血還有一半是你父親的,兩種血脈交融,可能會產生第三種血脈出來。
好了我吃飽了,還要繼續,天啊——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會依靠狗屁不通的醫術討生活啊……”
云瑯的叫聲非常的凄厲,然而,傷兵流水般的送進來,他只好繼續自己的大夫生涯!
病人最多的地方是那里?自然是戰場,這里的病人不是被動生病,而是主動生病,或者說兩者兼而有之,只要拿起刀子在自己或者別人身上剌一下,立刻就會制造出一個完美的病人。
四個大夫已經有一個瘋了,坐在帳篷的角落里念念有詞,誰也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雖然這家伙瘋了,卻沒人笑話他,不管是誰,三天三夜不睡覺,整天守在血淋淋的帳篷里,不是鋸掉別人的腿,就是剁掉別人的胳膊,多少都會有些問題的。
另外三個的狀態也不是很好,不敢違抗云瑯的命令,只能機械的接受指令,按照云瑯的吩咐繼續做著各種反人類的舉動。
“這個已經死了,抬出去吧。”云瑯淡淡的吩咐道。
臺子上的那個已經死掉的傷兵被抬出去之后,云瑯習慣性的對外面道:“下一個!”
帳篷外面卻沒有動靜。
云瑯再次提高了嗓門用沙啞的聲音大叫道:“下一個!”
帳篷外面依舊沒有動靜。
過了片刻,霍去病的聲音傳了進來:“沒了。”
三個早就疲倦的歪歪扭扭的軍中大夫聞言,呻吟一聲就倒在滿是血污的地上倒頭就睡。
云瑯脫掉比屠夫圍裙還要污穢的麻衣,脫得一絲不掛,他光著身子走出帳篷,抬頭瞅瞅外面明媚的陽光,就這樣毫無遮掩的向山下的小溪走去。
他準備好好的洗個澡……
霍去病瞅瞅那個傻乎乎的還在自言自語的軍中大夫,又看看帳篷里是哪個即便在酣睡中依舊大喊大叫的軍中大夫,再看看就那么赤裸著在山路上散步的云瑯,擔憂的對曹襄道:“他會不會也傻掉?”
曹襄搖搖頭道:“這家伙的心就像是鐵石做的,這些天你數過死在他手里的人了嗎?”
霍去病怒道:“他救活的更多!”
兩人對視一眼,就匆匆的追著云瑯的腳步下了山包。
云瑯愉快的泡在冰涼的泉水里,非常的享受。
泉水從他的肌膚上流淌而過,他甚至能感受到泉水摩擦皮膚的那種絲滑感。
不管自己干了什么,至少自己努力過了,是真的努力過了,沒有絲毫保留的努力過了。
這一刻他覺得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松弛,心中一點遺憾都沒有,肩頭萬斤的重負在一瞬間就消失了的感覺,讓他如墜云中,飄蕩欲仙。
“你平日里不是都喜歡洗熱水澡的嗎?”霍去病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擔憂的瞅著滿臉享受之色的云瑯道。
“身上有血,這東西是能用熱水洗的嗎?等我洗干凈了血漬,你給我準備好一桶熱水,我要好好的泡泡。”
“喝點酒嗎?”曹襄蹲在另一頭小聲道。
“好,也準備一點吃食,不要太多,我一會洗完澡之后就要睡覺,可能要睡很久,吃的太飽不好。”
“還穿衣服嗎?”曹襄抖抖拿來的衣衫。
“自然要穿,只穿內褲就好,免得一會脫起來麻煩。”
霍去病長出了一口氣,拍拍云瑯的肩膀道:“沒事就好!”
云瑯抬頭愣愣的看著霍去病道:“怎么可能會沒事?我現在是在用最后的一絲理智控制著這具身體,不讓他暴躁起來,等我睡醒之后,你們要小心點,千萬不要惹我,事事順著我可能會沒事。”
曹襄連忙道:“沒問題,沒問題,你睡醒之后就會知道我是一個多么乖巧的人了,你讓我攆狗,我絕對不會去轟雞!”
霍去病笑道:“只要你沒事,我這幾天什么都能忍,先說好,回到上林苑之后,你就不許這樣了,再有脾氣也要藏起來,等沒人的時候再發火。”
云瑯沒有回答,低頭看著身上的血漬一點點的融化,最后被流動的泉水帶走一絲絲的血色,兩顆眼珠子也從清明逐漸變得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