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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官員要是混到靠俸祿過日子,他這個官就當很沒意思了。
張湯就是一個依靠俸祿生活的人。
他來到云家查看西域種苗生長狀況的時候,人已經變得很瘦了,顴骨都高高的聳起,只是這家伙面色依舊紅潤,精神勃發的厲害。
這個人就是一個喝涼水都能生活的人,前提是只要給他官職,給他審問犯人的權力,他不喝水喝西北風都成。
來到云家,把吃派飯的銅牌子丟給云瑯,然后就讓梁翁帶著他去了田野。
胡蘿卜很好吃,云家已經吃了一茬了,現在是第二茬,張湯從地里拔出一顆指頭粗細的胡蘿卜,在水渠里清洗干凈就開吃,最后連秧子都沒放過,吃的比羊都仔細。
“長勢很好,要記得留種,秋后上繳種子十斤,不可缺少!”
梁翁面對官員的時候一般不敢說話,跟在后面的云瑯連忙道:“這是一定的。”
云家種植的葡萄只有一尺高,連架子都不需要搭建,云瑯見張湯又有下手的意思,連忙阻攔道:“這東西剛剛長出來,留種其實就是剪下枝子扦插,想要留種扦插,至少要等三年以上。”
張湯點點頭,指著才一根指頭高的核桃苗道:“這東西也是?”
云瑯搖頭道:“不是,這東西只要把核桃用水浸泡之后等核桃殼裂開之后種下去就可以了,不用留種。”
“這個留種二十斤!”
云瑯見張湯又指著冬瓜苗子發號施令,還加倍,這明顯是在懲罰自己給他解說核桃,葡萄留種的不當言辭。
可是冬瓜這東西,明顯是關中的東西,已經種植好幾百年了,他難道不認識?
云瑯連忙道:“大夫好眼光,這東西產量大,下官準備重點培育,秋后上繳種子三十斤還是可行的。”
冬瓜是云瑯準備的儲存到冬天吃的蔬菜,自然種了很多,他甚至準備用冬瓜來腌制瓜條給孩子們當零食吃。
至于販賣?還是算了,在大漢,還沒有形成商業環境!
所有的人都在致力于自給自足的生產方式,如果能在一個很小的圈子里形成自給自足,就是地主或者奴隸主最大的勝利。
自從呂不韋用皇帝做了一樁大買賣之后,那種人口買賣的生存土壤已經被皇室給鏟除了,也就是因為呂不韋的行為,讓每一代的皇族都對商人虎視眈眈。
最悲劇的就是太宰,他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張湯對云家種了非常多的油菜持反對態度,他認為應該種糧食……云瑯沒辦法告訴他在人的食物構成中,油脂遠比糧食能產生更多的熱量。
這一點在張湯吃飯的時候得到了驗證。
他吃光了一半的肉菜,把剩下的一半裝進了食盒,這東西是他帶來的,是一個漆盒,純黑色的,上面星星點點的鑲嵌著白色的碎玳瑁,玳瑁被打磨平整之后,在純黑色的漆面上散發著淡淡的熒光。
盒子是空的,就只是一個藝術品,如果裝了七八根雞腿,雞翅,跟半個豬蹄髈,大半條紅燒鲇胡子魚,半盒子白米飯就變得很有生活氣息。
張湯小心的蓋上蓋子,親手擦拭了一下漆盒外面的湯汁,遞給親隨道:“日落之前,快馬送回家里。”
親隨領命,提著漆盒,就跳上了戰馬,八十里路,快馬只需要一個半時辰就能趕到。
張湯見云瑯在看遠去的騎士,毫不在意的揮揮手道:“家中還有老母在堂!”
云瑯疑惑的道:“再做一些菜式就是了,何必……”
張湯搖搖頭,繼續就著剩下的黃饃饃吃著野菜,似乎覺得這不是一個需要解釋的話題。
“聽說你最近在制造甲胄兵刃?”張湯用最后的一點黃饃饃擦拭了一下餐盤里的湯汁,滿意的吃下去之后才問云瑯。
“不是在制造,而是在修造羽林們的武器!”
“那就是在制造!帶我去看看。”
云瑯帶著張湯來到云家小小的鐵匠房,里面正有一個膀大腰圓的家伙在掄大錘敲打面前的鐵條。
見云瑯進來了,就讓梁翁夾著鐵條重新放進焦炭火中煅燒,自己擦一把汗道:“還不到百煉!”
云瑯看一下爐子里的火苗道:“爐溫可以再高一些,煅燒的時間再短一些,不能有融化的征兆,現在需要把更多的炭敲打出來。免得這塊鋼鐵太脆!”
壯漢瞅瞅張湯皺眉道:“中大夫來此所為何事?”
張湯饒有興致的翻檢著木頭案子上的工具,又看看旁邊架子上一柄馬槊頭,再瞅瞅爐火里煅燒的鐵塊,笑吟吟的道:“公孫校尉在翻造自己的兵刃?”
公孫敖笑道:“沒錯,以前的兵刃在右扶風有了損傷,不堪使用,就拿來這里重新鍛造一番。
如果有不妥之處,還請中大夫海涵,末將這就改過。”
張湯笑道:“這有什么不妥的,公孫校尉既然在為自己修造武器自然是合適的。”
說完話有對云瑯道:“以后凡是在這里修造的武器甲胄,必須記錄在冊,每隔一月,交于本官查驗。”
說完就走了,甚至沒有跟公孫敖打個招呼。
云瑯自然很高興,只要自己做了記錄,有了地方呈現,云家制造軍械也就多了一重保障,至少以后如果有麻煩,也會有人站出來證明一下云家是在為將士們修武器,而不是別有用心的在國朝體制之外制造武器。
“呸!”
公孫敖重重的吐了一口口水,對云瑯道:“怎么不關好門讓豺狗進來了?以后少跟他扯關系,誰扯誰就死的更快!”
說完話見爐火里的鐵條重新被鍛燒成了亮紅色,就讓梁翁夾出來,小錘領路,大錘發力,鐵匠房里又響起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
云家的主樓,是看風景的好地方,尤其是看晚霞的好地方。
張湯坐在二樓跟云瑯喝著茶水,欣賞日落的美景,誰都沒有說話的心思。
今天的晚霞很有看頭,天邊漂浮著一片巨鯨一般的云彩,被陽光鑲上了一道金邊,旁邊有一些棉絮一般的碎云片,宛如巨鯨鼓蕩起來的波濤,云隨風走,巨鯨也在慢慢漂移,過了一會,巨鯨就被高天上的狂風撕扯成碎片,很快就變成一群在波濤中飛躍的海豚,最后,終于什么都不是了,太陽也落下了西山。
“不要總在律法的邊緣游蕩……很危險!”張湯的聲音很低沉。
“沒法子啊……”云瑯指指真正院子里吃晚飯的仆婦孩子們嘆了口氣搖搖頭。
“你不必這樣做的。”
“是啊,我不必做,可是我不做,誰來做呢?”
“這是天道!”
“這不是天道,給她們一點糧食,她們就能活,能被糧食救活的死亡,不是天道。”
“太多了……”
“救一個是一個,等我完蛋了,幫不了她們了,我至少問心無愧,即便是倒霉了,我也能告訴他們我盡力了。她們如果再死,就跟我沒關系了。”
“求心安?”
“必須的!”
“這些孩子長大之后你云家就成大地主了,一個擁有很多壯年且忠心耿耿的仆役。”
“您想多了,他們長大之后,有的可能會成為商人,有的可能會成為農夫,有的可能還會成為官員,有的甚至可能會成為為國殺敵的將軍,誰知道呢。”
“你準備等他們長大之后全部放良?”張湯吃驚的看著云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云瑯會這樣回答他。
“云家只有三千畝糧食地,可養活不了這么多人!”
“沒有土地可以買,即便在上林苑不可能,也可以去別的地方買,大漢并不禁止土地買賣!
你這樣不求回報的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云瑯哈哈大笑道:“我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