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唱歌了!”
卓姬見云瑯從丑庸的房間里出來,就急切的道。
云瑯的腦袋痛的厲害,昨晚被梁翁他們拖進丑庸的房間,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一點知覺,后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的頭很痛,嘴巴很渴,非常的想喝水,可是家里除了蹲在門口曬太陽裝聾子的梁翁之外,丑庸,小蟲,以及梁翁有病的老婆全都不見了。
聽卓姬問的急切,一邊弄茶水一邊煩躁的道。
“我這人會的多,時不時地就會唱一兩首歌,下回給你唱更好聽的,打擾你睡覺的事情,你就忘了吧!”
“不是,你昨晚唱的那首短歌確實不錯,就是差一句有氣勢的結尾,以至于這首短歌只有自艾自憐卻沒有了高山大河般的氣勢,最終難免落入了下乘。”
“有這種事?我昨晚唱了什么歌,讓你如此感慨?”
弄到茶水喝的云瑯終于復活了,腦子也變得靈光起來。
卓姬惋惜的看著云瑯道:“看來也不過是靈光一閃的巧合而已,終究年輕,才智有限,再過上十年,你就能寫出更好的短歌來。
幸好我早晚幫你記著,要不然,難得的一首好歌,就白白的被浪費了。
聽好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聽了第一句,云瑯額頭的汗水就嘩嘩的往下淌……他記得曹操的這首《短歌行》最后一句是——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他很想立刻捂住卓姬的嘴,這個女人的聲音又高又嘹亮,隔著兩條街估計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曹操就是唱完這首歌,然后被人家周瑜一把火燒的屁滾尿流……云瑯現在覺得自己的脖子癢得厲害,可能會有一把鬼頭刀正在思念這個位置。
在漢代唱這首歌的人就沒好下場……曹丞相都不能幸免。
一臉惶恐的云瑯快被汗水淹死的時候,卓姬又女高音唱完“繞樹三匝,無枝可依”之后,就遺憾的停了下來,對云瑯道:“意猶未盡啊……”
“沒了?”云瑯滿懷希望的問道。
“沒了,你昨晚就唱到了這里,還凄慘的唱了三遍,然后就醉倒了……你今天沒事,不妨好好想想,把最后一句補上!”
聽卓姬這樣說,云瑯快要跳出來的心終于安定了下來,抹一把腦門上的汗水道:“就這樣吧,這世上的事情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留點遺憾其實挺好,有時候殘缺也是一種美,更多的時候能救命!”
就在兩人閑談的時候,有人敲門。
老梁打開門之后,就發現眼前站著兩個老者,一人頭發斑白,卻面如冠玉,三綹長須飄在胸前,氣勢不凡,身上的衣衫做工,刺繡雖然上乘,卻有些破舊。
另一位身著灰色深衣,五短身材,腹大如鼓,頭發上的插著的青玉簪子一看就不是凡物。
不等老梁見禮,深衣老漢就丟給他一把錢道:“打擾高鄰了,我等是被謳者的歌聲引來的,想要再聽一遍,還請主人家莫要見怪。”
深衣老者說完,就自顧自的走進了院落,與同伴大刺刺在座位上坐定,指著卓姬道:“謳者好顏色,再來一曲!”
梁翁不敢阻攔,只能手足無措的看著云瑯,云瑯揮手示意梁翁離開。
呵呵的拱手笑道:“還未請教長者大名。”
三綹長須的老者笑道:“記住了,這位就是我大漢執掌樂府的大樂令韓澤,常在陛下身邊走動,你一介羽林郎還惹不起,快快奉酒,如此妙音不可無酒。”
大樂令韓澤大笑道:“大名鼎鼎的旁光侯劉穎,文帝子孫,竇后血脈也來用老夫小小的大樂令來威脅孩子了嗎?”
聽到此人是旁光侯劉穎,原本一臉怒氣的卓姬,立刻就換上了一張滿是微笑的臉,重重的在傻乎乎的思考膀胱問題的云瑯腰上扭了一把,然后上前一步道:“小女子無意吟唱一首新詞,沒想到驚擾了貴人。
貴人稍安,且容小女再次唱來。”
劉穎并沒有看卓姬那張漂亮的臉,而是很有深意的瞅著云瑯道:“少年人心如熊羆,膽如猛虎,依仗元朔犁就能在上林苑獲取三千畝地營造莊園,真是罕見啊。
韓澤,你以為能與陛下賭斗的人,是我一介散侯所能嚇唬住的嗎?”
卓姬色變,云瑯上前一步道:“總之是利國利民之事,也是陛下仁慈,公主大度,國道昌明,才有這樣一個小小的賭局。”
韓澤欣賞的瞅著云瑯那張云淡風輕的臉道:“旁光侯素來喜歡機關消息之術,浸淫此道四十年,為天下人共仰,李師是皇族子孫,同時也是墨家矩子。”
聽韓澤這樣說,卓姬的身體抖動的厲害,墨家自墨翟,禽滑釐之后,墨家分為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鄧陵氏之墨三支。
墨者多來自社會下層,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教化天下目的。
他們以裘褐(破羊皮)為衣,以跂蹻(草鞋)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樂,生活清苦。墨者可以“赴湯蹈刃,死不旋踵”。
卓姬很害怕云瑯的師門就是墨家……墨家秘術從不外傳,一旦外傳,遂九死也需追索。
平叟曾經猜測過云瑯的師門,只是被云瑯好舒適的性格打消了他對云瑯是墨家子弟的懷疑。
現在,人家墨家矩子劉穎都追過來了,卓姬才猛然間想起云瑯說過,他是師門棄徒的說法,她的身子抖動的更加厲害了。
“孟子說,天下之說,不歸楊,就歸墨,(說的是“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的楊朱,與主張“兼愛”的墨子)云郎官,你師出何門?”
劉穎坐了下來,云瑯才發現這個穿著舊衣服的家伙腳下確實踩著一雙草鞋。
云瑯笑道:“矩子舍本就末了,您既然是被卓氏大女的歌喉引來,何不,先喝口茶水,聽聽讓兩位念念不忘的新曲子如何?”
劉穎楞了一下,一雙纖長白皙的手放在案幾上,輕聲道:“唐突了。”聲音低沉,竟然有些黯然之意。
云瑯拱手道:“長者稍安,云家有一些新奇的湯水供奉,且容云瑯去準備一下。”
云瑯去了廚房,心驚膽戰的卓姬也跟著去了廚房,剛趕進去,就一把拉住云瑯的手哀求道:“千萬別告訴我你是墨家的棄徒。”
云瑯手下不停,一邊熟練地將茶餅掰碎放進茶罐,一邊笑道:“當一個皇族子弟成為墨家矩子之后,墨家基本上也就完蛋了。
不用怕他們,他們快完蛋了。”
“你到底是不是墨家棄徒啊?”卓姬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她卓氏冶鐵作坊,現在用的就是云瑯給的冶鐵法子冶鐵。
如果墨家開始追索,她不敢想那個后果。
云瑯快速的把幾盤子糕點擺在餐盤里,遞給卓姬道:“放心吧,我跟墨家八竿子都打不著。”
卓姬抱著木盤懷疑的道:“真的?”
云瑯笑道:“自然是真的,比他們高級的太多了。”
高級這個詞,卓姬已經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既然云瑯這樣說,應該是真的,只要云瑯不是墨家,今天來家里的兩個人,不管身份多么尊貴,也不外乎是兩個客人而已。
卓姬端著綠豆糕,以及花花花綠綠的米糕出去了,云瑯透過門縫,再次打量了一下來的這兩個人。
他確信,那個樂府大樂令確實是因為卓姬的歌喉來的,因為這個老漢,前些天他見過,就是那個跟他一起站在二樓看陽陵邑的人。
不過,這樣的人一般都很遵守禮數,即便是想過來,也會先派仆役過來說一聲,得到主人家的歡迎之后才會來。
像這樣蠻橫的拍門而入,恐怕是就是出自那位膀胱的慫恿了。
茶水沸騰了,香味四溢,不論是韓澤還是劉穎都對這種藥湯很喜歡。
三人就這種南方嘉木贊嘆不絕,更對云家的糕點持肯定態度。
當然,卓姬的演唱也是非常成功的,樂府大樂令對這首《短歌》極為推崇,當場要來白絹,在上面親筆記錄下來。
云瑯偷偷地看了一眼,結果一頭霧水,白絹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圓圈或圓點、以及大小不一的方框,如同涂鴉。
茶水喝了兩輪,大樂令韓澤愉快的跟卓姬用一張古琴來為這首新歌定音。
劉穎則一臉哀愁的道:“世人不知墨家為何物久矣。”
云瑯看著劉穎沉默了片刻,小聲道:“水車,水磨之事矩子可知?”
劉穎點點頭。
云瑯笑道:“我有一個困難。”
劉穎的臉上也浮現出笑意,拱手道:“郎官請說,只要有益于我墨家,萬事皆可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