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憤怒到極點的阿嬌,云瑯并沒有生氣,他對劉徹的了解,可能超越了劉徹自身。
而云哲跟藍天之間的婚事,其實在更多層面上來說——政治因素超過了愛情本身。
云瑯是有這個自覺地,可是,云哲跟藍田不這么看,他們把自己的愛情看得比政治要高。
如果可能的話,云哲娶藍田并不是一個很好地選擇,娶了了藍田,就預示著云氏一定要損失很多利益的。
因為劉徹不會認同什么狗屁愛情的,他眼中的世界是由無數的利益交換構成,而非各種情感。
云氏的永安縣封地其實已經交出去了,曹襄的平陽縣封地其實也是交出去了。
云瑯沒有想著取回來,曹襄聽舅舅的話之后,覺得還有一絲挽回的可能性,立刻,馬上抱著劉徹的腿開始耍賴。
反正他哀求劉徹的丑態百官早就看習慣了,在目前這種場面下,曹襄還能抱住劉徹的大腿哀求,這就讓百官們肅然起敬了。
阿嬌的話說的無情又凄婉……劉徹不好直接回答,不好同意阿嬌的訴求,更不好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接受阿嬌提出的城下之盟。
于是,他就開始瘋狂的毆打曹襄……曹襄抱著腦袋被舅舅毆打了片刻之后,他覺得事情不妙,因為舅舅似乎沒有住手的意思,就趁著舅舅踢他一腳的功夫,向外滾了好幾圈,然后迅速爬起來,抱著腦袋向后宮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喊:“舅母,舅母,母親,救命啊……”
這個時候他絕對不會喊出‘微臣’一類的傻話的。
被舅舅毆打,找舅母,母親庇護是理所當然的,被皇帝毆打……就只能待在那里被皇帝活活打死。
劉徹暴跳如雷,追著曹襄就一路追殺下去了……
皇帝跑了……
阿嬌笑瞇瞇的坐直了身子,命隋越幫她綰好青絲,插好發簪之后,就站起來,橫掃了一眼靜默的百官,來到皇帝的桌案前,在那道大紅文書上,提筆寫了一個‘可’字,然后對丞相趙周道:“成不成?”
趙周汗如雨下……
阿嬌的目光落在鴻臚寺卿的身上。
鴻臚寺卿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御史大夫仰面朝天看藻頂看的如癡如醉。
衛青接過文書道:“莫要為難他們,我這個做長輩的還有一點用處,我去找陛下。”
說完話,就慢吞吞的去了后宮。
阿嬌冷哼一聲,沖著探頭探腦看她的老虎大王招招手,老虎大王馬上離開了云瑯,跟著阿嬌大搖大擺的離開了建章宮。
云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抱著笏板安靜的坐了下來,好像今天所有的麻煩事都不是他引起的。
在一座不大的偏殿里,鼻青臉腫的曹襄正在給他的舅舅揉腿,他的舅舅四仰八叉的躺在椅子上,看著房頂一言不發。
“舅舅,云氏就是想娶藍田,沒別的想法,對長門宮更是沒有覬覦之心。
如果不是云哲這個死孩子太死心眼,認準了藍田非她不娶,云瑯才不會如此強求呢。”
“他將朕這個君父置于何地?”
曹襄小心的瞅瞅舅舅的臉色道:“說句您不愛聽的話,在云瑯這個人眼中,君父恐怕沒有他兒子來的重要。”
劉徹怒道:“他安敢如此,既然他喜歡教書,那就教一輩子的書好了。”
曹襄嘿嘿笑道:“舅舅,這可就正中云瑯下懷,您可不能太便宜他啊,要不,把他發配嶺南?”
劉徹嘆口氣道:“已經丟在涼州一次了,朕不愿意再讓他弄出一個新涼州。
云瑯此人有落地生根的本事,這一點,滿朝文武,沒有人能比得過他。
真正讓朕心寒的不是云瑯,云瑯按照朕的要求提親,算不得錯,朕,心寒的是,在大殿上,朕已經發怒了,卻無人站出來幫朕說一句話。”
曹襄自幼就跟劉徹親近,所以,偶爾也能聽到劉徹跟他說一些心里話的。
如同他話中所說的,他今天真正生氣的一點就在于此,他的臣子們居然不幫他說話。
誰都知道長門宮是大漢國一個很古怪的存在,多年以來,皇帝的很多目標的達成都依賴長門宮的幫助,有時候,劉徹很慶幸城門宮的存在。
有了長門宮,他的權力就更加的自由,一些不方便由朝廷來做的事情,他通過長門宮可以一言而決。
傷害阿嬌是劉徹的一種習慣,他至今還是不習慣跟別人保持一種更加親密的交往。
這種交往與肉體無關,只跟感情,思想有關,在這一方面,劉徹更加的喜歡孤獨。
只是今日,阿嬌把他身上的偽裝撕扯干凈了,讓他非常的難堪,就是受不了阿嬌悲傷地目光,他才選擇追殺曹襄,離開建章宮的。
衛青走了進來,順手將那道大紅文書撕碎,裝在袖子里,這才對一言不發的皇帝道:“陛下,早做決斷啊。”
劉徹沒好氣的道:“要我做什么決斷?”
衛青笑道:”陛下不是也喜歡云哲嗎?”
劉徹看了衛青一眼道:“那就讓云哲來求親。”
衛青抓抓腦袋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哲自己來恐怕太無禮。
陛下,《孟子·滕文公下》言:“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鉆穴隙相窺,逾墻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
如果陛下都不遵從禮法,讓國人如何看待這兩個孩子呢。
不妥,不妥,云哲,藍田都是高貴的好孩子,該走的禮儀一定要走,不可或缺。”
劉徹看著衛青道:“你真的這樣認為?”
衛青點頭道:“老臣確實如此認為,云氏與皇室聯姻是一件很好地事情,不論是身為陛下的臣子,還是身為陛下的外戚,老臣都這樣看。
老臣已經老了,去病兒又是一個不愿意理事的人,李廣利更是一個無能的人,不足以為陛下的內廷依仗。
老臣以為,云瑯很合適,即便是云瑯不合適,云哲這個孩子非常的合適。
老臣之所以冒大不韙,并非是出于幫助云氏,而是在幫助陛下。
陛下自幼便雄才大略,文治武功蓋追三皇五帝,只要陛下在,天下便會平安無事。
可是呢,老臣此次死里逃生,方才悟出一個道理,不論生前有何等的蓋世武功,死后依舊是黃土一堆,陛下已經年過半百,該是為子孫考慮的時候了。”
劉徹站起身在偏殿中走了幾步道:“云瑯瞧不上太子。”
衛青笑道:“老臣也瞧不上太子,瞧不上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瞧不上太子還一心擁戴太子的人。”
劉徹點點頭,心情平靜了很多,嘆了口氣道:“既然阿嬌已經簽署了文書,就去辦吧!”
衛青從袖子里取出一大把破碎的紙片道:“母雞司晨,老臣不齒!”
劉徹這才真正的露出一絲笑意,點點頭道:“今天的日子不好,被阿嬌撒潑大鬧了一場,晦氣啊,告訴云瑯,三日后帶云哲進宮。”
衛青大笑著拱手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落得一門好親事。”
劉徹笑道:“云哲朕還是喜愛的,告訴云瑯,永安侯爵位只能給云哲,不可輕托他人。”
衛青笑著答應。
曹襄見皇帝終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就抬起清淤腫脹的胖臉陪著笑臉道:“舅舅,外甥的平陽縣是不是就不用交回了,以后您說平陽侯爵位給曹氏的哪一個孩子,就給那一個孩子,外甥絕無二話。”
劉徹輕蔑的瞅瞅曹襄道:“滾——”
曹襄垂頭喪氣的滾出了偏殿。
劉徹低聲問衛青:“阿嬌走了么?”
衛青也壓低了嗓門道:“走了,臨走前還威脅了百官一通。”
劉徹松了口氣道:“朕堂堂的九五之尊,為何在她面前總是提不起脾氣呢?”
衛青低聲道:“老臣當年娶了長平之后,對幾個伺候微臣很多年的妾室也發不出脾氣,不過是愧疚爾。”
劉徹點頭道:“是極,是極,只是我們君臣為何要壓低聲音說話呢?”
衛青正色道:“此事不宜說與旁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