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要成親了啊。”
衛青坐在一張輪椅上,膝蓋上蓋著毯子,面容清癯,只是頭上的黑發已經白了大半,與他的年齡很不相符。
長平坐在一張錦榻上,正在編制一件毛衣,這是她跟羌人那里學來的本事,如今已然非常熟練了。
“陛下一定會為難你的,沒有你們想的那么容易。”
長平停下手上的活計,若有所思的對云瑯道。
“結果應該是好的。”
云瑯回答的很有信心。
“過程一定會曲折的讓你懷疑人間。”
衛青對云瑯樂觀的心態嗤之以鼻。
“阿哲跟藍田的婚事不僅僅是兩個孩子之間的事情,更不是你云氏跟皇族的事情。
不商量好長門宮去留事宜,兩個孩子的婚事就無從談起,這是陛下拿捏阿嬌的手段,否則啊,藍田也不至于十九歲還沒有嫁出去。
你以為藍田耍一點小手段就能嚇跑那么多的求婚者?
有長門宮那么大的利益,有的是人愿意冒險!”
“阿嬌的意思是藍田出嫁,長門宮不嫁!我也同意這個要求。
云氏還用不著攫取孩子的嫁妝來壯大,如果那樣做了,對云氏來說就是一場極大的羞辱。”
長平瞅瞅手上的毛衣,攤開來看了一眼道:“正好給阿彘的毛衣織好了,我先去宮里幫你們探探陛下的口風。”
她是一個辦事利索的人,打定了主意之后就坐著鑾駕離開了百花谷,直奔建章宮。
長平走了,云瑯就抓著衛青的手腕摸了脈搏之后道:“還是不見好啊。”
衛青推動輪椅去了云瑯的下風位,擺擺手道:“能多活五年老夫已經心滿意足,該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你母親煩躁的心也漸漸平息了。
這五年以來,陪著我住在百花谷里,日子雖然清淡一些,卻難得的安逸。
去病壽辰你們準備什么時候出發?
如果為難就不必去了,你們跟去病之間還不用走這套俗禮。
現在這年頭,能多安靜一年是一年。”
云瑯笑道:“五年沒見,甚是想念……”
衛青見云瑯神情黯淡,也就輕嘆一聲,喚人端來酒菜,讓云瑯自斟自飲,他就在一邊看著。
這是衛青的新毛病,自己喝不了酒,就喜歡看別人喝。
沒了長公主名號的長平再進皇宮,就比以前麻煩了很多,她的鑾駕不能再進皇宮,需要停在宮門口,然后乘坐皇宮中的小馬車去建章宮。
五年前的事情劉徹到底沒有追究到底,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去了長平的大長公主封號,剝奪了長平統領內侍的職權。
長平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滿,順從的接受了皇帝的處置,姐弟兩個的感情不但沒有疏遠,反倒親近了很多。
伺候劉徹脫掉外袍,套上毛衣之后,長平不滿的拍拍劉徹鼓鼓的肚皮道:“癡肥了啊。”
劉徹笑道:“天下無事,朕也就松懈了,阿姊今日前來不僅僅是給朕送衣衫來的吧?”
長平道:“沒事我也不來打攪你,云瑯來百花谷了。”
“哦,他要干什么?”
“他要休沐半年。”
“他現在不理國事,在太學教書,跟休沐在家有什么區別?咦!你說他要離京,去哪里?涼州?”
長平見劉徹連珠炮一般的發問,就莞爾一笑,幫劉徹脫掉毛衣道:“去馬邑,曹襄也想去,去病兒壽誕。”
“為什么不是去病兒回京?朕的大壽也只見他的禮物不見他本人過來。
告訴云瑯,曹襄,不準!
想要見去病兒,就讓去病兒回京,一個人躲在馬邑那個苦寒之地干什么?
知道的說是去病兒自愿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朕苛待功臣。”
對于這個結果,長平并不感到吃驚,皇帝最見不得霍去病,曹襄,云瑯三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恨不得把他們三個分開在天南地北才好。
這件事就是一個由頭,見皇帝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就整理好毛衣抱在懷里道:“肚子這地方有些緊了,我拿回去再改改,秋天的時候好穿。”
劉徹拉住長平的手笑道:“阿姊多日不來宮里,既然來了,就陪朕吃頓飯,說說大將軍的病情。”
長平笑著點頭,隋越隨即張羅了酒宴,姐弟二人對飲了三杯。
劉徹道:“阿姊還有什么話一起道來,在我這里沒有什么好忌諱的。”
長平喝了一口酒道:“藍田今年已經十九歲了,你就不為她的婚事操心?”
劉徹聞言縱聲大笑,拍著桌子道:“有云哲這個小子墊底,朕才不擔心呢。”
長平笑道:“既然您心里有底,就早點把藍田嫁出去,免得留成仇。”
劉徹笑道:“阿姊不必著急,此事朕心中有數,來嘗嘗這道茄子,是云氏敬獻上來的菜式。”
劉徹把話說死了,長平也不好再說什么,在劉徹的規勸下吃了一肚子的茄子回百花谷了。
長平剛走,衛皇后就從后面走了出來,見皇帝在閉目沉思,就低聲道:“阿姊所為何來?”
“給云瑯探路,要娶朕的掌上明珠!”
“您答應了?”衛皇后有些惶急。
劉徹看了衛皇后一眼道:“沒那么容易。”
衛皇后咬咬牙問道:“您已經有了章程了?”
劉徹閉上眼睛道:“朕自有主張!”
劉據知道云氏求親消息的時候天色已晚。
一個人坐在大廳里沉吟良久之后對內侍道:“請朱買臣過來。”
不一會,長居東宮的朱買臣就匆匆趕來。
“云氏要搶孤王的長門宮了。”
朱買臣笑道:“搶不走的,沒有人能搶走長門宮,長門宮不再是屬于阿嬌貴人的私有之物,而是我大漢的國器,陛下不可能將他托付云氏的。”
劉據面色陰冷的道:“阿嬌說了,長門宮是她的產業,只會交給藍田。”
朱買臣笑道:“太子與其擔心阿嬌貴人將長門宮托付藍田,不如擔心阿嬌貴人乃至陛下將長門宮托付給昌邑王!”
“這是何意?”
朱買臣朝劉據拱手道:“太子提防的方向錯了,藍田公主即便是再強大,也不過是一位富甲天下地位尊崇的長公主,對太子來說她不是什么威脅,一旦太子登基,一道旨意下去,就能收回長門宮。
如果長門宮落在昌邑王手上,他就真的擁有了跟太子抗衡的本錢。
他才是太子的大敵。
為今之計,太子不如贊同云氏與皇家結親,并且極力贊成長門宮成為藍田的嫁妝。”
劉據聞言吃了一驚,站起來道:“如此,云氏勢力大漲,以后恐怕難以遏制!”
朱買臣輕笑道:“這是陛下該考慮的事情,不是太子的麻煩。”
劉據聞言,繃緊的肌肉慢慢松弛下來,重新坐下,瞅著東宮明暗不定的燈火低聲問道:“許莫負的箴言不準,五年來我們沒有任何進展。
你說說看,我們還要不要繼續按照許莫負的箴言推進呢?“
朱買臣沉思片刻道:“許莫負的箴言準確了八成以上,如果不是璇璣城插手,五年前衛青就已經病入膏肓了。
是云氏強行逆天改命,這才讓衛青茍活五年。
微臣問過以前的璇璣宮主人蘇子良,他言說,璇璣宮從未有過可以治療肺癆的神藥。
如果有,也是云氏現在研制出來的。
他還斷言,癆病無法治愈,定是云瑯用了其余的不可告人的妖法,強行給衛青續命。
巫蠱一道,許莫負還不是云瑯的對手!”
劉據聞言輕笑一聲道:“云瑯當初為何不把這個專門害他的的丈人除掉呢?”
朱買臣驚訝的看了劉據一眼,劉據也自覺失言,咳嗽一聲道:“我不會幫云氏的,不壞他們的好事,就是孤王能做到的最大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