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遼陽,氣溫已經很低了,尤其一場秋雨過后,更添幾分寒意,空氣中也隱約彌漫枯枝落葉腐爛的味道,暮靄之間,這一副凄寒壓抑的景象,就是戰爭帶給遼陽最真實的寫照。
遼陽地區,氣候多雨,尤其多暴雨、大雨,所幸,降水最多的季節已然過去了。否則,對于遠征至此的大漢將士,尤其是來自中原、西北地區的一些將士而言,那將更加難熬。
自東進遼東以來,除了戰斗傷亡之外,漢軍之中,也產生了大量的疾病,水土不服,是歷次作戰,軍隊都不得不面對的一個問題,將士不只是在同敵軍作戰,也是在同自然環境氣候對抗。
得益于大漢在后勤保障上的完善周至,對于疾病的控制,還算到位,軍醫、軍藥準備充足,甚至從太醫院都抽調了一部分醫師、醫生以作。
遼東也算是開發相對成熟的文明區域,非蠻荒之地,自然條件上還沒有惡劣到難以克服的地步。
但是,現實存在的問題終究存在,需要解決。也正是有這方方面面的困難與風險,當初行營上下才會那般輕易便達成共識,聯名上表,請求整兵休整。
很多事情,遠在后方的劉皇帝君臣僅通過奏章,通過想象,是無法有最為直觀且深刻的認識的。
還好,劉皇帝給面子,同意了行營所請,給遼東大軍將士們以休整的機會,也給飽受戰爭摧殘的遼東百姓一個喘息的機會。
否則,不管不顧,急躁進兵,繼續追剿遼軍,深入東北,即便能夠成功討滅殘敵,收獲勝利,那付出的代價也不會小,將士們只怕也會苦不堪言。宜將剩勇追窮寇,也是需要看具體情況的。
太子劉旸此前給劉皇帝上奏的撫治遼東策略,得到答允之后,也逐步展開,當然,由于時間已短,效果還不明顯,真正進入落實階段的,也只是對于遼東百姓的賑濟。至于其他,時間還很短,許多事務都難以安排到位,也沒有落實的條件。
距離遼陽收復,也才二十日不到,漢軍對于整個遼東,實則也只是實現了軍事上的占領,并且僅限于一些城鎮,而政治上的招徠安撫,還有待后續。
整個遼東,除了那些被漢軍控制的城鎮之外,其余基層組織完全處于一種無政府狀態,漢遼戰爭,完全摧毀了原本遼國的基層統治。
舊的統治秩序崩潰,新的統治秩序尚未重建,遼東就是處于這種混亂的階段。這樣的情況,對于遼東各地殘余的胡漢百姓而言,就如已在地獄,又被踩下了幾層。
直接的戰爭摧殘,雖然告一段落,帶來的刻骨銘心的禍患,仍在持續。饑荒遍野,疫病流行、盜匪肆虐,生存的危機到了最為嚴重的階段,而所有人,都只能苦苦支撐,茍且地熬著、活著,看不到什么希望。
倘若沒有什么強力有效的措施,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大漢最終得到的,也只是一片廢墟殘垣。劉旸與趙匡胤看到了這些,也深切地知道,必須有所動作,必須糾正。
因此,這段時間,劉旸這個大軍統帥,放下了軍務,自己則將全部的jing力,放在了治撫遼東的事務上。
善后事宜,這么多年了,劉旸也算是有經驗了,此番也只是實際操作。雖然一團亂麻,但還不至于焦頭爛額,情況已經爛到了這個程度,也沒有更多需要顧忌的了,千頭萬緒中,也總有個頭,劉旸則清晰地抓住了其中關鍵,救民。
對于嗷嗷待哺的遼東民眾而言,再沒有比一口吃的,更具誘惑的了。活下去,這只是最基本的需求,只要滿足了,卻能收奇效。
而劉旸,有實施的能力,漢軍有糧,亂世之中,這就是最大的本錢。事實上,從攻克遼陽開始,劉旸就已經在著手了,他以北伐大元帥的名義,遣人遼東的各族百姓,表明朝廷的招撫態度與救濟政策,并于遼陽、沈州兩地,大建粥場,以賑濟饑民。
與此同時,趙匡胤則一邊調整軍隊布防,一邊遣軍,四下鄉野,剿滅那些活躍于民間的盜匪之流,至少將這些直接破壞治安的不穩定因素給掐滅。
對遼東的民眾而言,遼國因為此前窮兵黷武,大肆征召兵役、搜刮民財畜力,已然失望透頂。但對漢軍,同樣不會有任何好感,漢軍雖然打著收復舊河山這樣的堂皇名義,但終究屬于侵略者,是帶給他們這些災禍的罪魁禍首。
因此,想通過放賑的手段,就簡單輕松地收獲人心,也是不可能的。當然,劉旸也沒有那么簡單,他要的,也只是盡力恢復秩序,多挽救一些遼東生民,也為遼東多保留一分元氣。大漢要重建對遼東的統治,說到底,統治的還是生存在這片土地上的各族百姓。著眼的,也是將來。
由于缺乏信任,漢軍放賑救民起初,并沒有太多效果,那種命令一下,饑民蜂擁而來的情況沒有發生。即便在各城周邊,也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
后來,劉旸干脆來硬的,讓趙匡胤派騎兵下鄉野,驅逐逼趕遼東饑民,前往遼陽及沈州就食。半個多月下來,漢軍放糧救濟的情況屬實了,消息也擴散開了,這有了效果。
對于處在饑亡邊緣的遼東百姓而言,看到了希望,也就有了追逐了動力,對生的渴求,畢竟是人的本能。哪怕漢軍是虎狼,哪怕是遼沈城池是龍潭虎穴,也攜老扶幼,匯聚乞食。
放賑的糧食,基本都是從軍糧中分出來的,并且賑濟的量也是嚴格控制,想要吃飽,那是不可能的。不論如何,養在遼東的幾十萬軍隊,永遠是放在第一位的。
而賑災救民,也不是一時的事情,這是個長期的工作,需要持續半年乃至一年,至少要到遼東復墾復耕并有產出為止。經過戰爭的摧殘過后,遼東還剩多少人口,并不確定,但哪怕只剩下二十萬口,養個一年半載,對朝廷的轉運供給而言,也是一份不小的壓力。
因此,也由不得劉旸這邊不jing打細算。到八月二十七日,匯集到遼陽以及沈州的流民難民,已達四萬余眾,憑空多出來這么多張嘴要養,而且還不是終點,在山野之中,仍有大量需要救濟的人。
耶律斜軫此前為備戰,對遼東壓榨得太狠了,簡直是刮地三尺,竭澤而漁,造成的后果,自然由大漢這邊來承擔了,也必須得承擔。或許,這也是耶律斜軫的御敵策略之一吧,即便丟了遼東,也是座廢墟,能夠漢軍造成任何一點麻煩,一點阻礙,或許都是對遼軍防守的增強。
于是,八月末的遼陽,內外對比明顯,城內秩序井然,城外哀聲一片。沿東梁河兩岸,搭建起了大量簡易的草寮木屋,這些都是乞食百姓的棲息之所,亂糟糟的,人雖多,卻沒有多少生氣。
饑民從放賑的軍卒職吏手中,接過一碗熱騰騰的粥,雙手捧著,狼狽的面容間流露出喜悅與感動的神采,基本不可能。
放眼望去,只有壓抑與沉默,當然,每當放粥之時,還是會掀起一些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