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問了一番豐州的政治民情,劉皇帝再度動身,擺駕還營,在這段時間之內,城外的行營也搭設得差不多了。
以城郭簡陋,不便宿于城內,也不是劉皇帝受不得了這苦,而是實在不方便,不提別的,就隨駕的后妃、皇子、宮人,就騰不出一個地裝下。
出城還營,劉皇帝沒回御帳,而是問起九皇子劉曙,得知他還在帳中養傷,動了心思,前往察看。
劉曙所居,自然是一頂單獨的帳篷,被捂得密不透風的,掀帳而進,肆虐的寒風呼嘯著便往里鉆。劉曙正趴在榻上,光著上身,讓貼身內侍給他上藥。
感受到那陣寒意,劉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頭也不回,高聲道:“誰呀!要凍死我嗎,趕緊把帳門給我合上!”
“殿下!”內侍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注意到跨步入內的劉皇帝,小聲地提醒了劉曙一句。
劉曙是被養得白白胖胖的,只是背上的細皮嫩肉被那一條條鞭痕給破壞了,不算猙獰,卻充分地詮釋著慈父的關愛。
“看你這中氣十足的樣子,傷養得差不多了啊!”掃了他一眼,劉皇帝開口了。
劉皇帝沉厚的聲音在帳中響起,把劉曙給驚到了,偏頭看著皇帝老子雙手插袖的偉岸身影,慌忙起身,動作過猛,牽動到背上的傷,疼得齜牙咧嘴的。
“臣參見陛下!”劉曙略縮著脖子,小聲地行禮。
見他這囁喏的樣子,劉皇帝露出一點笑容,問道:“怎么,連爹都不叫了?”
“爹!您坐!”見劉皇帝站著,劉曙趕忙取過榻邊的一張交椅,改口道。
“你長這么大,這還是你第一次給我端椅子啊!”劉皇帝撩了一下袍腳落座,對劉曙說。
您也沒給我那個機會,劉曙心中暗道,嘴里還是恭順地道:“是兒不懂事!”
見他還光著膀子,劉皇帝眉頭微凝,當即指示道:“你不是怕冷嗎?趕緊披上衣服!”
“是!”旁邊的內侍立刻把一件厚裘袍給劉曙披上。
見露出舒適的表情后,劉皇帝方才問道:“鞭傷恢復得如何了?”
“王太醫說了,繼續療養一段時間就好了!”劉曙答道。
“疼嗎?”
“疼!”
“疼就記住!”劉皇帝嚴肅道。
“是!”此時的劉曙乖順極了。
“知錯了嗎?”劉皇帝又問。
“知錯了!”
“錯在何處?”
對此問,劉曙沉默了一下,小心地瞟了劉皇帝一眼,方才道:“兒不該再行營中吵嚷抱怨,壞了風氣。”
“還有呢?”
想了想,劉曙試探著說:“不該怕吃苦!”
“嗯......”
見劉皇帝反應平淡,劉曙又道:“不該恃寵生驕......”
“想你娘了嗎?”劉皇帝突然發問。
劉曙愣了下,而后老實地答道:“想!”
“我看吶,就是你娘太寵你了!”劉皇帝盯著劉曙,教訓道:“你就是欠磨煉!這一路北巡,有車坐,有馬騎,有人伺候,還要叫苦叫累!你幾個兄長,六七歲就能隨朕出巡了,他們何時抱怨過?”
“沒人喜歡吃苦,也沒人不喜歡舒適!”劉皇帝話越說越嚴肅:“父祖打天下容易嗎?那也是吃盡了苦頭,受盡了煎熬的。我告訴你,打下這片江山,固然遺澤于你們兄弟,但是,做為我的兒子,我也絕不允許你們坐享其成,心安理得地嬉戲玩樂。
身為皇子,要牢記自己的身份,更要銘記自己身上的責任。享受著這份榮耀,更要承擔這份責任,打天下不易,守天下更難,今后成才、立業、戍邊、治政,江山社稷都是要靠你們去維護的。你們若是懈怠了,貪圖安逸,敗壞的就是朝綱,動搖的就是大漢根基。
你現在已經十四歲了,不小了,早些年,黎民百姓都要成家了!朕說的這番話,希望你能牢記在心......”
劉皇帝這一番啰嗦,實則有些上綱上線,說得也有些嚴重,明顯把劉曙聽懵了,只是下意識地點著頭,青澀的臉上也露出些許的慚愧之情。
“兒知錯了!”終于,劉曙再度說了句,這一回聲音更洪亮,語氣更堅定。
“平日里習武偷懶了吧!”劉皇帝指著他胖嘟嘟的臉。
劉曙訕訕一笑,不由得撓了撓腦袋。
“你這好逸惡勞的習慣得改!”劉皇帝站起身,嚴肅地道。
不待其接話,劉皇帝直接安排道:“接下的巡視行進,你只準騎馬,好好練練騎術,騎累了就下馬步行。還有,你身邊的內侍宮人也都撤了,只留兩名衛士,其余穿衣用膳,全部自理!”
劉皇帝的吩咐一下,劉曙表情頓時一苦。見狀,瞪眼向他,壓迫感十足地問道:“你有疑問?”
“沒有!”劉曙哪里敢說出半個不字,立刻應道。
略作沉吟,劉皇帝又對喦脫吩咐道:“傳朕口諭,著隨駕諸皇子,十歲以上,生活自理!”
“是!”
又看劉曙一眼,少年立刻挺起了胸膛,小臉繃得緊緊的。沒有再作話,劉皇帝擺駕回帳,等他離開之后,劉曙與那名內侍終于放松下來,劉曙更是差點沒癱倒。
“殿下,小的,這......”內侍略顯無措地看著劉曙。
見其狀,劉曙一攤手:“沒聽清諭旨嗎?你走吧,我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也不知我這番話,劉曙這小子能不能聽得進去!”劉皇帝這邊,看起來是教訓痛快了,漫步回帳嘴里嘀咕道:“這孩子,還是不能嬌生慣養,尤其是兒子!”
“小的覺得,九皇子只是少年心性,還是聰明恭順的,官家字字肺腑,諄諄教誨,必能深刻感念,不負官家期望!”聽劉皇帝這么說,喦脫適時地說了句,似乎是想寬慰劉皇帝之心。
聞之,劉皇帝只是斜了他一眼:“怎么,你比朕還了解自己的兒子?”
注意到劉皇帝那令人從心底發寒的眼神,喦脫趕緊埋下頭去:“小的多嘴了!”
回到御帳,褪外袍,換上一身輕便的冬季常服,只來得及洗了把熱水臉,太子劉旸與趙國公劉昉便來覲見了。
這兄弟倆是一起奉命去走訪的,帳內,看著兩個身上還帶著寒氣的兒子,讓他們到火爐邊烤烤,劉皇帝問:“這么快就回來了?”
此時,天色雖顯晦暗,但時辰還早,僅過晡時。在劉皇帝面前,還是劉昉放得開些,說道:“豐州城太小,也太簡單了,我和二哥半個時辰就逛完了......”
“感覺如何?”劉皇帝看著劉旸。
劉旸應道:“此地過于苦寒,百姓生計確實貧困,不過,兒察問過好幾戶百姓,少有怨言。兒打聽了馮廣的官聲口碑,十分不錯,可以說是交口稱贊。
他到任后,處事公正,從無偏私,做了不少利民惠民的事情。豐州為數不多的財稅,多用于改善水利、道路,備荒備災,豐州之民,多受其利,嘗言,愿與豐州百姓同甘共苦。州衙簡陋,曾有屬吏建議修葺,被他嚴詞拒絕,反而把那部分錢款用于興建學校。
馮廣的俸祿,也被用來周濟窮苦百姓與急難之民,而自己則清貧度日,據說,他官服下面,全是麻衣舊袍......”
劉旸說著,就不由流露出贊嘆之情,劉皇帝問:“看來,你很欣賞此人了!”
劉旸應道:“這樣的廉吏,簡直是官員典范,該當褒獎,通報全國也不為過?您先前,不是也表揚他了嗎?”
劉皇帝笑了笑,幽幽道:“倘若,這些都是刻意表現,沽名釣譽,那此人,心計可就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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