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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心堂,原本是南唐中主李璟的居室,李煜即位后,也就順勢成了他的居處,平日里也主要在這邊讀書作畫,吟詩寫賦,或邀同道好友,坐而論道,以敘風雅。而經李璟、李煜兩代才情出眾的帝王的熏陶、浸潤,這澄心堂,里里外外都散發著一股文化的氣息,雅致高遠,不與俗同。
李煜繼位,滿打滿算,也就兩年,然而其父留給他的不是安定富裕的國度,而是各內憂外患、江河日下的爛攤子。哪怕是個雄才大略的人,面對這種內外交困的局面,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而況于李煜?
他只是個喜好文辭典籍的風流才子,當帝王,實在是太難為他了。當然,另一方面,這個時代,李煜繼位的表現,墮落地比原時空還要迅速徹底,也未嘗不是時局已經崩壞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沉浸于自己的愛好之中,或許也是一種逃避的手段。
然而,即便有心兩耳不聞窗外事,來自于中原朝廷的壓力,還是讓李煜感受頗深,尤其是那一道道詔書,一個個邀請,就仿佛催命符一般,打擊著他的心志。
惶恐,畏懼,無所適從,事實上,早在聽說朝廷在做平南戰爭準備后,李煜就已然對未來喪失希望了。初時,他不是沒有想過,接受劉皇帝的邀請,北上東京,然而不敢。
當然,若說完全放棄抵抗,任滔天洪水,淹滅自己的國家,傾覆自己的宗廟,也不盡然。比如對于長江防御的人事調動,就是掙扎的表現,然而,除此之外,似乎也想不到更多有用的措施了。人總是復雜的,哪怕深陷絕望,內心也未必沒有一絲絲的希冀。
就如此時,李煜就仍抱有一絲幻想。
澄心堂內,李煜坐在主座上,江南國主,長相十分俊朗,頭頂冠冕,渾身散發著書卷氣息,完全一個儒生才子的皮囊。或許是酒色過度,看起來略顯發虛,泛白的面龐,搭配著略顯憂郁的眼神,這樣的氣質倒也劉容易引起婦人的憐愛之心。
堂內在座的,還有幾名當朝的重臣,宰相徐鉉、光政院輔政陳喬、樞密使馮延魯、吏部尚書鐘謨,這四人是如今金陵朝堂掌握主要權力的人物。
然而,觀其成色,卻給人一種衰落的腐朽感。徐鉉,作為江南名士,三朝老臣,一直以來卻與韓熙載走得頗近,是此前的改革派,不過,論文章才情,這是位大家,但在治國理政的能力上,總歸是欠缺的,也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績。
陳喬,這也是位老臣,一位忠臣,算是李璟留給李煜的真正的忠正之士。在李煜繼位以來,幾度勸諫敦促,希望他能振作,興盛國家,也是朝堂上最明確、最激烈地反對朝廷,希望能夠加強武備,對抗其吞并的人。然而,這終究只是個文臣,有一腔熱血,嘴上能頭頭是道,涉及到軍事、兵政,實則無能為力。
馮延魯,出身名門世家,繼承了其兄的政治資本,就個人而言,也算博聞多識,比起其兄馮延巳,德行都要高上不少,但要他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于既倒,卻也著實為難他了。
至于鐘謨,則更不需提了,到如今為止,金陵朝堂上,如果還有誰不知他與朝廷的勾連,那就是睜眼瞎了。一直以來,鐘謨都是“求和派”的領袖人物,作為使節去東京,就不止一次了。
比較無奈的是,李煜所能依仗的,也只有這些人了,這兩年間,能夠保證穩定,維持朝政的正常運轉,靠的也正是這些人。
要說江南沒有人才,那顯然是不可能的,自古江東多才俊。只是作為君主,無論是李璟還是李煜,都沒有識人之明與用人之智。
除了四臣之外,還有一名官員,金陵令陳起,江南有名的強項令,性情剛硬,不懼權貴,不畏鬼神,尤惡妖異。而他此番匆匆入宮,能把沉醉于風花雪月中的李煜給驚醒,顯然是有大事。
卻是長江漁民,在江水中發現了一些浮筒,自上游漂流東下,拆開之后,卻是一封封信。信上所書,也是大漢皇帝的平南詔書與告江南百姓書。這是曹彬的在上游,效仿前例,命人做的手腳,還是老一套,攻心之計。
此時的李煜,心神不定,面帶悲情,手里拿著一封詔文,手微顫,一張英俊的面龐,此時顯得有些可憐。嘴唇微顫,喃喃自語:“原來,在朝廷眼中,我竟是如此一個無道昏主,江南百姓也是這樣看待我的嗎?”
看李煜竟然為這封詔文影響,陷入自我懷疑之中,底下,陳喬卻急了,當即道:“國主,這都是欲加之罪,北漢意欲亂我人心的詭計,不必當真。還請速速下令,讓沿江官府、軍隊,遇此信筒,即行收繳銷毀!”
然而,李煜眉頭卻不禁皺了皺,有點痛苦的樣子,他在想,這詔文上說書,貌似他都能沾到點邊......
不過,陳喬的話,終究起到了些作用,回過神來,李煜卻問道:“朝廷當真要發兵攻伐,滅我國祚嗎?戰事真的不可避免?”
顯然,這江南國主李煜,心里仍抱有幾許幻想,雖然他自己都心里清楚,那只是幻想。作為宰相的徐鉉,開口了,那張儒雅的面容間,此時也籠罩著陰霾,語氣沉重:“國主,北軍南征,已然不可避免,不可再心存僥幸,為今之計,當思對敵之策,伸御備之法,否則國家危亡,宗廟崩毀,就在眼前!”
嗯,徐相公說了一通,就是沒什么落到實處的,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是見識的說法,是實際情況。馮延魯嘆了口氣,也說出一個壞消息:“國主,潤州已有消息傳來,北軍大舉南下集結,陳兵北岸,顯然,動兵在即!”
“樞密院有何御策?”看到馮延魯出言,李煜立刻問道。
“前者,已然調集水陸軍隊,支援京口,其他隘口,也都有布置,北軍想要渡江,也不會容易!”馮延魯底氣不足地說道。
“朝廷三十萬大軍南來,能夠擋住嗎?”李煜并非愚笨之人,哪里聽不出的馮延魯的心虛,苦笑著,喃喃道。
他這副模樣,卻是看得陳喬頗為不滿,只見他近前一步,高聲道:“國主,北軍之來,必欲滅我社稷,李氏三代基業,危在旦夕,當此之時,你該振奮jing神,和協文武,調兵遣將,抵御敵軍。北軍雖眾,我們同樣還有二十萬軍,數百萬民,倘能上下一心,未必不能擊退敵軍,保延國祚!”
陳喬之言,書生之言,其激動言行,甚至有些無禮。也因為他是文臣,也一片忠誠公心,他方能容忍,若是林仁肇那些武將敢這么對他,估計就施以手段懲罰了。
努力地穩定心神,李煜問陳喬:“卿有退敵之策?”
聞問,陳喬直接道:“我軍jing銳,多集于潤州,北軍亦聚兵揚州,鎮海軍林仁肇有上將之才,只要他能在京口擋住北軍,其他地方,只要穩定固守即可。另外,臣建議,朝廷繼續征召青壯訓練,尤其當加強金陵的軍力!”
嗯,陳喬的策略,直白點說,就是交給林仁肇與其他將領,順便抓些壯丁,擴充軍隊,多少壯壯聲勢......
對此,李煜也表示同意,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了。
不過,瞧向一直沒有說話的鐘謨,李煜主動開口了:“鐘卿,國家值此危局,你有何進策?”
這段時間,鐘謨明顯減少了政治活動,也不在朝堂上做什么表態了,這也是個聰明人,如果王師南來,兩國交兵,他再一味地鼓吹投降,怕引眾怒,丟了性命。尤其是陳喬這樣的激進份子,真事到臨頭,可危險得很。
鐘謨這些年,在金陵朝堂上的名聲,可謂是毀譽參半,一方面是投降派的核心人物,但同樣,鐘謨也著實提出了不少惠民惠政的制度與策略,只是都沒被采納罷了。
對其聲名,李煜也不是沒有耳聞,像陳喬這樣的直臣,不止一次進言攻訐鐘謨,說他居心叵測,因此,對于鐘謨李煜也是有所防備的。當然,也因為此前鐘謨亮明旗幟自己繼位、擁戴自己,李煜對他又懷有幾分謝意。
在其矛盾的心理下,鐘謨也就繼續做著金陵的高官。此時,面對李煜的詢問,鐘謨想了想,說:“臣只是一介書生,不通兵事,倘若戰事不可避免,臣實無辦法。不過,若能一面堅守,一面遣使向東京說以衷情,茍拖得時間,抑或遷延戰事,或許朝廷見平南不得,會主動撤軍呢?”
鐘謨終究給了一個極不靠譜的建議,對此,陳喬立刻譏諷道:“歷來北漢用兵,從不怕鏖戰,北軍之來,是欲掃平諸國,一統河山的,想要靠使節便說退敵軍,鐘尚書不覺得可笑了?”
面對陳喬的譏諷,鐘謨只是淡淡道:“或可一試!”
對此,出乎意料的,李煜也表示贊同,只是,派誰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