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關于漳泉會出問題,劉承佑這邊倒也不算特別驚訝,早在一年前,李崇矩就曾向劉承佑示個警。
當時,作為留從效繼承人,且得到了朝廷認可,并有一定聲望的留紹基,突然染病,然后沒兩日就直接死了。
留紹基一死,就使得漳泉在繼嗣上的問題直接暴露出來了。留從效兄弟,崛起亂世,最終得以割據漳泉,免于被南唐吞并,也算是一代人物。然而,兄弟倆最大的短處,就是血脈的單薄。
留從效一生無子,因而只能把其弟留從愿所生留紹基過繼來作為繼嗣培養。花費了不少心血,留紹基也爭氣,在朝廷與漳泉內部刷足了存在感,然而,天有不測風云,誰能想到,留紹基年紀輕輕地就突然死了。
留紹基的死,對于留氏兄弟的打擊是很大的,在極度悲痛之下,留從效又將其弟的次子留紹鎡收為養子,立為繼承人。但問題是,留紹鎡年紀太小了,對年邁的留從效而言,也難有足夠的時間與jing力再培養出一個接班人了。
隨著身體的日漸衰弱,病癥反復,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的留從效,仍舊做了些安排,比如準備讓其弟留從愿來接他的班,維持平海軍的穩定,等到朝廷納土即可,那樣也可使留氏平穩地過度到新的時代。
然而,到今年初,留從愿卻先去一步,這就使得留從效再遭打擊,提前向朝廷奏報,以留紹鎡繼家業,當時劉承佑自然是同意的。
同時,在漳泉內部也做了些安排,等忙完,屢遭打擊,心力交瘁的留從效終于在三月帶著對留氏未來的擔憂逝去。留從效一死,留紹鎡這十來歲的少年不得不上臺,承擔起他無法承擔之重擔。
在得知留從效的死訊之后,朝廷這邊也迅速做出了表示,發制文以留紹鎡為平海軍節度使,襲留從效爵,確立其地位,想要使其權力順利交接,并且授意此前到泉漳的官員,盡力幫助留紹鎡,保證漳泉地區的穩定。
然而,做再多的準備,也逃不出一個“主少國疑”,最關鍵的問題還在于區區少年留紹鎡完全無法起到穩定人心、彈壓局面的作用。槍桿子里出政權,這是個通用的道理,而留從效素來倚仗的陳洪進,卻成了發起政變的主角。
“你覺得,針對漳泉之事,朝廷該做何反應?”大殿的靜謐使得劉承佑的聲音顯得異常清晰。
不過,劉承佑此時的心境已然平復下來,徹底恢復了尋常的沉穩。而李崇矩有些驚訝的,是劉承佑平日很少就這樣的事務征詢他的看法,大部分時候,他只是作為一個情報頭子,將經過整理的消息匯報上去。
因此,李崇矩沒有貿然進言。而劉承佑似乎也確實沒有真正聽取他建議的意思,見他沒說話,也不在意,稍作思考之后,便讓李崇矩退下了。
漳泉之事,他還需做些等待,等那那邊的奏章,等那邊的解釋。而這樣的舉動,也就證明著,劉承佑并不打算對這變亂有過激的反應,主要在于鞭長莫及,又不想漳泉發生動亂,乃至靠向南唐,雖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李崇矩奏報后的第三日,來自漳泉的奏表到了,當然,是張漢思與陳進聯名。在這份奏表中,對于漳泉的政變,自是另外一番站不住腳說辭,留紹鎡背離朝廷,意欲投靠金陵,他們是撥亂反正,維護朝廷正統,已將留紹鎡拿下,聽從朝廷發落。
這樣的說法,或許陳洪進他們自己也知道,朝廷不會取信,但他們敢賭,賭造成的既定事實,賭朝廷不會為了區區留紹鎡而對他們這些掌握了漳泉實際權力的熱鬧發難。
事實證明,他們賭對了,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劉承佑幾乎沒有什么思想壓力,直接選擇接受政變結果。
“中書發下制文,以陳洪進為平海軍節度使,加柱國、檢校太師,主理漳泉二軍州事!”面對魏仁浦的請示,劉承佑直接做出這樣的決定。
“另外,不是說留紹鎡意欲背反朝廷嗎?讓陳洪進把留氏一家,全部送到東京來處置!”劉承佑又嗤笑了一聲。
以魏仁浦的聰敏,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當即應是。直接把陳洪進想要的東西賜給他,比起賞賜的意義,這更像一種警告。警告陳洪進,漳泉的事情,朝廷心知肚明。
事實上,經歷過唐末三代以來的亂世,似漳泉這樣的事情,并不算意外,時間倒退個幾十年,那可是常態。
也算是從那個時代走出的人,陳洪進有這樣的作為,也屬正常。或許于陳洪進而言,他也沒有背反朝廷的意思,他想為自己的陳家謀一份事業,謀一份晉身之資。
只是留氏自身的不足,給了他機會。機會擺在面前,怎能不抓住。畢竟,當初留氏的崛起,占據漳泉,也是趁著閩滅國的時機。
然而,有一點或許是陳洪進想不到的,那就是,時代變了,天下將統之際,還堅持過去的思想觀念,是會惹禍的。而在中原的劉皇帝,恰恰是最討厭的就是那些“舊時代”的軍閥。
另一方面,也有留氏的影響。前些年,留氏父子與中原的交通,對朝廷的臣服,不是毫無作用的。尤其是,當年留從效不遠千里,親自北上入朝,更是令劉皇帝欣喜。
而在東京的接觸中,留從效的表現也很得劉承佑好感,主動提出獻地的表現,則徹底取得了劉承佑的認可。
在這樣的情況下,對劉承佑而言,一個“路人甲”,突然搞出一個政變,他豈能真正心平氣和。他初時的惱怒,也就來源于此,這是種被冒犯了的感覺。
因此,別看劉承佑確實接受了漳泉內亂的結果,但如果因此而記恨上了,或許將來,陳洪進得付出更大的代價來消除皇帝的戒心。而最危險的,可能是陳洪進根本意識不到這一點。
至于下令把留紹鎡一家押到東京,當然是為了保護他們,也打算給留氏一份該有的名祿。
經過漳泉的內亂,劉承佑心中不由得產生了一種緊迫感,似乎總有事情,要來打斷他從容布置平南的節奏,因此,劉承佑心中竟然十分地希望時間能夠過得快點。
或許,還是他心急了,當面對南方一統的局勢,面對即將削平天下的偉業,還是無法真正保持一個平靜如水的心境。
從乾佑十五年四月開始,劉承佑幾乎是掰著手指頭算日子,頻繁召集軍政大臣商議事情,就盼著正式降詔南征的那一天。
而在這個過程中,南邊的兩個主要目標,一個在風花雪月,一個在奢侈荒淫,面對這樣的對手,焉有失敗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