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坐!”劉承祐溫和一笑。
“謝陛下!”蕭護思淡定一禮。
觀其氣度,劉承祐也不得不承認,遼主手下,確實還有一批得力的臣僚,否則遼國也不會在短短三年的時間里,就從那諸多的紛亂中走出來。當年的重創,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挺過來的。
“時光飛勢啊!”劉承祐故作姿態地感慨了一句,問道:“不知這些年,遼主可曾安好,是否仍好畋獵?三年前,朕原本想與他會獵于陰山,誰料他匆匆北返,終未能實現,朕至今引以為憾啊!”
劉皇帝言語,挖苦譏諷,略顯刻薄,不過,蕭護思前者姿態已經放低了,此時又豈會因之生惱。迎著劉承祐的目光,淺笑從容,拱手應道:“有勞陛下惦念!我家天子,身強體健,年富力強,上馬能驅虎狼,下馬可擒熊豹。前者未能與陛下會面,我朝亦覺可惜,陛下如欲縱覽塞外風光,必刪草凈庭以迎。臨潢府雖不如開封廣大富麗,卻也足以供奉御駕,屆時,陛下自可與我家天子,盡情游獵!”
蕭護思這番回答,倒是說得硬氣,一點也不露怯。劉承祐對此,倒也沒有生氣,而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輕笑道:“等朕駕臨臨潢府,定然召遼主侍獵!”
不待蕭護思接話,劉承祐又道:“你一口一個你家天子,這天下,豈有二日?”
“回陛下,世間有四季之陽,有朝夕之陽,又豈獨二日?”蕭護思從容應來。
聞之,劉承祐被逗樂,沖呂胤道:“你看,殿中遼使,機辯敏捷,滿口伶俐,哪里像一個粗鄙的北狄胡蠻?”
“陛下乃中原天子,我大遼亦是北方強國,今大國來使,陛下如此折辱,是否有失大國禮度?”頭一次,蕭護思情緒激動了些,盯著劉承祐,慨然質問。
見狀,劉承祐也收起了他臉上的表情,沉下心來,異常平淡地說道:“遼使前來東京,所謂何事?應該不會,只是為了在朕面前逞口舌之利吧!”
當劉皇帝露出這番認真之態時,蕭護思莫名地感受到了壓力,或許就是漢天子那浸醞已久的氣場作用吧。雖然話題都是皇帝在帶,蕭護思也無心反駁了,而是站起身來,應道:“啟稟陛下,臣此來,是奉大遼皇帝之命,欲與中國復歸于好,通商通道,重申友鄰之誼,消除禍亂,還兩國百姓以安寧,永為兄弟之國!”
當蕭護思說出這番話時,劉承祐忽然有種想笑的感覺。這話,他不相信,估計說這話的人,心里也不怎么相信。
然而,迎著蕭護思那一臉坦然之態,劉承祐的回應也十分干脆:“朕素以仁德來遠人,漢遼皆是大國,交惡則禍及百姓,遼如有弭兵議和、消除干戈之意,朕又豈能拒絕?兩國交好,畢竟是惠及數百萬生靈的事情!”
對于漢帝的態度,蕭護思也有些意外,經過這幾日的避見,又有方才的態度,按照他的預期,如要達成議和的目的,恐怕會有些周折與艱難。沒曾想,劉承祐三言兩語,就同意了。
一抹喜色在眼中閃過,蕭護思躬身再拜,道:“陛下真乃大德天子!”
劉承祐笑了笑,這不管什么國家,什么民族,拍馬屁都是共通的,如今令人欣喜。而此時的蕭護思,又哪里還能見到方才的不卑不亢?
“呂胤!”劉承祐招呼道。
“臣在!”
“你擬一道諭書,將朕的意思,通報廣政殿,至于兩國交好的細節條議,繼續商討,主持的大臣......唔,就讓陶谷負責吧!”劉承祐吩咐著。
“是!”
答應了此事后,二者之間的交談氣氛自然和洽了許多,干脆移步備好的酒宴間,邊吃邊談。劉承祐又開始,問起遼國的事務,遼帝的西巡,對耶律屋質的去世表示可惜,對其內部的叛亂表示愿意發兵幫助戡平以申友誼......
當然,對于這些事情,蕭護思都是從容應付,陪著笑臉,該附和就附和,該婉拒也一點不猶豫。
“呂卿,你覺得漢遼兩國,再度議和通好,這份和約,能可靠嗎?”待招待完蕭護思后,劉承祐興致猶在,問呂胤道。
聞問,呂胤是不加思索,直接稟道:“陛下,臣以為斷然難以長久!”
“說說你的看法!”劉承祐也未露任何驚奇之色,而是平靜地朝他伸伸手。
呂胤則稍微組織了下語言,而后說來:“大漢之立國,在于驅逐契丹,陛下名揚天下,在于大敗遼軍,收復河北。自大漢立國以來,漢遼之間,始終齟齬不斷,邊境沖突,幾成常態。
及遼主述律繼位,方才有所緩和,但那也是迫于無奈,大漢忙于改革進去,削平割據,而遼國也因內亂、久戰,需休養生息。
當其國力漸復,便不復安穩,向我中國露出獠牙,因而有雁門之戰,引發北伐戰爭,北疆喋血。因此,漢遼雙方,仇怨已深,血債累累,僅北伐戰爭中雙方所掩埋的數十萬尸骨,就不是短時間內所能消除的。
因此,臣以為,漢遼之間,當還有一場大戰。唯有將遼國徹底擊滅,使之喪失與朝廷對抗的實力,大漢北疆的威脅才當解除,北疆方可得安寧,漢遼之爭方有個結果!”
對于呂胤,劉承祐是越發滿意了,呂胤所想,正是他所慮,朝堂之上,能有這樣見識與看法的,并不多。事實上,哪怕有足夠多的殷鑒在前,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從中汲取教訓的,自從北伐戰爭之后,朝中也有一種聲音,那就是燕云既復,契丹北遁,北疆可得安寧了,大漢只需統一南方,就可從從容容地迎接盛世安樂了......
“方才接見遼使,你全程作陪,以你看來,遼國此番主動遣使交好,目的何在?”劉承祐神情嚴肅了些,他所關心的,唯有此點。
對此,呂胤遲疑了下,認真思吟了一會兒,方才對劉承祐道:“陛下,臣并不能確定,然而,通過此前收到的諸多消息,可以大膽,遼國恐有異動!”
“你覺得,是針對大漢的嗎?”劉承祐微凝眉。
“臣以為,不大可能!”呂胤這倒是很肯定,說道:“一者,如若其欲謀我,以陛下之英明,漢臣之機敏,非但不會被其麻痹,反而可能提高警惕;二者,經過北伐戰爭的血戰,遼國受創之深,幾危及統治,絕非短短三載可以恢復的,貿然掀起戰端,有燕山、山南、河套防線,大漢幾可立于不敗之地!”
“可是,黨項的異動!”劉承祐指出他心中憂慮所在。
呂胤也憂思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定南軍如今分裂,若李光睿膽敢舉叛,王師進入夏州,則易如反掌。契丹或有以定南軍亂我之心,但絕不會貿然行事!”
“那你說說,遼國的動作,當在何處?”劉承祐點了點頭,仍是一派鎮定的表現。
看了看皇帝,呂胤道:“陛下,此番遼國來使,締結和約,讓臣想起了乾祐四年,雙方第一次通使議和。彼時,遼生火神淀之亂,大漢則南征淮南,因而約為兄弟之國,互不干擾。
此番,又當陛下掃平割據,一統天下之際,當求北方安定,而專心南事。遼國,未嘗不是抱有同樣的心思!”
呂胤這話,也算是起到了點醒的效果,立刻走到殿中那幅越加龐大、細致的大漢輿圖前,自東到西,將大漢周遭的一系列勢力看了個遍,沉思良久,突然道:“契丹如欲動作,必在西北,或黨項,或回鶻,或西域。但如果是朕要選一個目標,必是西域!”
“陛下英明,很有可能!”呂胤似乎也才反應過來,當即附和道。
盯著輿圖看著了良久,劉承祐突然道:“這樣看來,漢遼之間,或許又將是一個心照不宣的局面了!”
劉承祐的心情有些不好了,顯然,大漢要一統天下,遼國同樣也不會安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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