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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元殿間,彩帶飄飛,花燈滿闕,在暗夜之間,更顯明亮。樂工在座,宮廷雅樂,悠揚伴奏,迷人惑心,歌伎亮喉,舞女展姿,更惹人眼球。
優厚的賞賜,豐盛的酒菜,美妙的歌舞,一同慰勞著大漢的功臣們。鋪張的宮廷御宴,也宣告著,大漢朝似乎正式踏入一個新的階段,以往的艱苦樸素,似乎已然看不到了。
就如同以往的御宴一般,劉承祐是將臣們盡興,縱情享樂,不要有什么拘束。當然,到這乾祐十二年,也沒有人真正敢放肆。哪怕心中戚戚者,也的至多痛飲御釀,通過酒精來麻痹自己,以抒心中的苦悶。
是以,整個大殿中的氣氛,始終熱烈,舒適,放松,似乎所有人都沒有負擔。王朝興盛之景,大抵如此吧。
鬧出動靜最大的,是張瓊與黨進,這兩人,是軍中出了名的“豪杰”。張瓊為人坦蕩豪爽,作戰勇猛,悍不畏死,黨進也不遑多讓,當然,粗魯的面貌下,不乏一顆機警的心。
兩個人倒不是有什么矛盾,而是在那里拼起了酒,你一碗我一碗,引得周遭的將臣們不住地助威喝彩。趙匡胤在旁,主動當著裁判,剛毅的面容間,滿是興致。
劉承祐呢,則與幾方藩屬勢力,聯絡著感情,尤其是吳越王錢弘俶與定難軍李彝殷、平海軍留從效,還有個延州高紹基。他們也都應邀參與這場慶功宴,再度感受一下大漢的繁榮與強盛。同時,像高保融、孟昶、周保權這樣的“亡國”之君,也在。
周保權如今只是個七歲的小娃娃,因為其父周行逢窮兵黷武的頑抗,到東京后待遇,并沒有像高保融那般得到優渥的待遇。被安排在御苑中,給皇帝放馬植桑,十年為期,他有個好母親嚴氏,對他言傳身教,培養他讀書,再加一個忠仆不離不棄,使得他小小年紀,已養成一番氣度。安安靜靜地待席案上,倒也引起了劉承祐幾分注意。
而看到拼酒的張瓊與黨進,劉承祐也笑了笑。黨進是夙愿得償,通過在北伐大戰中的表現,終于從伯爵提升為有名號的侯爵,滿足了其封侯的愿望。
至于張瓊,看他如此濫飲,劉承祐卻忍不住皺眉。此人一直是個廝殺漢,從未變過,每歷戰事,多負傷痕,甚至有兩次重傷垂危,靠著強大的個人武藝的,打出如今的名聲與地位,但身體已然超負,還不加愛惜節制,長此以往,易折啊。
還有一堆引人注目的,便是樂師隊伍中,亂入了一個人,濮國公高懷德。只見他盤腿席地而坐,手中拿著一管玉蕭,投入地吹奏著,表情很陶醉,美妙的音符自蕭中發出,與宮廷雅樂應和著。
別看高懷德一介武將,又不喜讀書,但在音樂上卻具天賦,還能自己作曲。邊上,劉晞與劉昉這兩兄弟,在那里手舞足蹈,哼著調子,跳著舞,劉晞臉上泛紅,手里還拿著一個酒壺,不時有酒水灑出......
畫師黃荃,也得以與宴,他本是沒有資格的,但是身負任務,詳細地觀察著殿中的景象,準備將這一場御宴場面描繪出來。他在蜀國之時,就是宮廷畫師,畫風偏浮麗貴氣,擅長很多方物,其中就包括人物畫。
一幕幕場景,印入眼簾,劉承祐的心情,卻莫名地沉重起來了。這樣的場景,固然讓人陶醉流連,國家之盛,興興向榮,似乎都能從中體現。
但同樣的,他也能明顯得感受到一種轉變,那便是浮華享樂。開國之初,就曾有過這種風氣,不過在劉承祐身體力行、以身作則的打壓下,有所抑制。但隨著國家治安,萬方物產,齊聚東京,這種風氣又有反復的跡象,這是劉承祐有些不喜的。
富足并不代表奢侈,他并無意杜絕壓制將臣們追求美好優渥生活,否則大伙拼搏這么多年,為了什么?連他自己都不能免俗,又如何來約束臣下。
只是,天下尚未一統,歷史的使命尚未完成,還遠不到享受的時間。再者,即便統一了天下,就能放松了嗎?大漢的普通百姓,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劉承祐心里還是有數的。
秩序治安,只是讓黔首不再處于水生火熱、朝不保夕的狀態,但其困苦的生活狀態,并未得到根本的改善。稅賦幾經降減,仍舊不算低,兵役、勞役從未斷絕過。
事實上,在劉承祐統治的這十多年,憑什么連續對外征戰,削平諸國,漸成一統之勢?追根究底,還是靠著對普通百姓的壓榨。
只是大漢在這干明智有為的君臣統治之下,始終有個底線,又一步一步地減負釋壓。即便如此,在統一戰爭的過程中,大漢百姓身上的負擔是很嚴重的。就拿此次北伐來講,所承受的傷害,并不是三兩年就能完全恢復的。
另一方面,為了供養朝廷這么多貴族、官吏、軍隊,錢糧從哪里來,最終的落處,還是百姓。若不是歷次的對外戰爭,通過掠奪回補,大漢的擴張進程,只怕還會另生波折。
而占據的那么多土地,也唯有淮南、荊南、川蜀,是有“盈利”的,其他地區,還是在“虧本”經營。
想得越多,看著著滿殿的宮廷盛景,劉承祐卻突然興致大減。他的憂慮,并非空穴來風,回京的路上,他有仔細體察過民情。與以往巡視所不同的是,這一回,他感受到了底層百姓那種殷殷而盼治安的的愿望,就仿佛當年戰亂頻發之時一般。
百姓開始厭惡戰爭,臣民渴望休養,但統一的步伐,又是不能停下的,這其中的平衡,也需要劉承祐善加把握。
“陛下!”一道呼喚,讓劉承祐回過了神。
卻是平海軍節度使留從效,起身雙手持杯至御前,向劉承祐敬酒。劉承祐抿了一口酒意思一下,看著他,笑問道:“泉、漳乃是南方有名的富庶地區,與東京相比如何?”
留從效年紀也不小了,聞言立刻搖搖頭,說:“有如寒星光之于皓月,無法可比!”
留從效這話說得坦然而認真,劉承祐也樂了,他這問得就有問題。看劉承祐心情不錯,留從效繼續道:“陛下,臣此番來朝,有一事幾加斟酌,未及開口,今趁其時,懇請容稟!”
老臉上露出的是一種鄭重的神情,劉承祐微敢訝異,稍一思索,卻端著酒杯,輕笑道:“是否與酒釀有關?如與此物無關,那么今日朕不打算聽!”
皇帝這話,讓留從效不由發愣,這是什么反應?不過注意到的天子認真的表情,也只能應下,干脆拿酒說話。
注意著殿中的情況,劉承祐又朝太子劉旸招招手,對他吩咐道:“你是太子,當去敬一敬大漢的功臣們!”
“是!”劉旸恭敬一禮,步下玉階。前一次崇元殿大宴群臣,是劉煦與他一起,如今,只他一人了。
當夜的御宴,賓主盡興而歸,只是皇帝心中的憂患不喜,并不為人所知。第二日,劉承祐便下令,讓負責這場奢華御宴的內侍行首孫延希去監修昭烈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