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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歲七月,北伐始啟,至今年三月,陛下班師,前后歷時八月。為供應北伐,國庫所出,費錢1653萬貫,絹布32萬匹,靡耗各類糧谷582萬石,河南、河北、河東諸道共征役民夫達120萬眾......”范質以一種沉重的語氣,給劉承祐與在場的大漢重臣們列出一串數據。
無論文武,滿朝皆驚,誰都知道,此次北伐,朝廷耗損甚多,各個職司,對此都有所認識,但不全面。當經過近兩個月時間的綜合、統計、核算,得出的結果,還是驚人眼球的。驚詫之余,還有人感到訝異,那便是,大漢朝廷的人物財力,已經豐厚到這個程度,能夠動員起如此規模的資源進行一場戰爭。
不說別的,僅在一線交戰區域,大漢前后投入的軍民加起來就有五十萬眾,至于各州府縣動員的人力,則更是個龐大的數字。
即便如此,朝廷所統計所得,仍然只是個模糊的數目,是個范圍。但從中,也可窺其耗損是如何巨大。
劉承祐的心臟也不禁猛烈地跳動了一下,感嘆道:“公家之費,百姓之耗,如此劇重,勞師既久,用兵之害,盡在其中啊!”
就拿所費之錢來說,一千六百多萬貫,這是在收取川蜀后,全國一年的歲入。但是,一年的歲入,卻是要兼顧天下的,支出繁多,但一場戰爭,就給打光了,事實上,這是在朝廷維持其他事項基本消耗的前提下,把未來三到四年的財稅都投入進去了。
事實上,若不是有從蜀地不斷運回東京的龐大財富,這場戰爭,劉承祐也未必敢搞得這么大,堅持這么久,畢竟,兵貴勝而不貴久。
打仗的時候,劉承祐一心撲在戰事上,一切的行為舉措都只為戰爭的勝利而服務。等戰爭結束后,這想法又變了,回過頭去看,哪怕是劉承祐,也有種的惶恐驚悸的感覺。
這場北伐,賭得太大了,如果出現什么意外,比如戰敗了,比如僵持不下,哪怕縱使整個帝國不至于崩潰,還能維護住統治,但大漢國運因此而受到影響,則是必然的。想得越深,劉承祐那種后怕感越強烈,北伐戰爭乃幾十年來第一遭,其規模也遠超大漢此前的所有統一戰爭,簡直在走鋼絲。
是以,劉承祐有此感嘆。所幸,勝利是屬于大漢的,也正因為勝利了,他才能以一種更加平和的心態來回憶總結。
而經此一戰,對于戰爭,劉承祐也有了一絲敬畏感。至少,像這種窮盡國力,賭博氏的戰爭,最好還是別掀起,畢竟,除了功業心外,最重要的,還是維護帝國的穩定與他的統治。當然,有此一戰,日后再想把大漢朝逼到這個份上,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以說,一場北伐戰爭的勝利,是給大漢朝打通了任督二脈,從此之后,可以穩穩地邁步走向盛世。
范質言罷,薛居正開口了,不過,是對范質所言的補充:“陛下,范相所言,只是朝廷明面上的支出,山陽、燕南兩道,遭受兵燹破壞嚴重,百姓待哺,猶需朝廷支援重建。因戰事而傷亡了大量丁壯,又使得民間勞力受創,生產受損。此番春季攻勢,諸多民丁難以速歸土地,又誤了農時,今歲收成必然銳減,從而影響朝廷歲收。
如今,國庫空虛,府廩不足,東京糧食,亦需自外州轉運,以備不足。另,此番有功將士之封賞,傷亡軍民之撫恤,又是一筆龐大的支出。
陛下,朝廷如今,已是不堪重負,形勢堪憂啊!”
薛居正呢,這是在訴苦了,自古以來,錢袋子都是不好管的。同時,這也是在向劉承祐施壓,希望在之后的支出上,能有些節制......
當然,對于國庫的情況,劉承祐又豈是一無所知,艱難固然是艱難,但也沒有到特別堪憂的地步,只要熬過這一兩年,后邊就會越來越好。再者,不去官倉中看看,永遠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家底。
稍微考慮了一下,劉承祐說道:“國庫再拮據,對大漢的功臣卻不能有所薄待,北伐的軍民,都是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志士仁人,策勛酬功,不能有所短缺。尤其是傷亡將士民丁的撫恤,更不能有任何的吝嗇拖延!
另,凡為北伐服役出力者,著各地方官府,酌情褒獎。出役丁的農戶,影響春耕者,尤其是河北、河東之民,今歲稅收,進行一定的減免,此時三司也該拿出個具體的切實可行的章程來,盡快頒布天下,以安民心......”
皇帝這一番話落,薛居正的表情更苦了,這是繼續往外大筆掏錢的同時,還在減少收入。聽他的語氣,還沒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范質則道:“陛下所言,誠然不加,國家的功臣,不能薄待,但也需考慮到的國庫的艱難。國家之用,豈止兵事,一時之間,也確實拿不出太多錢帛來。事有輕重緩急,或可逐步落實!”
聽范質進言,劉承祐目光投向他,問道:“依范卿之言,何為急重之務,何事可做輕緩?”
稍加猶豫,范質說:“陛下,國以民為本,民以農為重,當先恤百姓,以安農事。另外,對于傷亡之將士民夫,可先撥款撫恤。至于其他有功賞賜,可適當延緩!”
范質話落,還不待劉承祐開口,柴榮就開口了:“適當延緩!是否拖延下去,又可適當減免,到最后,干脆不賞了?”
柴榮這話說得,可是一點都不客氣,范質盯著他,心里頓時來氣了,說道:“柴樞密因何曲解我意?老夫之意,恰如所言!”
柴榮卻道:“范相公待在東京,豈知北伐將士作戰之艱苦,他們為國浴血作戰,奮勇殺敵,百戰余生,得還京師,得歸鄉里,本冀望朝廷的賞賜犒勞,你卻又故作拖延,是否考慮將士的心情?”
“國家如今無法一次拿出這般巨資,分先后執行,有何不可?能為國家效死作戰,就不能體諒朝廷的難處,給朝廷一些回旋的余地嗎?”范質怒聲道。
他這話一出,柴榮難得地不屑一笑,劉承祐眉頭也皺了一下。讓將士丘八們有此覺悟,怕不是想多了,劉承祐敢保證,如果在酬功上過于拖延打折扣,絕對怨言陡生,歷朝歷代都是如此,甚至可能生亂,畢竟前代的影響風氣還未徹底、完全被消除。
見二者“日常”爭論,劉承祐抬手止住他們,說道:“該酬功者不拖,該賞賜者不短,該撫恤者不缺!倘若國用不足,朕自內帑先行調用。總之,在此事上,不需有任何折扣!”
對于三司的難處,劉承祐還是體諒的。果然,皇帝此議一出,爭論立消,薛居正也稍微松了口氣。
事實上,劉承祐也在考慮,朝廷花了那么多錢,帶動了那么多買賣交易,其中所產稅收,應當不小才是。在商稅上,或許也該有進一步的舉措了。
走神的剎那,柴榮也起身,對軍隊的情況,進行匯報:“此次北伐,萬人以上大戰,共21場,以下124場。陣亡及失蹤者共計82931人,其中禁軍15879人,百將以上軍官436人;受傷者124859人,重傷13948人......”
相比于錢糧財用之消耗,柴榮所列出的傷亡數字,才更觸目驚心。北伐的戰果固然輝煌,但當真是由人命與血肉堆出來的。尤其是陣亡的將士,其中近半都是南口一戰造成的。而柴榮所列,只是作戰軍民的傷亡,還不包含那些遭受兵災的幽云百姓,那也是以萬計的。
對此,劉承祐是以沉重的語氣強調道:“正是有這些仁人志士,不畏艱險,無懼傷亡,方有此次北伐的勝利。對于他們,朝廷怎能吝惜些錢糧絹帛,寒功臣之心?”
這話,似乎又在敲打范質了,讓這相公,擰著眉,垂下頭。
劉承祐則繼續沉聲道:“針對陣亡之將士及百姓,禮部當籌備一場公祭,朕當率宗室公卿、文武百官,以作告慰!”
“是!”身為禮部尚書的陶谷,沒有絲毫遲疑,起身應道。有點,振奮。
“此番,禁軍及邊軍,傷亡甚大,不少軍隊已編制不全,樞密院、兵部及殿前、侍衛兩司,當共擬一個整編章程,進行一次更全面的調整,梳理全國軍制!嗯,也為策勛酬功安排,做準備!”看著柴榮、魏仁溥、向訓、慕容延釗等人,劉承祐吩咐道。
“是!”
這,大抵才是劉承祐真正的目的,但凡大的變動,都難免觸動既有利益者。把酬功與整編結合在一起,是最能減少阻力的一種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