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同谷縣。
以青泥、下辨兩水匯合,注入飛龍峽谷,因而得名。雖處西南邊陲,但一直以來,較于中原、河北的兵禍橫行,這些隴南的州縣,整體而言還算安定。
中原風云變幻再是劇烈,對西南的影響終究有限,西面吐蕃早已分崩離析,些許雜胡也難翻大浪。近三十年來,于隴南諸州而言,只有在后唐滅前蜀、后蜀攻關中前后,發生了較大的動亂。
當然,自漢蜀兩國交惡,連連用兵之后,州內百姓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以地理地勢之故,不管是蜀國,還是大漢,據之用兵,總免不了就地因糧,用其民力。
成州四季分明,冷暖適宜,是故,初冬的成州,并不算冷冽。青泥河水,不舍晝夜地穿過境內的高山丘陵,淌過同谷城,與往年的沒有什么不同。最大的變化,要數城頭變幻的漢王旗與鳳凰山腳下的那支漢軍。
稍微值得慶幸的是,梁泉之戰后,蜀軍敗得太快,撤得太急,而成階的官員職吏投降地也快,因此,成階而州不像鳳州那般,遭受到過重的兵災禍害。
投降之后,漢軍只是調整布防,派兵接收城池、衙署、倉庫,又以軍紀之故,未多擾民。即便如此,成州境內的百姓也難免心懷忐忑,而同谷城內的士民,則更加不安了,畢竟登上城頭就能看到鳳凰山下的漢軍軍營。
不過,雖則漢、蜀之間的戰事仍舊沒有停罷,州縣的秩序,在職掌官吏的努力與駐軍的兵威下,還是有所恢復,即便人心未定。
幾匹驛馬,在主人的鞭策之下,飛馳而來,嘚嘚的踢踏聲中,似乎能感受到飛濺的霜塵。靠近城池之時,兵分兩路,一路轉道西南,往渡口方向而去,順著驛道,直奔同谷。
城門這邊,守備的隊長望見來騎,百無聊賴的精神有所振奮,雖然注意到了其服色,還是盡著職責,上前盤問:“哪里來的?”
驛騎身上背著封囊,滿頭大汗,形容疲憊,聞問,直接答道:“固鎮急令,發往州衙,快快放行!”
確認驛傳之后,也就放行了,兩名驛卒,很快在指引下,策馬沿著同谷坑洼不平的街道,往州衙而去。固鎮距離同谷并不算遠,七十里左右的腳程,驛卒是一路馳奔而來的。
州衙內,主事者為原雄武軍判官的趙玭,收到急報,安排好驛卒后,立刻下令召集僚屬。
趙玭此人,三十來歲,白白胖胖的。早年饒財以助邊用,得以入仕,后為成州從事,漢初之時隨何重建一道降蜀,后被委為判官。
秦鳳四州之中,類似趙玭這樣的官員實則不少,蜀據四州后,也未對上下職吏進行清洗,留用了一大批人。
是故,在漢軍伐蜀,取得大勝之后,再度易幟歸漢,沒有一點心理壓力。尤其似趙玭這樣的官員,縱使不談漢蜀兩國之間的強弱形勢,就沖著籍貫中原的情況,他們也更親近大漢。畢竟,國人重土難遷,都有葉落歸根的念想。
蜀軍鳳州兵敗后,趙玭帶著人閉門不納,逼得李廷珪分兵退守成、階的打算落空,最后不得不率殘兵退往興州。
對于漢軍席卷鳳、階,全城而下,趙玭為主的一干職吏,是有大功的。是故,暫時悉數留用,各錄其職,替大漢維護秩序。
幾名僚屬,陸續上堂,便見著趙玭埋頭,雙手拿著一封公文,凝容愁思,一臉苦態。
“不知判官喚我等何事?”見過一禮后,下屬發問。
苦澀一笑,將手中的公文示意了下:“固鎮來書,向都帥破興州,兵臨西縣,欲破城,讓鳳、成、階、興四州,征調一萬民夫,到城下聽用,十日為期。成、階兩州,需征調四千人!”
聞言,眾人皆驚,一名從事起身,語氣有些急躁:“漢蜀鏖兵以來,前有已然征調的三千民夫服役,連番大戰下來,傷亡走失過半。如今兩州上下尚不得安,再征四千人,這是欲將州內青壯都征干凈啊,倘若實行,百姓必然生怨啊!”
成、階二州,地狹民寡,人口并不多,兩州加起來,也就一萬戶出頭,扣除老幼婦孺,再兼既有之征夫,也剩不了多少人了,這是實際問題。
“上下人心惶惶,如此窮盡民力,逼迫太甚,唯恐士民生亂啊!”又一人道。
一干僚屬,都忍不住道苦水,講顧慮,嚷嚷一片。
見狀,趙玭不由心煩,用力拍了堂案,雜聲方肅。掃視一圈,趙玭腮幫子抖了幾下,爾后方道:“我召爾等來,不是商議是否征發民夫,聽你們訴苦道難的。”
揮動著手中的公文,一把按在案上,道:“這不是公文,而是軍令,軍令豈容我等質疑贅言。我們方歸大漢,前方有令,豈敢違背?這四千人,成階兩州,必須征發,送往西縣!”
顯然,趙玭此人,還是看得挺清楚的,腦子很清醒,知道利弊。
“四千丁壯,還是能夠抽調出來的,然而限期太短。從同谷至西縣,至少兩百里的路程,階州那邊則更遠,十日之內,征召完畢,再發往城下,過于困難了!”在擺明情況后,終于有人稍微冷靜了些。
“那就莫于此坐談空論了!”趙玭深吸了一口氣,鄭重道:“諸位接下來,將手中的事務都放下,全部帶人往各鄉鎮村里抽丁,三日之內,定要將適齡人數湊齊!”
說著,趙玭將成、階二州的行政地圖拿出,指著各鄉鎮,確定數額與負責人員。頓了下,又道:“政令已然傳至階州那邊,我將親往,成州路近,就交由諸位了。可以千人分批,發赴西縣!”
“是!”
作為投降官吏中,職權最重者,趙玭還兼顧著留階州。成州這邊,他實則還不怎么擔心,主要是階州,那里可還要遠約一百五十里。
“若是催之過急,引起民亂如何?”下屬遲疑道。
聞問,趙玭經過短暫的沉默,冷聲道:“兩州皆有禁軍駐扎!我當上營,拜見指揮使,請其協助!”
一句話,意思已然很明顯了,如今的情況下,僅憑官府的權威是不夠的,還得靠刀兵,百姓才會乖乖聽征......
深吸了一口氣,趙玭又鄭重地看著諸僚,說:“諸位,我等本中原之臣,無奈臣服孟蜀,如今幸而復歸,受朝廷接納。必須有所表現,方可取得朝廷信任。本官不說其他,哪怕為了各自的前程,為了家人,此事也當盡心竭力!”
“是!”趙玭這么一說,眾人倒也更加警醒了。
事實上,趙玭此人,精于刑罰,算是名干吏,然而不論其性格還是品行來看,都算不得溫良君子。這是名合格的官僚、地主,比起恤民,更在乎自己的前途、官位。
很快,整個州衙都被動員起來了,諸職吏、差役、州兵盡出,從縣城、鄉鎮,征發青壯。趙玭則先往龍棲軍營拜訪高懷德,其后又快馬急奔階州,主持其事。
因為西縣前線的一道軍令,成階二州上下都緊張起來,官吏勞其形,百姓受其苦。征發令下,兩州百姓,頓時怨聲載道。
戰爭形勢下,縱使漢軍軍紀嚴明,未有燒殺搶掠,也難免承受其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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