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政殿內,李濤、范質、魏仁溥、薛居正、郭榮五人列坐,這是現如今大漢朝堂內掌握核心權力的五個人。范、魏、薛三人,以年齡相仿,朝野之中,已有“三賢”之雅稱。
當然,最讓人耳目一新者,還得屬郭榮,畢竟他才三十三歲,已能同諸宰并列。皇帝對郭氏之榮寵,外臣之中,無出其右者。
有傳言說,郭威膝下第五女,只待滿十六歲,便要入宮為妃了。雖然只是傳言,天子從未正面表露此意,但空穴來風,未必沒有這個心思。
“都說說看,延州之事,當如何解決!”劉承祐將手中的奏報丟在案上,眼神簡單地掃過幾人,淡淡道。
“高紹基擅主軍政,欲邀承襲,此無君無父,不忠不孝之徒,朝廷但嚴厲責處。再者,當今天下,已非前代,大漢國土,焉能付此人之手,否則,君威何在?國威何在?”李濤率先表明他的看法,態度言辭比較強硬,說道:“當效金州馮氏之事,遣使執纓,縛之來朝,以收延州之權!”
今日廣政殿所議,卻是延州那邊出了狀況,崛起于晉末,大漢西北的風云人物,延州節度使高允權死了,病亡抑或其他,未知,但確定是死了。
而與去年金州事相仿,高允權之子高紹基,借機攫取權力,控制軍政,意圖承襲父職。與金州情況有區別的是,高紹基頗有手腕,秘不發喪,封鎖消息,暗中將延州上下控制住。
若不是延州觀察判官李彬找機會密報于朝廷,到現在都還蒙在鼓里,一無所覺。然而,如今消息是傳來的,但如何處置,卻有些犯難,因為朝廷已然錯過了最佳插手時機。
李濤的建議,若不察其細況,當是朝廷該有的反應,也符合皇帝劉承祐近來這些游離于朝廷控制方鎮的態度。但是,延州的情況,與金州那邊,終究不一樣。
李濤言落,堂間靜了一會兒,由范質開口,說:“臣以為,延州與金州情況有別,局勢更異,處置措施不可相類!”
頓了下,瞥了眼李濤,繼續道:“一者,高紹基匿喪已久,二十余日的時,足以使用攫取延州軍政權力,控制情勢,穩定局面,達成對延州的實際掌握與繼承;
二者,高氏乃延州本地豪強,從其祖輩起,便深植于彼發展,幾十年來,上下已是盤根錯節,影響深遠。金州馮氏,則為新移之鎮,在當地沒有根基,馮氏諸子又不肖,是故為朝廷輕易可執。兩者之間,區別甚大。
三者,觀高紹基之行為,倒也頗有手段。朝廷如欲效金州之事,其必有所防備,若不遣大兵而執之,絕不容易。而如動兵,則只怕得不償失,反而引起西北大亂!”
范質言罷,郭榮補充道:“延州與高紹基,不足為慮,唯恐牽一發而動全身。西北這些年,一直隱患頗多,再加朝廷政策之故,定難軍與朝廷也是若即若離,疑忌甚重。
如朝廷執高紹基,其必不受擒,延州必亂。此前,陛下以延州高允權制衡李彝殷,雙方仇怨甚深。朝廷若用事于延州,李彝殷借機謀事,朝廷如何應對!
定難軍一動,則黨項與西北雜胡,必然也趁機而起,這是完全可以預見的。如此,西北的脆弱平衡,將被大亂,如欲復取安寧,朝廷將付出的代價,就難以估量了!”
劉承祐聽著范、郭二人的見解,目光卻落在李濤的身上,發現此公,在范、郭駁斥自己建議之時,面無異色,并未發怒,反而輕輕地點了兩下頭,一副認可的樣子,說道:“臣考慮不周,請陛下恕罪!”
劉承祐應道:“李卿顧及朝廷體面,所言也有道理,何足怪也!”
當然,心里還是生出了些許異樣,不過迅速回過神,問道:“那依二卿的意思,是不贊成對延州采取強硬處置手段了?”
“陛下英明,臣正是這個意思!”范質點頭,肯定應道。
“而今國家戰略在西南,西北地區,當以維穩為主。待西南事了,再進圖西北,屆時一個延州,不足為道,定難軍與黨項人,都可一并解決!”郭榮說。
看得出來,如今的郭榮,一心一意都在對蜀戰略上,其余任何影響到西南軍略的情況,在他這里,都需往后壓。
“魏卿以為如何?”劉承祐看向他的謀主,未發一言的魏仁溥。
魏仁溥倒是沒有提出什么新穎的見解,輕輕地點頭:“諸公之見解,考慮周全,甚有道理,臣贊同!”
“薛卿呢?”劉承祐問薛居正。
薛居正:“臣附議!”
“既然諸位意見一致!”左右掃了掃,劉承祐一錘定音:“那便需采取懷柔手段吧!”
巧的是,劉承祐話音落,一名中樞屬官,入內,手執奏章,獻道:“陛下,延州衙內指揮使高紹基奏報!”
眉頭輕凝,劉承祐問:“所報何事?”
其人答道:“高紹基上奏,言觀察判官李彬勾結內外,謀殺都指揮使及行軍副使,自據城池,已誅戮訖,其妻子及諸房骨肉,尋令捕系次。”
劍眉輕輕揚起,招手接過奏報一覽,額間頓時皺了起來,傳視與眾臣,說:“卿等如何看待此奏疏?”
“這個高紹基,好大的膽子!觀察判官,未請朝旨,說殺就殺,自立之心,甚矣!”李濤表情嚴肅,語銜怒氣。
魏仁溥此番主動進言,面上保持著冷靜,說:“從此奏報便可知,高紹基對延州的控制,確實嚴密,李彬前報方至,他的奏章便隨后而來。殺李彬,不過欲加之罪,更彰其心,朝廷需要慎重處置!”
劉承祐的臉色并不好看,這高紹基,當真冒犯他與朝廷了,而關鍵是,即便這等情況,他卻還需捏著鼻子認了。
深吸了一口氣,劉承祐抬指,吩咐著:“擬詔,追加高允權,與其高名,以高紹基為延州留后,暫署軍政。另,著禮部遣使,前往延州巡檢吊唁,讓高紹基發喪。他不想做朝廷的忠臣,朕便先勸他給其父盡盡孝!”
能夠感受到天子語氣中的怒意,李濤當先應道:“是!”
“陛下,延州觀察判官李彬,親近朝廷,可稱忠良。不幸為高紹基所害,據延州奏報,高紹基仍欲加害其家人,朝廷不能不管!”范質拱手,向劉承祐進言道。
“若非范卿提醒,朕險些忽略了!”劉承祐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即道:“一并傳詔高紹基,罪不禍其骨肉,令他釋放李彬家小!”
“李彬是哪里人?”
“回陛下,籍汝州!”李濤說道。
“將李彬家人,送往汝州安置,賜與田畝、錢糧,當地官府,當善待之!”劉承祐吩咐著。
“是!”
吩咐完,劉承祐眉頭仍舊凝鎖,不由嘆道:“如此綏靖,任高紹基猖狂,只怕有損于朝廷威嚴!”
顯然,哪怕選擇了妥協,劉承祐這心里,很是不爽,有所郁結。
見狀,李濤則勸道:“斷然不會如此,事有輕重緩急,朝廷所取者,乃智斷,顧全大局。今日寬縱于彼,是待他日嚴懲!”
聽李濤這么說,劉承祐眼神瞟向李濤,目光中帶上了少許玩味。而李濤,則露出一抹矜持的笑容,拱手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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