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朕的舅舅都來湊熱鬧了?”最近一封劾章,來自青州節度使李洪威,閱覽后,劉承祐輕聲呢喃道。
李洪威可是正經的皇親國戚,太后親弟,劉承祐諸舅之中唯一為他所倚重的,稱之有鎮守之才。
“上奏的方鎮,西起關中,東及平盧,遠隔千里,卻相繼進言。不約而同,還是暗中串連?若是串連,又是何人在居中聯絡?”劉承祐冷靜地呢喃著,聽得候在御前的張德鈞心驚不已。
前番朝臣進言之時,皇帝表現得氣憤、不滿,但此番,卻是異常平靜,不形于色,難測其心。事實上,經過一時的錯愕之后,劉承祐早已冷靜下來。
自我反思下來,劉承祐也意識到了,是自己有些飄飄然,乾綱獨攬,唯我獨尊,尤其征唐之后,自覺無敵天下,手握強兵,方鎮節度屢遭削減,也不被他放在眼中,可任其揉捏。處在宸極之上,俯覽天下,在治政用人方面,有些想當然,剛愎自用了。
但是,即便如此,劉承祐也不會覺得自己錯了,只是失之操切罷了。當然,皇帝的心理變化,是不為人知的,事已至此,他要考慮的,是如何善后。
“王晏!朕倒也沒想到,最后跳出來的,竟然是他”劉承祐的語氣中又帶上了點意外與感慨。
原本在劉承祐的預想之中,會是劉銖,畢竟在他的印象里,此人狠戾,結果竟意外為王景崇所制,還被逼死了。
沉吟幾許,劉承祐看向張德鈞,嘴微微咧動,帶上了笑容,吩咐道:“去,召陜國公趙暉入宮!”
“是!”
趙暉自鳳翔入朝之后,封官加爵,位至國公,其后一直待在東京,雖然在禁軍中掛著高級軍職,平日里并不典軍理事,多在公府休養,身體倒有所恢復。
奉詔覲見,得天子秘授機宜,出宮之后,便收拾行囊,離京北上,目的地晉州。他奉命北上,是為調解爭端。嗯,王晏居然把王景崇給扣下了,出人意料
晉州,臨汾館驛,周遭崗哨林立,守備嚴密,都是晉州牙兵。
館驛內,縱橫州郡,肆意一時的武德使王景崇,正困于其間。隨行屬吏及護衛數十人,皆被控制,臨汾城外,他所依仗的武德營,也被晉兵所監控。
已至秋末,涼風瑟瑟,王景崇此時的心情,就如驛外凄冷的風一般,涼颼颼的。他怎么也沒想到,王晏竟然如此“硬氣”,這些年他在武德司也算是順風順水,李少游卸任之后,更是春風得意。
前番在相州,即便劉銖威名在外,還不是輕易地被他炮制,或許就是開了個好頭,太過輕松了,在晉州這邊一吃癟,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了。
更重要的,與王晏之間的沖突,鬧到這個地步,王景崇難免心慌,不為驛外的晉州兵,而是擔憂如何向東京的皇帝交待
王景崇是深明圣意的,知道皇帝想要收拾藩鎮,尤其是那些貪婪無度、危害地方之人,比如劉銖,比如常思。武德司的秘檔中,所搜集的此類情報、罪證,足有一大箱子,且基本都是王景崇經辦的。
此番離京,大干一場,不忘牟取利益,一路所來,王景崇所獲頗豐。卻在晉州,碰到個硬茬。到此境地,王景崇突然意識到,縱然方鎮日漸式微,但仍舊是方鎮,手里有兵,不管多寡,都不能操之過急。
“這個王晏,簡直膽大包天!”王景崇怒形于色,徘徊于堂間,滿滿的浮躁,向下屬們發泄著情緒。
“我們被拘于此處,已然半月,外邊如何情形,也不知道。使君,要不我們護送你沖殺出去,逃出臨汾,向朝廷通報求援!”屬下向王景崇建議道。
“愚蠢!”聽此建議,王景崇頓時斥罵一句,道:“館驛外,被晉兵圍得水泄不通,你怎么沖出去?現在只是沖突,要是真刀兵相向,見血死人,引起大亂,回到東京,如何向天子交代?”
到危機時刻,王景崇少了浮躁與輕慢,人聰明冷靜了許多,就如當年苦心鉆營,謀求上進時那般。
“可是如今王晏兵圍館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我等總要做些什么,以挽回局勢,彌補過失!”僚屬向王景崇建議道。
王景崇冷靜地搖頭,語氣肯定道:“造反,倒還不至于,那是取死之道,王晏再是驕狂,也不敢冒族滅的風險,去反叛朝廷。他所針對的,想來只是我王某人了!”
此時的王景崇,頭腦算是清醒了,也贊同下屬的說法,得做些什么,然而,認真思量良久,卻發現,被困在城中,什么也做不了。
“去告訴你們王使君,就說我要見他!”忍不住闖出堂去,沖看守的軍校說道。
可惜,只迎來一句冷淡的答復:“節帥有令,城中有亂賊出沒,正在戒嚴,節帥正親自搜捕,無暇接見。為策安全,還請待在館驛!”
王景崇被噎得有些難受,發了一通脾氣,無可奈何。
當然,臨汾城中,戒嚴的也就館驛這三分地了
節度府衙內,建雄軍節度使王晏,神情寡淡,正于堂間,招待前來的趙暉。面對天使,又是當年的袍澤,王晏很重視,親自設宴。
“王兄,你此番太沖動,行為太偏激,做得也太過了!”看了看衣著華麗、身形發福的王晏,趙暉飲了口酒暖身,嘆道。
王晏出身威賤,少時為盜,性格之中,透著一股剛戾。聞言,嘆了口氣,也痛飲一杯,說道:“我也是逼得沒法,王景崇欺人太甚,竟敢在我晉州耀武揚威,還帶人闖帥府,想要拘我問罪,我豈能束手就擒?
我可不是劉銖,也不想落得他的下場,受那王景崇之辱!”
“可他畢竟是朝廷使者,奉命辦差。你以刀兵相抗,此犯忌之舉!”趙暉搖頭道:“難道,你真想以晉州,對抗朝廷嗎?”
“我豈有對抗朝廷,悖逆天子之心?只是不甘為鷹犬所制,自保而已!”王晏說
趙暉頓時道:“你有事,自可表奏朝廷,請天子做主。而今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有考慮過后果嗎?當今天下,已非昔日了,以天子之剛強,豈能容忍此等事?”
王晏聞言,表情凝重地說:“朝廷想要削藩,效趙兄之事,我又豈會不從,何必耍這等手段,還派王景崇這等酷吏?唉,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說著,王晏看著趙暉:“兄此來,必奉天子使命。說說吧,打算如何處置此事?”
見狀,趙暉也不贅言,直接道:“陛下讓我告訴你,晉州之時,乃王景崇擅作主張,自行其事,非他本意。此間沖突,與你無關。只要你放他回京,向朝廷上表請罪,前事一概過往不究。”
“還要我上表?”王晏眉頭一皺。
趙暉看著他,說:“不管如何,王景崇都是天子所遣,代表著朝廷。你在晉州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如不給一個交代,朝廷威嚴何在,天子顏面何在?”
“好!”王晏應道。
“還有!”趙暉嚴肅看著王晏:“我癡長一歲,若信得過我,此事之后,你當卸職,和我一同進京!”
聞言,王晏不由看向趙暉,疑問道:“這也是天子的意思?”
趙暉搖了搖頭,說:“天子沒有這么說,只是我的建議!你此番行事太過,縱使天子顧全大局,維穩人心,懷柔以平息此事,難保將來啊!”
“你我皆已過六旬,花甲之年,名祿皆有,若想安享晚年,還當認清形勢!”趙暉又道。
聽趙暉這么說,王晏認真地思量幾許,還是有幾分猶豫的。趙暉也不催他,自斟自飲,等他決定。
良久,王晏瞧向趙暉,持杯道:“我聽你的!解職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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