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沒有發現郭榮語氣中遲疑,常思衰老的面孔上透著期待,說:“還望郭郎能夠向皇帝進言,為我說項一番,以避此禍!”
“常公啊!”郭榮眉頭聳了一下,沉聲說道:“榮雖秉樞密,但對此事,只怕有心無力!朝廷自有體制,皇帝天心難測,對逾制僭權之舉,深為惡之。我若貿然進言,只怕反而不美!”
當然,郭榮此言,并不能說服常思,只見他老臉一沉,說道:“郭郎如今在朝中位高權重,淮南一戰,功勛卓著,深受天子倚重。你若能為我說話,想來天子也會給你幾分面子的!”
言罷,見郭榮默不作聲,常思又道:“文仲若在,我自尋他,但他時下外在襄州任職,只能求到你這兒了!”
說著,起立躬身拜道:“我一家老小數十口的安危榮辱,皆仰仗于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還盼你開尊口啊!”
見常思做出這副姿態,郭榮不由重重地嘆了口氣。雖不想沾惹麻煩,但常思把郭威擺放出來,卻是讓為難,不得不考慮。
常思這老兒,與郭威交情甚篤,對他有厚恩。郭威少年時孤苦無依,衣食于常思家,后至高位,仍呼之為叔,以父待之。
是故,而今郭威不在,郭榮便為郭家在東京的代表,常思衰頹老朽,這般低聲下氣,求到面前,不管怎么樣,都得有個說法。
當然,從常思踏入郭府之后,這潭渾水,郭榮實則已然不得不趟一腳。并且,郭榮心存顧慮,感覺渾濁之下,另有玄機,暗藏兇險。
在郭榮的印象中,皇帝素來明理睿智,怎會放任王景崇那般擅權妄為,節度或有枉法,但實不該用武德司這般大張旗鼓地去整治。從劉銖開始,算上潛回的常思,已經是三鎮節度了,更不提其他地方將吏。
再讓王景崇折騰下去,只怕真要生亂了,而東京朝廷,更是群情洶涌,憂慮者繁多
各種念頭在腦海中閃過,郭榮起身將常思扶起,悵然道:“常公,起來吧,小輩如何當得此禮,若傳入家父耳中,只怕少不得責備!”
“郭郎,這是答應了!”注意到郭榮的表情,常思老眼中希冀之色愈濃。
認真地思量了一會兒,郭榮嚴肅地對常思說:“常公,恕榮直言,王景崇雖然驕橫,但劉銖之后,行事實不敢再操切過急。縱在潞州,安危是可保障的。但如今你擅離職守,潛然來京,私謁郭府,此舉已是大為不當,十分不妥,更顯心虛,落人口實”
聽郭榮這么說,常思老臉一變,捶著大腿,懊惱道:“我是驚恐之下,慌不擇路了,要不我立刻趕回潞州?”
郭榮直接搖搖頭,說道:“既已來京進城,難道還能瞞得過耳目嗎?”
雙目之中,隱現異彩,對常思道:“這樣,今夜常公且暫居府中,明日一早,我與你一同進宮,求見陛下。公可向陛下坦誠請罪,屆時我在旁,也為為你進言,陛下或許會給我幾分薄面!”
“多謝郭郎!”得到郭榮如此保證,常思終于寬下心來。
見其狀,郭榮又幽幽地補充了一句:“聽聞常公家財十萬緡,產業頗多,可上獻國庫,解家紓難吧”
常思性鄙儉,在潞州以聚斂為事,幾年下來,家資頗豐。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王景崇所針對的節度將吏,上綱上線得來,都有足以下獄的罪。
而對常思為官口碑,郭榮也是有所耳聞的,心中實則,有些厭惡的。
聽郭榮這么說,常思面露肉痛之色,遲疑幾許,迎著郭榮的眼神,咬咬牙,道:“好!”
商談之后,命家仆引常思退下,郭榮則在房中踱步,表情很不輕松。站定窗前,透過窗欞望向庭院,草木蕭疏,涼風拂動間,暗影幢幢,佇立良久,不禁嘆了聲:“麻煩吶!”
“夫君,勞累了一天,時辰已晚,還是回房歇息吧!”劉氏入內,對郭榮說道。
聽著賢妻溫柔的聲音,郭榮的心緒,不禁平復下來。轉過身,面上已不見一絲凝重,輕聲道:“大郎、二郎呢?”
“都已睡下了!”
崇政殿中,郭榮與常思,恭立于下,聽完常思一番請罪陳情,劉承祐玩味地審量著常思。在皇帝的目光下,常思顯得十分局促,眼神不由斜向郭榮,朝他使著眼色,但郭榮似若未覺。
有些慌了,但迎著皇帝的眼神,常思恭順地道:“陛下,老臣居潞州,潞民負臣絲息六萬緡,愿以券上進!”
說著,自袖中,掏出一疊債券,交由張德鈞呈與劉承祐。他此言落,劉承祐與郭榮皆蹙眉。接過,稍微瀏覽了幾眼,劉承祐心中暗忖,這個常思,不負“聚斂”之名,手段還挺多。
“常卿的美意,朕便笑納了!”淡淡一笑,劉承祐起身,卻走向殿中暖爐,將那疊券置地入炭中,火苗迅速將之吞噬。
轉過身,劉承祐盯著常思,只見其老臉有些發白,沉聲說道:“常卿年高,未免來回奔波,此番進京述職,就在東京任職吧,正可解脫于勞碌之苦。這樣,朕以你為工部侍郎,而今東京正在大修,可協理此事!”
直接將常思打發掉,劉承祐瞧了瞧郭榮,見其面色沈穩如常。雖然從頭到尾,郭榮沒有替常思說一句話,但他人站在這里,就是態度了。劉承祐感受到了,所以也給他面子了。
“多謝陛下寬仁!”待常思退下后,郭榮拜道。
劉承祐看著郭榮,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平淡地說道:“卿念舊情,朕能理解!然而,潞民之貧苦,朕且直言,常思有大過!他雖為元老,但有些做法,實令人難以容忍!”
郭榮應道:“臣明白!”
“郭卿可知曉,朕為何讓常思留京,參與城建之事?”劉承祐盯著郭榮問道。
“臣明白!”郭榮又道。
“他終究年邁,朕恐他頭腦昏沉,不辨其意!”劉承祐說。
郭榮還是那句話:“臣明白!”
見狀,劉承祐終于露出了點矜持的笑意:“那就交由郭卿,點撥于常思了!”
“是!”
待郭榮退下后,劉承祐表情逐漸木然,召來李昉,問:“這段時間,彈劾王景崇的奏章,有多少了?”
“啟稟陛下,共計一百七十六道!”李昉說道:“朝廷上下,諸部司署,都有官員上奏!”
“這是串連起來,一齊向朕施壓啊!”劉承祐冷冷地說道。
聞此誅心言,李昉頭埋低,不敢接話。
考慮了一會兒,劉承祐問李昉:“明遠,你覺得,朕是否該從諸臣僚所請,召還王景崇處置?”
聞問,李昉想了想,有些小心地應道:“陛下,百官同請一事,絕不尋常,這自大漢立國以來,亦是頭一遭。不管如何,陛下都當引起重視,朝臣同心一意所請,亦有其道理,還望陛下三思!”
瞟了李昉一眼,劉承祐漠然的表情間,增添了一分凝重。連他的近臣,都這番態度了,李昉雖未直言,但暗含微詞啊。
這,還是第一次,劉承祐真正感受到文臣們的反彈,就因為一個王景崇?不只
“或許,也到了平息此事的時候了”劉承祐以只有自己聽得清的聲音,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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