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周遭,基本都是官宦人家,再加上魏仁浦在朝中越來越重的地位,王彥升擅闖的魏府的消息,根本瞞不住,并且具體的情況,在第二日,迅速傳揚開來。自然,也不可能瞞過天子的耳目。
“膽大妄為!豈有此理!”對此,劉承祐自然的慍怒不已,語氣格外嚴厲:“派人,去王彥升府上看看,看他酒醒了沒。若是醒了,讓他滾來見朕!”
“是!”侍駕已久,熟知其脾性,盛怒之下的天子,張德鈞幾乎不敢作任何他想,匆匆安排去。
未己,王彥升慌忙而來,越過一道道宮墻,腳步匆急,沉著臉,粗獷的面容間,盡顯憂慮。酒醒之后,只回憶起昨夜的些許片段,就足以讓他忐忑。
面對天子急召,王彥升是當場給了自己幾巴掌,又呵斥隨行的部曲家仆,責罵彼輩昨夜沒攔住他......但心中再是悔恨,也無用處,還得收拾收拾進宮。
趕到崇政殿,王彥升發現,孫立正跪在那里,一副老實請罪的模樣。聽到動靜,斜瞄了王彥升兩眼,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但是,此時的王彥升,也無心與孫立糾纏什么了。
通稟過后,入殿覲見,老老實實,規規矩矩,與昨夜驕橫跋扈,不可一世之王指揮使,迥然而異。
劉承祐起身,自御案走到殿中,看著低頭垂首,跪在那里的王彥升,聲音輕飄飄的:“王彥升啊!聽說你昨夜辦得好一件大事啊!赳赳武夫,赫赫威風,而今這東京朝野,還有誰不知你王將軍之大名?”
天子聲音雖輕,但王彥升此時,也能聽出好壞來,一臉兇相,但面色甚苦,用力地磕了個頭:“末將一時酒醉,任性胡為,犯了大錯,請陛下治罪!”
聽其言,劉承祐無動于衷,直接蹲下,看著深埋著頭的王彥升:“抬起頭來!”
抬頭,正迎著天子那張年輕卻有深具威嚴的面孔,說實話,這還是王彥升頭一次這般近距離接觸皇帝。掃了眼王彥升額頭,已有血印子。
劉承祐問他:“王彥升!朕問問你!你可知,魏仁浦是何人?”
斜著目光,不敢與天子對視,王彥升下意識地回道:“魏公是兵部尚書,大漢宰臣。”
“呵!”劉承祐嗤笑一聲:“你昨夜知道嗎?”
“知......知道。”王彥升又埋下頭。
“那朕就奇怪了!是誰給你的膽子,擅闖宰相府邸,狂言造次?朝廷法度,禮制尊卑,在你王彥升眼里算個什么?嗯?”劉承祐站起身,凜冽的目光,落在王彥升身上,繞著其轉,說道:
“朕告訴你,魏公不只是朝廷宰相,還是朕的良師益友,是大漢功臣,是朕的蕭何、張良。朕平日里,都倚為師表,時時請教,生怕怠慢,不敢輕辱!
你王彥升,就敢夜闖破門,在魏府撒野!好大的膽子!”
聽天子的語氣,王彥升心中更加忐忑了,從皇帝的態度可知,問題好像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砰砰”兩聲,又用力地磕了兩個頭:“末將一時沒了分寸,見罪于魏相公,今已知罪,請陛下處置!”
劉承祐卻沒搭理他這茬,自顧自地斥責著:“昨夜崇元殿夜宴,那等場合,你就敢當殿與孫立爭執,滿口怨言,跋扈無禮,視朕為何物?
你是不是以為,打了幾場勝仗,建了點軍功,就可以目中無人,恣意妄為了?嗯?現在灌了點酒曲,就敢闖相府,異日是不是,就該擅闖宮門了?”
“末將萬萬不敢啊!”王彥升這句爭辯,很有底氣,他確實不敢。
“朕聽說你,昨夜從詔書頒告,便諸多不服,屢出怨言,小視同僚,輕慢袍澤。自以為功高,蔑視朝廷賞賜。你似乎,十分地看不上朕的詔賞,覺得朕賞罰不公!”劉承祐淡漠地看著王彥升,問道:“這,朕沒有冤枉你吧!”
這下,王彥升繃不住了,仔細一盤,自己的罪責還真不少,并且都不輕。五體投地,王彥升拜倒道:“陛下!末將一時糊涂,迷了心志。今自覺罪責難贖,愿以死謝之!”
冷眼盯著王彥升,劉承祐慢悠悠地走回御案,沉吟幾許,經過這一通發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任其跪著,批復了兩封奏章后,方才說道:“你不是覺得池州防御使乃虛職嗎?朕給你個實的,禁軍也不用待,去西北,去鹽州,當個軍使!”
冷不丁聞言,王彥升不由松了口氣,看來天子并無殺他之心,當即請道:“陛下,聽聞蜀國入寇,敵軍尚未退去,正是用武之地,臣請前往西南,殺敵立功自贖!”
“怎么!你還想與朕討價還價?”劉承祐瞟向他。
王彥升連連搖頭,不敢多言,說道:“臣愿去鹽州!”
“此事還沒完,出宮,去魏府門前跪著,魏相若原諒你,才準起身!”劉承祐淡淡地吩咐著:“還有,南征所得賞賜,拿出一半,用以向魏相賠罪!”
“你可服氣?”劉承祐問。
“臣拜服!”命保住了,對于王彥升而言,其他都不算什么。
出得殿門,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王彥升,兩腿竟有些發軟,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孫立還跪在那兒,見到王彥升,直接笑瞇瞇地,問踵其后而出的張德鈞:“張少監,陛下是不是要把這大膽妄為之人,梟首示眾啊?”
“孫都將說笑了!”張德鈞應道。
王彥升面上一怒,看其更加厭惡,若不是昨夜與孫立殿中相爭,引得他心態失衡,才不會有夜闖魏府之事。冷冷地與孫立對視一眼,王彥升不屑道:“讓你失望了!陛下寬宏大量,非但饒恕于我,還另有重任相派!”
言罷,拂袖而去。
孫立在旁,愣了一下,望著其背影,眨了幾下眼睛,看向張德鈞,不解道:“那廝囂張跋扈,所犯之罪,殺了都不為過,陛下何以饒恕之?這般放過他,豈不助漲其驕狂氣焰?”
說著,孫立自己都有些不平衡了,他可是一大早就來跪著了,一個多時辰,膝蓋是又疼又麻。
“孫都將快起來!”張德鈞沒作評價,只是將孫立扶起,然后傳劉承祐的口諭:“陛下罰你半年俸祿,另閉門思過一月!”
大白天的,魏府門前,很是熱鬧。王彥升肉袒縛身,背負荊條,埋頭跪在石階之下,倒也演上一出負荊請罪。行人止步,瞧熱鬧者甚多,議論聲中,不少人都認出了王彥升。聰明人,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一直到傍晚時分,門前的“觀眾”換了一茬又一茬,只余寥寥,另外有些坊里孩童,天真無賴地玩耍。
魏仁浦歸府,下得馬車,正見得此情景。查問一番,得知王彥升已在府門前跪了足兩個時辰,臉上稍有些意外,快步上前。
還看著熱鬧的人,一齊向魏仁浦行禮,魏仁浦并沒有宰相之盛氣,而是溫和地朝眾人回了個禮:“時辰已晚,諸位且散去,勿再圍觀于此!”
魏仁浦的名聲很不錯,聽他這么說,雖有些好奇,眾人卻也都一步三回頭地,散去。
府前人散后,魏仁浦這才上前,滿臉和煦,想要扶起王彥升:“將軍快起,老朽可受不起!”
仰望著魏仁浦,王彥升十分嚴肅的面容間,浮現出少許羞臊,連磕三個頭后,偏過臉道:“魏相,末將話不多說,昨夜無狀,開罪于府上,驚擾魏相,煩請恕罪!”
“將軍起來吧!”魏仁浦并不端架子,想要扶起他,卻哪里扶得動。
“請魏相原諒!”王彥升不動分毫:“如欲究過,但聽吩咐!”
“本是一場誤會,老朽豈會過于苛責,只望將軍此后,能夠善律己身,為陛下盡忠,為朝廷效力!”魏仁浦說道。
“是!”王彥升拜服,這才起身,對魏仁浦道:“昨夜讓府上受了驚,讓魏相受了委屈,待朝廷賞賜下發,還有謝罪之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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