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66章 兄弟之國

劉承祐目光中的玩味,讓蕭護思心里略感難受,有不善之感。而心里也曉得,這漢帝分明是明知故問,念及此來的使命,壓下心中的不適,拱手道:“我天祿皇帝率軍游獵于歸化州,不幸崩逝,壽安王柩前即位......”

“呵呵!”劉承祐很不禮貌地打斷蕭護思,作恍然狀,感慨道:“早聞契丹主,帥十萬之眾南下,原來竟是為畋獵,好大的陣仗!”

說著語氣轉冷,威視凜然:“朕也準備了十萬甲士,本意與契丹主會獵于幽云。只是如今看來,天公不作美,可惜,可嘆吶......”

劉承祐的話,讓蕭護思眉頭緊皺而起,抬眼直視著這個年輕的漢天子,果如傳言,性格強勢,言辭帶鋒。

注意到蕭護思神情的變化,劉承祐轉而問道:“來使且直言吧。你們新皇帝遣你來,意欲何為?”

聞言,蕭護思一下子打起了精神,不過表現仍舊沉著,答道:“我天順皇帝向來仁厚善良,見遼漢兩國,多年以來,兵伐不斷,邊境軍民苦于戰事紛爭,生計幾難維持。今即皇帝位,有感于此,想要兩國重修于好,各自罷兵,重開榷場商集,溝通往來。應漢人之言,化干戈為玉帛,共襄友好!”

聽其來意,劉承祐顯得很是意外的樣子,陰陽怪氣:“契丹新帝,有仁善之心,和平之志,這倒是令朕感到意外吶......”

蕭護思眼睜睜地看著劉承祐問坐在殿中的郭威:“如今河北,已征調了多少軍隊?”

郭威答:“回陛下,步騎大軍二十萬!”

聞答,劉承祐這才以一種讓蕭護思驚顫的語氣道:“知道嗎?就在方才,朕還在考慮,率我漢家兒郎二十萬,北上幽州燕,給你天祿皇帝吊唁,向你天順皇帝道喜,賀他登臨大位。就是不知,契丹皇帝,會如何待客?”

面對漢帝這幾乎赤裸的威脅,蕭護思有過那么一絲慌亂,但迅速地穩定心神,腦中回憶起南下之時耶律屋質的叮囑,此行雖為議和罷兵,卻也不可弱了大遼之勢。

嘴角稍微勾了一下,蕭護思直視劉承祐,語氣也變得強硬:“我天順皇帝雖則年輕,卻也有賢臣良將、部卒猛士相隨,南院諸州,尚有大軍十萬,國內控弦之士,可隨時再聚十萬。陛下若北來祝賀,那么外臣必建議大遼皇帝,于上京內造一別院,供陛下長住!”

“大膽!”

“放肆!”

蕭護思此言一落,郭威及升任殿中補闕的熱血書生王著先后出言呵斥,魏仁浦沒有作聲,那雙眼睛也帶有不善。所謂主辱臣死,這是必要的表現。

而蕭護思面對此景,反倒更顯安然了,腰板挺得更直。相較于臣子的激動,劉承祐表現得倒要自然多了,不以為意,饒有興趣地看著蕭護思,收起了此前又是隱言威脅,又是威勢凌人的態度,道:“契丹主欲使兩國弭兵修好,對兩國百姓都有其利,朕也非好戰之君,沒有不允的道理。不過,契丹主遣你南來,不會就帶來這干巴巴一句話吧!”

聽劉承祐這么說,明顯感受到了漢天子語氣中的轉圜,蕭護思也收起了倨傲的意態,答道:“外臣南下之前,已得皇帝陛下全權,和議條件,皆可斟酌而定!”

“既如此,那就先談著,慢慢談。事涉兩國和平,百姓安定,朕著二宰臣,好生與你商討,議出個和談章程!”劉承祐淡淡道。

蕭護思見狀一喜,不過眼神一閃,又請道:“外臣南下之時,見大漢境內,兵馬調動頻繁,大軍北上,無邊無際。漢皇陛下既有和談之心,可否先表誠意,暫止進軍?”

“呵呵!”劉承祐笑了:“那首先要讓朕看到你契丹的誠意。不過,朕可以先下詔,燕南漢軍,退回城關,邊線且先停戰!”

漢帝這般態度,反使得蕭護思心中稍安。劉承祐著人,引蕭護思去禮賓院,又傳諭馮道及范質,讓二人先去談著,再探探契丹人的底細。

而政殿之中,劉承祐問魏仁浦與郭威:“二卿以為,這遼使蕭護思如何?”

“雖有張狂,進退有據,不墮其威,謂契丹主識人!”郭威沒有刻意去貶低來使。

魏仁浦也平靜地答道:“臣如今所思者,正是昨日殿中所慮,契丹如能臣勇將,力挽狂瀾,其局面只怕沒有我們想象中的混亂,情勢也沒我們想象中的樂觀。據聞,契丹新主,而今不足二十歲,弱冠之年,軍前即位,只怕有賢臣輔佐啊!”

“魏卿所慮甚是,這也是朕有所體會的!”劉承祐點頭道:“當初皇考崩殂,朕以幼弱之年繼位,可謂主少國疑,契丹南略,偽唐擾邊,孟蜀入寇,蓋有小覷我朝之心。正仰賴諸臣輔佐,將帥奮武,方才外御邊患,內修德政,保定社稷。”

“今契丹皇帝亡于內亂,同樣幼主繼位,朕與諸卿皆以此為天賜良機,直覺燕地唾手可得,亟欲出征北伐。雖則如今已計定南征,卻也不禁思考,自己是否也陷入了‘先入為主’的彀圈,小覷契丹!”

聽劉承祐這番感慨,魏仁浦與郭威對視一眼,拜服道:“陛下能以史為鑒,善省己身,實乃大漢之福!”

“你們可千萬別夸朕,朝中已不乏頌圣之臣,好話聽多了,朕怕迷失在這贊譽之中。朕還是希望,多聽點逆耳忠言!”劉承祐擺擺手,嘴里雖這般說,語氣很輕松。

“臣想魏相公只是肺腑之言,非阿諛之詞!”郭威在旁說道。

“朕前思,契丹形勢,猶待觀察。然遼使之來,至少讓朕看清了一點,舊主亡于叛亂,新主繼位,其君臣確是不愿作戰。如此,朕可稍安心!二卿,可自歸衙署,籌謀大事,朝廷的精力,要徹底轉到南征事務之上了!”劉承祐對魏、郭二臣道。

“是!”

待二臣告退,劉承祐又朝王著吩咐道:“你去找一下馮、范二相,讓他們好好與遼使談,只需保證一點,不墮我大漢威嚴,萬勿漏我虛實,余者,自行權衡。”

“朕想,遼主那邊,給遼使的全權,只怕也是差不多這個意思......”

就如劉承祐所預料的一般,談判之中,雖有爭議,但總體還是比較順利的,畢竟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

經過三日里幾番和談,雙方議定,各自罷兵,解除邊疆戰備,各撤其軍。這是最核心的一點,弭兵罷戰,至于重開榷場,商賈往來,只是附帶的。為表兩國重續友誼,契丹提供良馬一千匹,牛兩千頭,大漢則付之以等價之茶、鹽、銅鐵器。

重開之邊貿榷場,由雙方使者,在地圖上點了十處,從云代之地,一直到幽燕。

原本,北漢這邊,還提出了一部分領土要求,被蕭護思強硬地拒絕了。不過,這不過是試探之言,萬一敲詐成功了呢,沒成,也不必在意。

領土的問題,暫作擱議,大抵是為了照顧北漢的情緒,蕭護思答應,將今歲所俘之漢軍士卒及百姓,放還。

遼使這般有誠意,北漢這邊也作應和,釋放俘虜的契丹部卒,人數雖則不多,但心意在。

后,蕭護思又表示,可將被俘往塞外的前朝末帝石崇貴,放歸中原。這顯然有些“包藏禍心”的意圖,但于劉承祐而言,契丹人用計也用得這般粗糙。

當年若是直接在河北,重立石重貴為帝,或許會給北漢江山的創立造成偌大的麻煩。但現如今,區區一個廢帝,于漢天子而言,與螻蟻又有何意?為表天子之任德,干脆答應,派人去接。

經過一番洽談,北漢與契丹于東京,正式締結和約,約為“兄弟之國”,至于誰為兄,誰為弟,爭議一番,又擱置。至于納貢什么的,提都沒提。

約成之后,蕭護思即辭,急欲回檀州向遼主復命,劉承祐則派了一隊大內侍衛“護送”之,這返程中,可不能讓其再看到國內虛實。

同時,劉承祐又以翰林學士承旨充禮部侍郎徐臺符為使,隨遼使北上,面呈國書,也算回訪。

此番“東京和議”,乃局勢所迫,倉促所致,但于漢遼兩國而言,稱得上共贏。遼國得意免南面之患,可放心安定國內,穩定政權,調整國策,以緩解耶律阮在位之時導致的內部矛盾;北漢這邊,則可更加放心南略。

至于此和約能持續多久,還得看此后的發展了。于北漢這邊而言,自然是越久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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