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漢乾祐四年,盛夏。
金陵內殿中,唐主李璟與幾名工于詩詞文章的大臣,正開懷聚宴,觀其流露出的情緒,十分愉悅的樣子。
金碧輝煌的內殿之中,四周都用器皿盛著宮中藏冰,寒煙裊升,在這炎炎夏日,營造著一個舒服的環境。痛飲一口冰鎮佳釀,又喝幾口“冰雪楊梅漿”,其間爽快,幾乎書寫在李璟的臉上。
唐主李璟此番召臣下飲宴,倒也不是平日里的享樂,而是為了慶祝。主要是為了慶祝兩方面的消息,一則是湖南境內的局面,越發樂觀了;二則是,北漢遇到麻煩了。
“陛下!”馮延巳端著一杯冷飲起身,先是輕蔑地瞥了一旁風度依舊的韓熙載,向李璟道:“消息已然得到確定,北漢這兩月以來的備戰動靜,都是為了抵御契丹南侵做準備,而非某些人所憂慮的,另有所圖。”
“根據細作探查,今春起,契丹人便加大了對北漢邊境的襲擾。而今漢廷上下,是風聲鶴唳一片,一心向北,而無力難顧。湖南之事,我朝可安矣!”
起先,北漢備戰的大動靜,根本無法完全隱蔽住,因此,南唐朝堂之上,又起了異聲。還是以韓熙載為首,建議李璟要有所警惕,提高戒備,尤其是兩國接壤之邊境。
經過一段時間的思索、推演,再綜合各方面的消息,韓熙載終于往那個讓他驚悚的方向去想了,北漢意在淮南。
然而,當他興致沖沖向李璟與南唐臣僚示警之時,卻引得馮延巳等人的譏笑,連李璟也覺其有些異想天開。
不管怎么樣,從乾祐二年兩國互遣使者修復關系、交好之后,對于南唐,北漢一直都表現得很有善意。沿淮邊境,兩國商賈貿易日漸繁榮,江北的鹽、糧,江南絲錦、茶葉,讓南唐的官僚、商賈賺取了大筆利益。
而隨著北漢提出“分楚”之議后,兩國的關系,則更有種“戀奸情熱”的意思。發兵取湖南,又是馮延巳等人力主的,韓熙載這等時候再提出“妄想”,立刻讓馮延巳等人抓住痛腳,攻訐他是以政見不和而罔顧國家大事。
是故,耳根子本就軟的李璟,連帶著對韓熙載有些不滿,雖未責罵,卻再沒聽取他在此番國策上建議的意思。
那一日,韓熙載凄愴難制,離宮之后,魂不守舍,竟至潸然淚下。長嘆曰:向使宋公在朝,何至于此。
他所言之宋公,便是南唐開國元老,有“第一謀士”之稱的宋齊丘。宋雖與馮延巳是一黨,但韓熙載還是佩服其人智略眼光,相信他也能看出其間的不對勁。
只可惜,宋齊丘被下放到洪州當節度使,已經有幾年了,如今遠避中樞,還要籌備糧秣,以供西征。而有意思的是,宋齊丘遭貶洪州,恰恰是因與韓熙載代表的江北士人集團之間的黨爭。
而此番,隨著北面的好消息傳來,則更使韓熙載的顧慮變成了杞人之憂。
宋、馮一黨的馬仔,諫議大夫魏岑也站了出來,笑道:“而今北漢已是自顧不暇,即便他們當真對我朝有所野心圖謀,也不需憂慮了。湖南馬希萼,已然快眾叛親離了,人心淪喪,我朝可以出擊,必可傳檄而定,拓土千里。”
連獨坐于案的韓熙載,神色都平和了許多,似乎也暫時放下了心中的疑慮。南唐君臣,此時是額首稱慶,大概天命所鐘,屬愛大唐吧。
“好!好!好!”李璟滿臉笑容,連叫幾聲好,也不掩其文弱,旋即遲疑道:“現在就發兵?”
建功之心雖有,但從前到后,每到決議之時,李璟都顯得猶猶豫豫的。
見皇帝老毛病又犯了,馮延巳當即勸道:“陛下,而今邊、何兩將屯袁、鄂已近兩月,車馬舟船,糧草軍械,也在陸續調撥,足供大軍三月之用。竊據朗州的王逵、周行逢,也接受了我朝的冊命,以湖南而今的情勢,可以下定決心了。”
“另,據聞南漢主聞楚變,也派軍馬,陳于邊境,觀其意圖,只怕是欲盡取嶺南之地。是故,我朝不可遲疑,以防誤了良機,使得南漢軍搶了先。”
馮延巳這是急不可耐了,但李璟性格中的躊躇反倒越發明顯了,放下酒杯,好生思量了幾許,緩慢而平和地說:“既然馬楚之地翻手可得,倒也不急于一時,再等等。”
見唐主這般反應,馮延巳正欲進言,又聽他道:“淮南糧荒,饑民四起,還是等饑情緩解之后。”
以去歲天時不利,淮南各地收成不佳,導致今歲以來,膏土富裕的淮南竟然產生的糧荒。南唐對底層士民的稅賦,實則是很重的,上繳稅收之后基本也就夠生存口糧,而恰逢今春,南唐朝廷開始籌備伐楚事宜,從淮南的官倉中又調集了大批的糧食。
什么情況都趕到一起,也就造成了淮南饑民大起。沿漢境一帶,有不少淮南百姓渡淮乞食,針對于此等情況,劉承祐詔令沿淮大漢州縣,放薄糧救濟,凡北上饑民,愿意留下的即給土地安置上籍,不愿意的也不強留,放其南下還鄉。
不管作何選擇,對于大漢而言,都不是什么壞事。一點薄糧而已,劉承祐不做虧本買賣,他更期待返回淮南的饑民,宣揚大漢的仁義,在他兵伐之前,先行攻心。畢竟,南唐的官府們,在救濟之上,都沒有那么“大方”。
而針對北上購糧食的南唐商賈們,劉承祐也降詔,不需阻遏設絆,任其購買,只是價格上,沒有做限制。不管淮南商賈用多高的價格買糧,等其拉回去之后,必會以更高的價格賣出......
北漢包藏的禍心,李璟并未察覺,反而對其仁義表示贊譽。此時提起淮南饑情,說道:“這樣,派使節攜禮北上,感激其淮南援手之恩。另外,再向其請,發兵分楚之事!”
“陛下這是欲再向北漢作試探?”馮延巳似乎摸到了李璟的想法。
李璟也不否認,眼神仿佛閃出了亮光,眉宇之間浮現出了少許雀躍之色,似乎是在為自己的智略感到興奮,揚手道:“待到秋時,秋糧入庫,契丹或也動兵南下了,彼時于我朝而言,才是萬無一失。”
“讓邊鎬在袁州,好生練兵,做好出擊準備。”
李璟這是已經下定決心的樣子,馮延巳自個兒想想,似乎也挺有道理,也不固執進諫,畢竟皇帝難得有自己的主見,這種情況去辯駁他,不是聰敏人干的事。
“對了,陛下,還有一事相稟!”馮延巳突然道。
“卿且講來!”李璟略顯好奇。
“江塞邊卡上報,有官船自吳越借道入江,說是護送吳越公主北上開封,與漢淮陽王劉承勛成婚!鎮守不敢擅自放行,已然扣下,上請朝廷區處!”馮延巳道。
聞言,李璟不僅疑惑:“吳越進貢中原,向走海路,此番怎會招搖而借道我朝?”
馮延巳道:“以臣之見,是吳越想借此向我朝示威,煊示其與北漢聯姻之誼!”
“哼!”輕輕地哼了聲,李璟似乎不屑于錢弘俶的小動作,道:“傳令放行吧,正好使節一道北上,也作賀喜!”
“陛下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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