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王府后園,觀景樓臺,最高處,劉知遠一個人夜下獨酌。近侍與衛士在稍遠的地方伺候著,以免影響了北平王安靜獨處的氛圍。
起身,正對著太原宮方向,憑欄遠眺。皎潔的月光平靜地灑下,照出劉知遠的影子,顯得十分壯碩,一點也不似一個知天命之年的老者。
入夜漸微涼,感受著徐徐吹拂的涼風,劉知遠心中卻是有幾分波瀾,期待、緊張、興奮......眺望處,朦朧夜色下的太原宮群,讓他的銳利的雙眼帶上了幾分火熱。
輕輕的腳步自背后響起,隱約能聽到長裙拂地的聲音,能不受通報步至他身邊的人,整個晉陽只有一人。
回頭,劉知遠靜靜地看著走上前來的李氏,嚴肅的面龐難得柔和下來:“夫人!”
“這么晚了,大王還不歇息?”手中拿著一件不厚的裘袍,李氏親自替劉知遠披上,柔聲問道。
“睡不著啊!”轉過身,劉知遠視線投到近處的花園中,嘆了一口氣:“社稷傾覆,局勢動蕩,前路維艱啊。我夙夜憂思拯溺之策,卻只感力不從心啊......”
聞得劉知遠的感嘆,李氏恬然道:“大王當世英雄,既欲行非常之事,當有斬荊棘,破萬難的決心才是。憂思過慮,可是不是您的性格。”
李氏溫和的聲音,似乎讓劉知遠那顆躁動的心安寧下來了一般,再度扭頭,劉知遠迎著夫人溫和的目光,露出一點笑意:“明日孤率軍出征,這王府上下,就交與夫人打理了!”
“大王且放心。妾身自當于府中,靜待大王凱旋!”李氏跟著露出一道笑容。
就如往年一樣,每事出征,每遇大事,李氏永遠都是在背后默默地支持著劉知遠。此次,也不例外,心有所感的劉知遠不由探出手,輕輕地握著了李氏的手。
眼神之中,透著熊熊的進取之意。
這一夜,注定有許多人難以成眠,包括劉承祐在內。也許是“父子連心”吧,站在窗前,隔著窗欞,劉承祐也望著太原宮方向。
也許這一刻,在那宮殿之內,仍有憧憧人影,在夜幕下打掃清理著。
“明日就十五了!”劉承祐感慨了一句。
“嗯?”耿氏小女人的嬌柔模樣,輕輕地依偎在劉承祐身邊,聞言稍顯納罕:“怎么了?”
她只知道,明日劉承祐就要隨軍出征了,卻不知道十五日有什么特別的。
不過劉承祐并沒有給耿氏解釋的意思,冷著張臉,心中默默補了一句:“終于到十五了!”
恍過神,低頭看著耿氏。美人那張如玉嬌靨,在暈黃燈光下,在劉承祐的注視之下,顯得那般明艷動人。曖昧的氣氛漸漸氤氳滿房間,劉承祐平靜的心境陡生波瀾,就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
深吸一口氣,劉承祐努力地平息下內心的起伏,想要涼下那絲火熱。轉身,走至榻邊坐下,沉吟幾許,方抬首凝視著耿氏,溫聲說:“卸甲!”
“啊?”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的更勝聞言一呆,羞澀地垂下的腦袋抬起,美眸之中透著不解。
“卸甲!”劉承祐聲音拔高了一些。
但迎著少年那雙似乎將自己看透了的眼睛,耿氏仿佛一下子明白過來了,對著劉承祐嫵然一笑,粉面上的緋紅在燭光照耀下又加深了一層。
......
開運四年,二月十五。
這一日,顯然是個好日子,天氣晴朗,風和日麗。旭日東升之際,早就整裝待發的“迎駕之軍”,在北平王劉知遠的親自統帥下,在晉陽官民的目送下,開拔東去。
兩萬余兵馬,序列分明,浩浩蕩蕩而行。不過,這幾日出征前的充分準備似乎完全沒能用得上,輜重營只羸一日之糧食,一路輕裝簡行,卻走得十分地慢。
辰時出發,至午初,一個半時辰的時間,行路不足二十里。然后,大軍“意外”地停下了,所有將士“鼓噪”不前,不走了......
中軍,臨時撘就營帳中,劉知遠正在大發雷霆。
“立刻給我查清楚,怎么回事?為何停止不前?”腳步急促地在營中來回踱著步子,劉知遠神色狠厲,朝著幾名幕佐咆哮著:“他們想干什么?啊?造反嗎?”
劉承祐隨侍在側,此時瞧著劉知遠這副激動的表現,心里反倒是越發平靜了。今日,他只需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即可。
“二郎,你去把史宏肇給孤叫來!”發泄了一通,劉知遠壓抑住怒氣,對劉承祐吩咐道。
“是!”劉承祐應命而出。
軍帳外邊很靜,各軍各營將士雖然聚在一塊兒,卻很有秩序,沒有鬧事的意思。劉信、史宏肇、郭威等高級將領并諸軍、營指揮使,領著大量士卒,已“悄然”將劉知遠的帥帳圍了一圈。
見到劉承祐出來,幾名高級立刻迎了上來,小聲問:“仆射,怎么樣?”
掃視一圈,劉承祐沒有作話,就站在眾軍官面前。雙手抱懷,慢悠悠地踱步,場面靜得出奇。帳外沒有衛士向里通報,帳內似乎也沒有察覺到外邊的異樣,派人出來查看,里外仿佛保持著一份默契。
見劉承祐那副“裝模作樣”的表現,史宏肇卻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直欲說話,卻被身邊的郭威攔住了。郭威也沒有說話,只沖其搖頭示意。
良久,劉承祐朝張彥威招了招手。瞧見手勢,張彥威立刻興奮地湊上前,遞上一個包裹。接過打開,取出一件黃袍,劉承祐當先朝帳中走去,嘴里淡淡地說道:“史將軍,大王有請!”
聞聲,史宏肇等將立刻跟上,蜂擁而入。
帳中,劉知遠負手而立,但見劉承祐帶頭闖入,手里還抓著黃袍,平靜的臉色“變了”:“你、你們想干什么?”
沒有多廢話,闖入的十來名將領直接跪倒,埋頭高呼:“陛下!”
事實上,到這一步,已無需再多贅言了。見到這副場景,劉知遠哪里還不明白。當然,也許從一開始,他就是最明白的人。
“爾等,這是欲將孤置于火釜上啊!”手指著眾人,劉知遠的聲音有些顫抖。
這個時候,劉承祐起身,拋開黃袍,快步上前,直接扣在劉知遠身上。隨即,沉默地與眾將擁著劉知遠出帳而去。
當身披黃袍的劉知遠,在眾將的拱衛下現身于三軍面前時,一陣陣響徹云霄的“萬歲”呼聲猛然爆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