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
杜天豪只覺得手腳冰涼。他很清楚,圍墻可以說是整個防守部隊最值得依賴的基礎。一旦這道防護被攻破,或者在外面出現了一條由下自上的傾斜坡道,也就意味著,外面那些如同海水般密集的泰倫蟲群,再也沒有任何障礙,輕而易舉就能突破進來,殺光包括自己在內的每一個人。
“手雷!所有人朝著那里扔手雷,越多越好,把這些尸體從墻下面全部炸開!”
杜天豪瘋一般大吼著,同時躲避著一條從半空中撲過來的虐蟲,它帶著尖刺的尾巴正朝著自己喉嚨橫抽過來。來不及多想,杜天豪揮舞鏈鋸劍,在高引擎的作用下,鋼鐵鋸齒再次轉動了它的尖牙,帶著尖利刺耳的呼嘯,直接穿進了虐蟲的甲殼當中,它頓時出了刺耳的嘶叫聲,空中濺起以大片淺灰色生物粘液,然后是一團團被旋轉鋸齒遠遠帶起的爛肉和骨片。
罪兵們聽到了杜天豪的話,于是紛紛將各自的破片手雷投過胸墻,嘗試著讓那一堆血肉的小山崩塌。威力巨大的手雷揮了應有的效果,成堆的尸體被爆炸能量高高掀起,朝著不同方向飛去。空中飛舞著死者殘肢,還有蟲子體內的各種器官。
一顆眼珠掛在了杜天豪的胸前。他用手指拈起這顆帶有少量器官組織和血跡的球狀物,瞪著眼睛看了幾秒鐘,然后,狠狠用力將其捏爆。
杜天豪看到馬歇爾站在墻頭上,抓住自己的激光步槍槍管,象使用一支棒子一樣左右揮舞著,將那些沖上來的生物砸下高墻。防守區域內彈藥充足,馬歇爾顯然是來不及裝填彈倉,情急之下干脆把武器當做棍棒使用。應該承認,這種做法非常管用。看著這個據說是喜歡把其他男人,尤其是老人屁股當做出入口使用的家伙,杜天豪感覺自己就像是在看米國職業棒球棒賽的專業選手表演。馬歇爾把一個個撲上墻頂的蟲子當做棒球狠狠擊打出去。也多虧了激光步槍質量不錯,異常堅硬。那些被槍托砸中的蟲子總會楸凄厲的慘叫,然后如同本壘打里那顆遠遠飛出規則線外的球,重重墜落地面。
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又扔了一顆手雷,猛然炸開。猝不及防的杜天豪只覺得很多潮濕的泥土從背后落到自己身上。他下意識的伸手抹了一把,現脖子和肩膀上到處是被血水浸透的爛泥。然后,馬歇爾所在那個方向好像有什么東西崩潰了。接著又是手雷,又是爆炸,那一堆尸體朝著墻外的方向轟然崩飛了出去,零落地散在地面上。
在墻根,只留下了一灘灘的血跡。
那些虐蟲們退卻了。它們離開了墻邊,另外尋找新的進攻路徑。但是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又有一群生物向著圍墻頂部這些瘋狂亂戰的罪兵們沖了過來。度極快,出乎意料,甚至可以說是難以置信。地面上,出現了一些有著跳蚤一樣強壯后腿的迅蟲。它們開始加,幾乎是飛著一樣越過了被炸散的尸陣,直接躍過圍墻頂部,落到了墻下的場院內部。這種鬼東西的危險顯而易見,杜天豪不顧一切喊叫著,拼命扣動扳機,迅更換著一個又一個的能源彈匣,所有人都在盡全力,在這些迅蟲沖到圍墻近前射殺它們。暴風驟雨般的激光非常密集,在陣地前方形成一道有效的死亡障礙。可是迅蟲數量太多了,它們悍不畏死的朝著這邊跳躍過來。到了最后,還是有二十,或者是三十只異形迅蟲來到了墻下。它們在那里停了不到半秒鐘的工夫,杜天豪看到這些蟲子把后肢上強大的肌肉緊緊收縮起來,然后猛地彈開,以過兩、三尺的高度飛躍過城墻,那四支致命的刀一樣的前爪猙獰地伸在面前,凌空揮下。
頓時,墻壁頂上的守衛者們,出一陣極其慘痛的尖叫。
一直迅蟲將它的爪子穿過了馬歇爾的肩膀,活活扎透。馬歇爾瞪著紅的雙眼,聲嘶力竭的慘叫著,用一只手抱住這只生物的前肢,將它猛然拽到胸前。這個動作花費了他幾乎所有的力氣,迅蟲的鉤爪也從馬歇爾后肩上撕下一大塊肉。那的確是很大的一塊,杜天豪看到了這一幕,估摸著那塊皮肉面積至少過半平方米,連后背上白森森的肩胛骨都裸露出來。
馬歇爾徹底狂了。他用另一只手從后腰上摸出一支針劑,用牙齒咬掉針頭的膠質套子,把針頭狠狠扎進自己的肚子,將所有液體全部注射進去。
這是第十三懲戒軍團特有的軍用配品。這是狂暴藥劑,對大腦和身體的損傷極大,甚至會造成腦癱和中樞神經徹底阻斷,導致整個人變成白癡,或者干脆就是永遠失去行動能力的廢人。但它的作用也同樣明顯,在最危險的時候,可以讓注射者產生出難以置信的狂猛力量與精神信念,從弱者一舉變成比野蠻猿人還要強大的人形怪物。這種效果通常能夠持續五分鐘,最多不過六分鐘。
馬歇爾的兩只眼睛完全變成了血紅色。他用手臂緊緊勒在另一只打算從身邊沖過去的迅蟲的喉嚨上,然后大喊著,朝著墻下猛跳過去,將那兩只異形一起帶走。鋪天蓋地的蟲子頓時淹沒了馬歇爾,他徹底失去了痛覺,變成一具依靠生物本能活動的機器。所有人都看到:馬歇爾身上至少覆蓋著多達數十頭不同形態的蟲子。但他毫無畏懼,掄起拳頭砸,用腳踩,張開嘴用牙齒亂咬,用各種最原始,最野蠻的動作對付這些異形。
到了最后,一頭特別強壯的鐮刀蟲用爪子削掉了馬歇爾的頭蓋骨。從背后望去,馬歇爾就像是帽子突然被人掀掉,個子也驟然間矮了一頭。他拼盡最后的力氣和意識,雙手抓住那頭鐮刀蟲的爪子,硬生生掰斷,張嘴咬斷了那頭丑陋怪物的喉嚨。
杜天豪已經顧不上招呼其他人。一只帶著鋸齒的利爪從側面方向朝他的大腿揮過來,可是杜天豪的鏈鋸劍比爪子先一步到位,將那條帶有甲殼的前肢狠狠鋸了下來。杜天豪感覺自己已經瘋了,本能的拔出手槍,射穿了這頭蟲子紅色的玻璃眼中的左邊那只。然后,它渾身扭做一團,從墻頂上重重摔了下去。
接下來的戰斗,完全變成了一個模糊的白日噩夢。里面充斥著不斷的切、砍、刺,以及不停地踢打,不停地射擊,永遠不會停止的慘痛哀號。野獸一般的面孔和灼熱的呼吸、迎面砍來的利爪、撕咬著的尖牙,還有鮮血、臟腑、殘肢斷臂在路面上到處都是,無論能夠想象出來的物件,還是真實存在的生物殘塊,都可以在這里找到。再也沒有比這里更多的生物樣本,即便是再挑剔的帝國研究人員,也可以在這片極其豐富的戰場上找到任何他自己想要的試驗材料。每個人都沒有休息的時候,就這樣一直一直的戰斗著。直到手臂因為疲勞變得無比沉重,直到大腦困頓、麻木,以至于再也不能處理任何信號。所有人只是憑借著本能戰斗著,再無其他。甚至連說話和呼吸,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杜天豪開始明白尼古拉。凱奇在思維意識中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他雖然此前從未聽說過“格瑞林得四號”空間的名字,也不知道哪里究竟生過什么。但只要看看這里,看看眼前,就會明白,任何一個經歷過蟲族戰爭的地方,都會變得異常慘烈,以及血腥。
蟲族的進攻勢頭終于變得緩慢,這一次攻擊被牢牢擋了下去。隨著那些泰倫生物從荒涼的平原漸漸退去,一陣疲憊的歡呼,也從門房一帶開始,在整個防守陣地上迅蔓延開來。
這是幸存者的專利。每個人,都在用這種方式表明,老子沒死。至少,嘴巴還保持著最基本的語言功能。
杜天豪也許是唯一一個保持沉默的人。
他任由著手下的罪兵跟著眾人一起去歡呼,不想說話,也不想勸阻。雖然他認為,事到如今,其實并沒有什么值得慶祝。這并不意味著能夠在下一次戰斗中繼續幸存。“運氣”這種東西從來就很稀少,既然給了你第一次,就很難,甚至根本不可能給予你第二次。
否則的話,人就不再是人,而是變成了神靈自己。
杜天豪感覺身上涌起一片說不出的酸麻。這是高度緊張和激烈戰斗產生的后遺癥。他翻了翻背包,取出兩片神經緩釋激素。旁邊一名罪兵非常適時的遞過水壺,杜天豪把藥片嚼得很碎才咽了下去。很快,一股淡淡的輕松感開始在身體內部游走,大腦也變得清明,冷靜。
據說,這種藥片是用泰倫蟲子的尸體上提煉而成。雖然這種事實很令人惡心,但它的產品非常管用。
之前那次幾乎就要被虐蟲殺掉的驚恐和絕望,開始慢慢從杜天豪新鮮的記憶里爬出來。這絕對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而且摻雜了太多關于其他罪兵死亡時候的血腥圖像。杜天豪從滿是鮮血的圍墻上站起來,開始在四周走走看看,希望找到一些不同的事情,來填住自己的腦袋里那些殘酷瘋狂的窟窿,強迫自己不再去回想這一次有多么的接近死亡。
能做的事情很多:整理彈藥和尸體,把死難者的身體集中,把步兵戰車指揮移動到其它重要的地段……對了,還有那些戰斗修女。
見鬼,老子為什么又想起了她們白嫩嫩光滑滑的屁股和大腿?那些女人可不好惹,強悍程度遠遠過圖克那個下半身吸取能力強勁的老太婆妻子。活見鬼,地球上從未有過如此可怕的地方。老子一定是來錯了,我一定還在睡覺,沒有醒來。高立權在哪兒?金字塔飛船在哪兒?
就在腦子里轉過各種瘋狂切混亂念頭的時候,杜天豪我看到了上校正從通道另一邊朝著這里走來。他的臉上還是嚴酷如常,杜天豪,不,應該是尼古拉。凱奇,從來沒有見到他那張巖石硬臉上哪怕是有過一絲的笑意。
“凱奇,帶上你的人,去把通道上的尸體清理干凈,我現在去派火焰噴射器小隊將墻面收拾一下。那些蟲子太臟,也太多了。下一次再來,絕對不能給它們留下任何一點進攻上的便利。”
就這么一句話,然后上校頭也不回地走開,繼續對著沿途路上看到的其他人布命令,把還能繼續戰斗的人,以及需要得到皇帝憐憫,也就是受傷的人分出來。
就這樣,沒有一句感謝。
甚至沒有一句“做得不錯,凱奇,你把墻頭守住了,很棒!”
只有更多的命令,更多的活兒,更多的戰斗和死亡等著每一個人。
杜天豪開始理解為什么尼古拉。凱奇管上校叫做“老邁的巖石魔鬼”。不僅僅是凱奇,幾乎每一個認識上校,熟知他行事風格的人,都對上校沒有什么好印象。各種嘲笑譏諷甚至是無比難聽的外號都有,可是很奇怪,上校似乎對此一無所知,也從未因為類似的事情,對罪兵們進行過處罰。
杜天豪點名吩咐了幾個人,開始把一具具尸體扔下圍墻,然后,遠遠看到上校說的噴火器小隊已經開始了工作。那些手持高溫火焰槍的士兵真的很可憐,他們一堆堆的尸體變成一堆堆的灰渣。空氣中很快充滿了黑煙和焦臭,尸體迅變成黑色,然后是一片灰燼。火焰溫度太高了,沒有出現杜天豪想象中焦黃烤肉顯現出來的可怕場景。他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索然無味,于是,把這些相當于燒烤類的事情,全部交給火焰兵們去操心。而他自己,則離開了圍墻,去找上校。
杜天豪很想知道,這種殘酷血腥的戰斗,究竟要持續到什么時候?
他現在就想著關于撤退的事。倒不是因為膽怯和畏懼,只是對這里的一切都感到厭惡和惡心。除了燒焦的尸體,就是遍地的爛肉和骨頭,以及被血水浸透的泥土。即便是在地球上生物戰爭最激烈的時候,杜天豪也沒有見識過如此慘烈的場景。
沒錯,此前上校的確是說過要全力防守。可是他在什么時候撤退這個問題上,一直保持沉默。這不是什么好兆頭。杜天豪必須知道關于這件事情更多的消息。
他在堡壘的外面找到了上校。這個神情冷漠的固執老頭,正在和納山尼奧說話。后者是一位教士,也就是這個基地的具體負責人。看起來,上校和教士之間,正在激烈爭論著什么。
“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這樣做沒有錯誤。但是,這些人需要看護和治療,你不能讓他們就這樣繼續戰斗下去。他們受傷了,懂嗎?受傷了!”
納山尼奧神情激憤,聲音很大。他不斷揮舞著胳膊,做出一些足以代表他內心想法的大幅度動作。
“我明白,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教士,如果這些人不能繼續戰斗,那么,他們就已經是死人了。我們需要把手里每一個人都部署到戰斗崗位上去。只要泰倫蟲群出現,每一分鐘都有人死亡。這個地方到處都缺乏人手,人員損失度遠遠過預計的估算。我當然知道他們受傷了。可是這不重要。重機槍和聯裝機炮都需要有人來操作,圍墻上面也需要更多的守衛人員。他們連一分鐘,不,一秒鐘都無法離開那里。”
上校用他那低沉又刺耳的聲音回答著教士。這也是在戰斗開始之后,杜天豪第一次有機會好好地觀察著他。上校的制服被血浸透了,異形的血、人類的血,但是看起來那些沒有一滴是從他自己身上流出來的。上校全身上下沒有哪怕是一點點的刮傷,真的,連一絲一片都沒有。
這個老混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杜天豪本能地張大了嘴,感覺自己的脊骨透出一陣寒意,然后,試著讓自己不再去想這個問題。
可以肯定,上校是一個真正的人類。關于這一點,第十三懲戒軍團的高層指揮官絕對不可能弄錯。何況,上校對面就站著一名教士。在如何分辨異形怪物和異端方面,神職人員有著得天獨厚的特殊能力。
還能怎么說他呢?
強大勇猛的上校?
還是聰明狡詐的上校?
教士納山尼奧的面孔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他顯然還要繼續爭執下去,但是上校舉起了手,打斷了他的話頭。
“你不明白,這
人不值得你給予他們憐憫。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現在如此,以后也不會有什么變化。既然他們受傷了,那就意味著是他們自己必須承受的磨難。這是一種贖罪。所以,你不必有什么愧疚和憐憫,他們不配你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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